第10章 第10章

乔鹤渊面上的表情算不上好看，冷言道：“这帮小兔崽子，估计是皮痒了。”

两人不知不觉就压低了脚步声，等靠近了，就听到他院里的小厮眉飞色舞正在嚼他这个主子的舌根。

“要说咱们公子还真是与众不同！连往家里带姑娘都这么明目张胆！”

“什么姑娘，那姐姐不是夫人给公子寻的护卫么？”

“你傻啊，这满济川城你见过几个女护卫？有这么好看的姑娘你家里舍得让出来打打杀杀？！”

年纪小的那个默摸摸鼻子，道：“也是哦。”

墙角听完了，乔鹤渊倒没生气，他想起方才裴思云在堂上被捉弄的反应，忽的就想逗逗她，便问道：“裴姑娘，看来你这护卫的资质，在外人眼中来的似乎有些不正当呢。”

裴思云目不斜视，道：“正不正当的，公子脸上的伤应当自有分晓。”

没看到预料中的反应，乔鹤渊有些悻悻，何况裴思云的话让他想起了那日在库房被她两息之间按在地上摩擦的不是旁人，正是他自己，面上就有些挂不住。

为了缓解这尴尬的气氛，乔鹤渊极为自然地转头呵向门口堵成一堆的小厮，中气十足吼道：“闲着没事做了是么？没看到有人来了么，堵在门口像什么样子！”

小厮们受到惊吓，如鸟兽装散开，又想起府里的规矩，硬着头皮在门口排成了两列，道：“二、二公子，是韩公子来府上找您，在小前厅候着呢，小的们就来看看您回来没。”

乔鹤渊回头看了看还背着包袱的裴思云，便道：“把人请到我院中来便是。”

一众小厮们得令，引客的引客，备茶的备茶，院子里头两个小丫头听到动静，战战兢兢出来同乔鹤渊见礼，道：“见过二公子。”

乔鹤渊点点头，道：“新来的是么？”

“是，夫人让我们两个来服侍裴姑娘。”

乔鹤渊便对裴思云指了指眼前的人，道：“我有客人，你第一天来，让她们带你去收拾一下，有事我会叫你。”

“是。”

裴思云跟着两个同翠珠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绕到了吾园的后院，当中专清出来的一间客房就是她的房间。

两个姑娘分别叫夏竹和冬梅，原是宁福堂里头的末等丫鬟，负责些扫洒庭院的小事，贴身侍候人是头一回，哆哆嗦嗦帮裴思云收拾东西的时候，一个没注意就把包袱上的活扣扯成了死结。

两个小姑娘吓极了，扑通一声就跪到了地上，这可是二公子头一个带回来的姑娘，她们这般手笨，若是二公子生气了被打一顿发卖出去可怎么好。

“姑娘对不起，都是我们手笨。”

裴思云连忙把二人扶起来，道：“大家本都是在郡主府当差的，这么点小事何至于此，快快起来。”

夏竹和冬梅这才起来，眼瞧着是松了好大一口气的样子，裴思云没忍住，问道：“你们，很怕二公子么？”

冬梅点点头，被夏竹扯扯袖子，又摇摇头。

裴思云索性一用力，当着二人的面把方才打了死结的包袱撕开来，里头制式俭朴的短打全都摊给两人看了，又拿出另一个包袱里头背的一对短棍，道：“即便这样你们还不信我真是来当护卫的么？”

二人这下是信了，想着同为郡主府当差的，又是在吾园里头仅有的几个姑娘，一下就对裴思云亲近起来，道：“二公子的脾气阴晴不定的，从前在宁福堂的时候总能听见他和老爷吵，一吵起来就是叮呤咣啷的砸东西，上回有个小厮正赶在二公子气头上，还被茶盏砸了个头破血流，我们平日在府里见到二公子，都只会远远躲着……姐姐以后在二公子身边当差，也要多留意些。”

裴思云笑了笑，想起乔鹤渊下颌那一片被她揍出来的淤青，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夏竹和冬梅两个丫头也算机灵，没了心理上的负担，干起活来麻利多了，三下五除二就替裴思云整理好了屋子，她俩的屋子就在旁边不远处，这一圈安排了女眷的住处也没有旁人来打扰，三个人就忙里偷闲坐下来，有一搭没一搭聊着郡主府里头的闲话。

没过多久，吾园前头就传来了一阵高声阔骂，不过没听到几耳就偃旗息鼓了，裴思云好奇问道：“我听着怎么像有人在的吾园门口骂人呢？”

夏竹支着耳朵听了会儿，了然道：“是韩公子就不奇怪了！”

裴思云不明所以，“他不是二公子的客人么？”

冬梅点点头，凑上前来，道：“也可以说是咱们二公子唯一的客人了。”

“我听院里的嬷嬷说，韩公子的父母从前同郡主是很好的朋友。他们家经商，因着郡主打通边境互市赚的盆满钵满，把咱们郡主当成送财娘娘一样供着，一有空就带着儿子来郡主府玩，两个公子差不多的年纪，从小玩到大的。”

“那他怎的骂人还这么起劲，我听着可是指名道姓骂二公子呢？二公子不恼？”

“非也，非也。”夏竹接过话头，摇头晃脑卖弄起来，“自打郡主出事后，二公子的就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从前一起玩的伴儿也全都被他吓走了，唯有韩公子，隔三差五来陪他，直到后来大公子也出事后，二公子就真的只剩他一个朋友了。”

裴思云点点头，道：“那二公子对着朋友倒是真心，同旁人都不一样。”

“才不是呢！”冬梅笑着道，“我听嬷嬷说，韩公子因着骂人一事，以前没少被二公子揍呢！”

两姐妹你一言我一语说来，原是乔松垣去世后，济川城里关于乔鹤渊邪乎命格的事情传得风言风语，韩家夫妇是生意人最信命格之说，但是怎么忍心故人遗孤这般可怜，便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让自家孩儿每日都到郡主府陪乔鹤渊散心，但每次走之前必得对人痛骂一番以糊弄老天爷，表示他们韩家与乔鹤渊没什么亲密关系，不会沾染霉运。

韩家小公子韩执光摊上这么一对除了做生意赚钱什么都不靠谱的双亲，也实在是可怜，自己的小伙伴要顾，父母交代的事情也要办，头一回执行的时候他年纪小心眼实，本来玩得好好的人走的时候说翻脸就翻脸，乔鹤渊哪受得了这个气，当即就把人按在地上揍了个鼻青脸肿。韩执光顶着乌黑的眼眶一把鼻涕一把泪回家，韩夫人给他上完药也没说第二天不用去了，只教他下回可以跑远点再骂，只要没出郡主府，应当都作数。

韩执光就这么被父母忽悠着，一天一天硬着头皮往郡主府去，那时候的乔二公子也许是太孤独了，揍人归揍人，也没说不让人来，两个小的就这么你来我往一步步到了今天。如今的韩执光靠着和乔鹤渊诡异的默契，已经熟练地掌握了各种场合下开骂的完美时机，且保证即便乔鹤渊心情不畅想借题发挥的时候都逮不着他。也不晓得是不是真糊弄到了老天爷，反正这么多年下来，韩家倒是一直顺风顺水。

裴思云听完，不由得失笑，心想若老天爷正这么好糊弄，那乔鹤渊的这个命格，还有她如今的命数，似乎也没那么难破了。

三人没空闲多久，前头送走了韩执光的乔鹤渊便差人来叫裴思云了，她起身理了理衣襟，道：“那我去一趟。”

夏竹连忙拉住她，向来传话的小厮打听道：“二公子如何？”

小厮田方心领神会，道：“二公子今日瞧着心情不错，前头几个兄弟被抓住说闲话也没领罚，刚韩公子走的时候，二公子也没差人去追，裴姑娘不用怕！”

裴思云听来哭笑不得，不过他们总归是好心，便谢过跟着田方往吾园的会客厅去了。

裴思云跨进厅中，先是听到了几声吱吱的虫鸣声，而后就看到有一搭没一搭拿着丝叶喂蛐蛐的乔鹤渊，这个时节常见的玩虫都还是若虫形态，这罐子里油光水滑的一只，怕是专人精心饲养了专供城里这些爷闲耍的。

“二公子。”

乔鹤渊抬头，就看到她立在门厅投进来那块亮堂里，规矩的样子半点儿瞧不出那晚在库房里头的凌厉气息，除了那身短打，若是不说谁能看出她是个护卫。

不过眼下人既然已经招进院子了，该做事还是要做的。

他放下手里的丝叶，擦完手道：“四月十六细桑节，我要上街游玩，你随我同去。这几日我也不会出府，你可自行安排，在府里熟悉环境也好，出去踩点也罢，同郑伯说一声便是。”

裴思云面色微凝，道：“是，公子。”

细桑节，为庆祝大祐与北境邻国互通商事而立，每年四月十六开始延续十日，有各国行商入关叫卖，各族子民齐聚一堂祈祷风调雨顺万世太平，每年朝廷都会派专人来主持各类庆典祭祀，游神的队伍从城北入关一直到城南为之，可以说得上是治民严谨的济川城中，难得的盛事。

裴思云小时候对于细桑节的记忆是美好的，回忆中总有串街叫卖稀奇玩意儿的货郎和漫天璀璨夺目的焰火。

可如今再忆，混沌久远的思绪中，便只有惊慌的人群，嘶鸣的马啼声，还有彻骨冰冷的映月河水。

因为，上一世的她，就是在细桑节当日，淹死在河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