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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六章遗书

1

新班主任的来临意味着高三真真正正来临了,它如慢慢笼罩你的黑夜,那么神出鬼没、不知不觉。一个暑假的时间并没有给於梦好好调整自己的机会,人没有了动力什么都干不下去,整日恍恍惚惚,然后高三就红红火火地来了。

没有准备的人总会被杀得措手不及,年级里说为了让学生更好地适应高强度的学习,每天晚上都要有考试,然后每周末下午都有理综考试,这些个大大小小的考试就像一只只打入学生体内的兴奋剂,成绩好的获得的是一定剂量的自信心,像於梦这种游离在好坏学生边缘的人,时而是兴奋剂,时而是催命符。当然,她现在的强项只有英语了,这种5:1的比例,打击自信心似乎来得更惨烈一些。

事实证明上一届师兄师姐的评价的确有些夸大其词,“阎王爷”这个称号并没有流行起来,大家反而都直接以姓称新来的班主任为“老张”。这是於梦第二次见到有自己特别教学方式的班主任了,多么久违的感觉。以前的“计划学习”、“小组学习”是於梦初中班主任突发奇想的教学方式,然后他们那一届学生正好成了小白鼠,实验结果毫无疑问是失败的。实验班9(1)班的中考成绩输给了万年第二的重点班9(2)班,其实想想也并不奇怪,初三学习时间虽然没有高三那么紧张,但毕竟也算是升学考试,每天写计划那么浪费时间,况且计划赶不上变化,小组学习就更不用说了,自觉的人永远都是稀缺的,一群人搬着椅子围在一起扯着嗓门说话,你还真当他们在学术讨论?中学和高中毕竟不是大学,不适合因为老师的实验而去冒不被重点学校录取的险。这就是为什么那么多老师用我们所诟病的传统教学方式教学,只因为在某个时期,我们自己断送了获得素质教育的机会。

只是,老张所推行的“补差学习”看起来似乎也并不是那么独具心裁,因为改错是於梦还是优等生的时候就会做的事,只是被老张在所有人当中强行推广罢了。结果就是成绩差的学生越补越差,因为他们本来就难以在规定时间内完成和优等生相等的学业任务,结果还要补比优等生更多的差。所以,於梦就得准备除英语语文以外的四科改错本了,由不得你自由选择,哪科得补差,成绩说了算。

不得不说,要不是於梦废不逢时,她在老张这个班主任的指引下肯定能考进名牌大学。毕竟,自己都放弃自己的人没人救得了她。

老张每天都会花一点时间检查大家的改错本,即使一天可能也就一个错题。主要是他这个老师和大部分老师很不一样,他似乎把成绩看得很淡,他从不把分数挂在嘴边,相比于低分他觉得那些在能力范围内的题目上却失了分的学生更可恨。他很注重反思、总结,以致于有人觉得他不适合当物理老师,应该改行去当语文老师。

2

一天早饭后,老张突然让科代表收改错本。碰巧於梦那组的组长去了厕所还没回来。化学科代表邢凯不知什么时候就过来了,从第一排开始收改错本。

不一会儿,於梦意识到了左边有个人影已经矗立了好久。她抬头看了看,邢凯看着她,伸了伸手上的改错本,於梦摇了摇头又低下头去,旁边那个身影依旧矗立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走开了。

於梦的脸颊有点发烧,虽然她已经差到对什么都无所畏惧了,不交作业,甚至不交试卷,不听课,甚至不上课。组长们刚开始基于她以前还算是个优等生的印象,也不怎么为难她,后来直接就把她纳入顽固分子的范畴了,但在自己在乎的人面前耍赖似乎更让人觉得羞耻,不是么?

生活枯燥无味地让人想要风干成木乃伊,这世界如同只有黑白两色,於梦觉得他们都是被放映在黑白电视机里的大大小小的角色。而她,这个颗粒般的存在,即使是使出浑身解数,也不会对这个时代产生什么影响,就像一滴水汇入大海,也不曾看见一丝波澜。

之前是思想的黑洞,现在却只有黑洞。直到下晚自习,於梦也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想了什么。她惯性地收起东西装进书包,一身空洞地走出了教室。不知走了多久,她的眼神里突然有了点光彩,就像一个空洞的□□刹那间嵌入了灵魂。

前面那个人是邢凯。

於梦看着他的背影走了好久,他们刚好是一个方向,走到马路对面花坛里边的那条小路上。

邢凯不知怎么地突然回头看了一下,看到於梦的时候嘴角上扬了一个小小的角度,小到没有辨识度,然后又立马若无其事地看向别处。

还真别说,两个人在这方面还真是有共同点,那就是够虚伪。这不,於梦见势立马低下了头,装作一副我没在看你,我没在看你,我没在看你的表情。

3

懒惰在高二的时候就已生根发芽,现在想强行斩草除根,就好比一个人要脱离地心引力。优秀是一种习惯,萎靡也是一种习惯。於梦每天被“黑白两道”撕扯着,都快要人格分裂。

然后,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赢了,高三了,依旧隔江犹唱后庭花。

新来的班主任似乎总能给死气沉沉的高三集体注入新鲜的血液。这天,老张第一次带来了他的精神食粮——《让世界因我而美丽》。

听到寂静法师这个名字的时候,大家还都以为老张是隐藏于田野的什么□□人士,后来才发现可能是自己武侠小说看多了。

於梦这时候的确是精神空洞的时候,她直到今时今日才意识到精神财富对一个人来说是多么地重要,一个人没有了灵魂就是行尸走肉,於梦诚如是。

然后,她抄下了老张让他们都要抄下并且每天早上大声朗读的神奇咒语。

“我知道,我不是因为偶然才来到这个世界的,我是主动想来的,我是为了继续前生伟大、美好、无私的梦想而来的,我是为了通过各种苦乐顺逆的体验来历练自己而来的,并由此完善、成长和提升。”

“我是因为爱这个世界才……”

……

只是,她已经病入膏肓了,这样励志而正能量的话语对她来说毫无功效,每次念完后的短暂振奋并不会起到什么长久的作用。

一些恨透□□的人觉得老张是在浪费时间,然后就和尚念经,也有喜欢新鲜事物的人觉得很有意思,每天念着玩玩,当然那种从来都是唯命是从的乖小孩当然就真的相信冥冥之中一定会有什么奇效啦。

於梦打心眼里是比较喜欢这一类老师的,他们不只是机械地关注成绩单那一张不会说话的黑字白纸。高三这种高压下的学习环境,取胜的关键还是心态,尖子生高考失利不胜枚举,普通生一朝逆袭黑马不乏其人。

然而,於梦现在的状况连普通生都算不上。

4

“下面这几位同学出来一下,王学森、郭涛、……、於梦、……”

於梦听到自己的名字时,她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到了脸颊。因为只要是在11班待过的人都知道,只要有王学森、郭涛这两个人的名字的名单肯定是黑名单,最奇葩的是在这个名单里有且仅有於梦一个女生。於梦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当年孙膑□□之辱的感觉,这么说一点也不夸张。

她尴尬地有点懵了,最主要的是邢凯就坐在她的后面,她假装没听见依旧坐在那里,老张虽然只喊了一句,但旁边的张小静和宋蕾似乎听得很清楚,“於梦,老师在喊你!”於梦漫不经心地抬头往左边看了看,和她隔了一个走廊的宋蕾用很不耐烦的眼神看着她,似乎喊她的不是老张而是她,而宋蕾旁边的张小静也是复制了宋蕾脸上的表情。好吧,鉴于这种压力之下,於梦只好慢慢悠悠地走出去,说实话,她之前还想装作没听见,然后蒙混过去这个尴尬的局面。

邢凯看着慢慢悠悠地走出去的於梦,表情复杂。於梦似乎感受到了后排传来的目光,微低下了头,面颊烧红,这次不是心悸而是脸红,一种羞耻的脸红。其实一切的一切只是於梦想太多,她太过于在乎自己在邢凯心中的形象,以至于自己变“坏”了,她的自尊心作祟使得她每天都在想邢凯会怎么看她,没有把心思花在如何回到过去那个自己,所以只会越来越差。然而在邢凯心中,於梦其实哪儿都没变,变得只是她对他的心,在他看来,於梦放弃他了。想来,邢凯才是於梦见过的唯一一个不那么在乎对方外貌和成绩的男生了,不然的话,当於梦变得自己都不认识自己的时候,邢凯却从未走远。而在学生时代,喜欢都是那么肤浅,不是因为颜值就是因为才华。

5

这天周日,依旧是要交改错本和要考理综的日子,对於梦来说就是黑色星期天。轮到他们组交改错本,没来得及抄题那是必然的,改错对于於梦这个作业都永远做不完的学生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加上这次是真逃不脱了,毕竟一个组才十几个人,随便点一点就知道谁没交。下午还有该死的理综考试,於梦已经不止一次选择题故意不填学号导致答题卡读不出来了,这种把戏偶尔使用一次还好,使用多了就难以掩人耳目了。这里不得不说,差生的确比优等生活得更累。

去江城大学的想法在於梦的脑海里昙花一现,不过这昙花一现的鼓动力也足以驱使着这个已经厌倦了学习的女孩做出自己都想不到的事情。招呼都没打,就像个幽灵一样走出了教室,当然,没人会注意到她,因为这时候正是教室里最喧闹的时候,她就像一个被魔鬼牵引着的空洞的躯体乘坐着通往地狱的公交。

“一张去江城的汽车票。”

“身份证?”

於梦楞了一下,说:“没带。”她的确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直接回住的地方拿了钱就锁上门走的,还真是什么事情都没考虑,这还似乎是她第一次独自一个人去一个大城市,而且是毫无理由的。

事实证明绿篱县的确是个小地方,再加上汽车票还没有实名制,所以售票员就抬头瞄了她一眼然后漫不经心地敲了敲键盘,头都没有抬地说:“81元。”

“哦,好的。”

晕车让於梦都快没意识了,她在汽车上昏睡了3个多小时,到了江城的时候已经下午三点多了,这时候正值冬季,白天短晚上长,所以太阳都快落山了。不得不说一个人没有了灵魂的确变得无所畏惧了,她至今都不知道自己当时哪里来的勇气说走就走,居然一点都没考虑后果,也没考虑时间点。

“姑娘伢儿,去么斯地方?”

“去么斯处儿,小妹?”

“要的士呗”

……

一下车,於梦就被的士司机们追着不放,她一直在笑着摆着手摇头,但他们依旧锲而不舍,只要有回应,他们就不会放弃。於梦的确做不到视而不见,表面冰冷,内心却不冷漠,所以她只好低着头一直往前走,直到离汽车站越来越远,那些人才没有跟上来。於梦松了一口气,眼前的江城并不是於梦想象中的那样,满眼的喧嚣,之前的士司机们堵人的行为和绿篱县并无二致,方言让她感到惊慌和陌生,她内心不免有些失落。

“去江城大学。”於梦拦下了一辆的士,她的确有人多恐惧症。

“哪个门?”

“啊?额,,,正门,多少钱啊?”

司机楞了一下,但他马上反应过来,右手伸出三根手指。

是的,那时候半智能手机上还没有那么多app,对于只会用手机拿来打电话的於梦当然不会知道有百度地图这种东西了,所以她傻傻地上了车,10几分钟后下车直接给了司机30块钱,连他有没有打卡都没有注意。不得不说,绿篱县一些落后的印记在她脑海里还根深蒂固着,也或许是她真的太不懂人情世故了,就像神雕侠侣里刚出墓的小龙女。

好吧,江城大学的正门还没有一中宏伟,只是看起来历史悠久,所以显得更庄严。不过门外和门内的确是两番景象,外面尘土满天,到处都在施工,里面都被大树环绕着。於梦站在那儿仰视着这所大学,就像见到自己的偶像,虽然校外见鬼的施工和噪音让它跟预期中的形象有些出入,但於梦内心还是有点小激动。她肩膀有意识地提了提自己的单肩包,深吸一口气,像是这所大学中一名普通的大学生,迈了进去。

她感受着来来往往的欢笑声、话语声和自行车轻快的响铃声,呼吸着自由的空气,大步向前走着,时而微闭双眼,时而甩手回头,身体似乎被赋予了新的灵魂,而这些散发着青春之气的大学生们如同一个个一瞬而逝的影像在她身边由清晰变得模糊。

“同学,第一报告厅晚上有音乐会哦。”一个戴着兔子荧光棒发圈的学姐朝着於梦笑了笑,然后递给了她一张传单。

於梦当然不会拒绝,微低了下身子接过传单,回笑了一下。早就听说江城大学美女如云,但於梦亲眼所见感受更深刻,她感叹于到处都是长发飘飘的淑女,她们之间交流也细声细语,学校的古建筑本来就散发着一种古韵美,而这些活动的人儿更真真正正显示了东方女人特有的古典美,这么说一点都不夸张,腹有诗书气自华大概就是这么表现出来的吧。长发飘飘、学生装扮的於梦走在江城大学里并不突兀,她甚至在某个瞬间有一种自己正在上大学的错觉,而之前所经历的种种不过是回忆的影像。现实生活痛苦的人总渴望生活在虚幻中,避世主义在他们身上体现地淋漓尽致,前方的喧嚣把於梦从幻想中拉了出来。

“下面出场的节目是大家期待已久的模特走秀大赛,美女如云,最主要的是我们江城大学人才济济,不仅模特是我们江大人,就连模特身上的服装也是我们多才多艺的江大人自己设计的。”

有男生开始吹口哨,用力挥舞着荧光棒。

“是的,在观看的过程中你可以拿起你手中的手机根据左右两边显示屏上显示的选手编号进行投票,选出你心中的女——王——模——特!”

在男女主持人一唱一和之后,底下的人们开始鼓掌,舞台开始变暗,然后又慢慢亮起来。於梦在拥挤的人群中钻着空子,极尽浑身解数接近舞台,他们都抬着头,兴奋地没有空往下看。

“对不起对不起!”於梦连连低头。

男生只是看了自己的脚一眼,然后跳到凳子上继续欢呼着,和后面大部分人一样。於梦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人都那么高,她觉得自己就像是“鸡藏鹤群”,她最后终于找到一个可以看到舞台的地方——摄影机的后面,这里没人,即使只能通过三脚架的缝隙看到舞台,於梦也感到很满足。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不得不说,於梦的确很幸运,那天正是江城大学120周年校庆,那个晚会正好是江城大学120周年校庆文艺晚会。只是江城大学毕竟是江城大学,连校庆晚会都是学生自己组织策划,果然是学生做主,演员是学生,观众也是学生,不像一中那样,学生连看的机会都没有。

模特大赛的确让人眼前一亮,特别是其中的“青花瓷”系列让人耳目一新,主持人一直在后台解说每个系列设计的灵感和象征意义,当主持人在末了说所有设计的服饰都是纸质的时候,於梦惊呆了,她好奇她们是怎么穿上纸衣服的,连她们头上的相呼应的发饰都是纸质的。

於梦常常感叹于这些人为什么学习那么好还那么有才艺,能考进江城大学的都是尖子生中的尖子生。像於梦所在的这种重点高中的普通班,高考能有一个考上江城大学的就已经很不错了,只是把学习弄好已经够花脑子了,哪里还有空来弄这些课外活动。

站着站着,晚会在不知不觉中接近尾声,在人群散去之前,她从后面又慢慢挤了出去。夜幕降临,她不知道自己走到了那里,昏暗的路灯照在地上的落叶上,周围的一切变得朦胧起来,恍若梦境。她走过食堂,这个食堂的建筑风格和之前见过的有所不同,所有的物品都是木制的,从一楼外面的青色的古老的台阶走上去,见到的是方形的桌椅,长长的板凳,走在同样木制的地板上,脚步不自觉放慢,以免破坏这静谧的气氛,人的心境也不自觉跟着平静下来。於梦才刚走进去,发现戴着白色厨师帽的工作人员低着头在擦桌子,的确很晚了,这里已经打烊了。不一会儿,她又走进了一栋女生公寓,她之前并不知道这竹林后面是什么,只是总有三三两两谈笑的女生从这个竹林缝里走进去就不见了踪影,於梦徘徊了好久,出于好奇她还是跟着她们屁股后面走了进去。好吧,这是一个被竹林包围的女生公寓,如果不是本校人,还真难知道这个小缝里面藏着一个“世外桃源”。公寓不高,还没有周围的竹子高,所以从外面发现不了,但是却很宽,外观呈一个张开双手的巨人形,两边伸展开来。於梦背着单肩包低着头跟着姑娘们走了进去,事实证明,门口除了卖夜宵的阿姨外,没有任何的诸如刷卡式的防止外人进出的装置。然而卖夜宵的阿姨也不是宿管阿姨,只是为了方便晚上自习饿了的同学,不得不说,名牌大学就是名牌大学,一切以给学生方便为重心,夜宵摊子从晚上十点一直到凌晨两点,这种暖心的设计恐怕让不爱学习的人也有了学习的欲望了吧?只是让人感动的不仅仅是这里,每层楼的过道中间都有饮料贩卖机,於梦似乎第一次见到这么高大上的玩意儿,看着旁边和她一样背着单肩包的美女投进去几个硬币,然后用手按了按,“砰”地一声,饮料从下面滚落了出来。女孩一走,於梦马上复制了她的行为,然后笑了笑,仿佛在玩什么有趣的游戏。她在过道间慢悠悠地走着,只是每个防盗门都是紧闭着,不得不说江城大学真有钱,这厚重的防盗门比一中教学楼的门都不知道高了几个档次,里面的声音都听不到。於梦想想还是离开了,好奇心太重的她像个变态。

夜更寂静了,於梦低着头没有方向地走着,路灯微弱的光照着虚弱的她。江城大学大到去不同的学院要坐公交,每个学院有它独立的教学楼、食堂、学生公寓和运动场。虽然已经晚上九点多了,於梦每经过一个运动场都能看见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进了一个球会大吼一声的大男生们。她在一个四周高如城墙的运动场上停了下来,这可能是校主运动场,从最上面下去都要经过两段长台阶,偌大的操场像个天然盆地。一些女生穿着运动服在慢跑,姿势和马拉松女运动员竞走的姿势一样,人在剧烈地扭动,脚却只是在快走,有些正式却也有些滑稽。下去容易爬上去却难,当於梦不知从哪个出口再次回到上面时,她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然后俯视着底下蚂蚁般大小的人们。

毕竟刚刚步入冬天,夜越深天越凉,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於梦独自游荡在行人越来越少的校园里,像一个透明的存在,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逝去的喧嚣把她从幻想中拉了出来,她才想到这么晚了她要何去何从。整个江城大学就是一座山,白天宛如仙境,到了晚上也不免有几分阴森,尤其是江城大学的路灯还特别的少,零点的时候,只有医学院的教学楼还亮着一些灯,孕育着多少医者勤奋的灵魂。可能是实在走不动了,她找到一个湖边的长椅坐了下来,捶着小腿肚,湖面只是一片黑,看不到波光粼粼的景色,像一个黑洞更像於梦此时的眼睛。

“叮叮叮!”手机铃声打破了寂静,让这现实更多了几分真实性。

“梦啊!你在哪呢!”对方有些抽泣夹杂着愤怒,“你班主任打电话说你下午就没有去学校,一直到晚上都没有回来,你到底想干嘛?不想读了?我和你爸的期望都在你身上,你知不知道?”

於梦内心不免有些心酸,只是听着。

“我打房东电话,她去你房间说你不在……”

“班主任说你经常不参加考试,上课突然就走出去了,他让你退学,你这个学生他不敢要,你知道吗?啊?”

“你说你退学了你要干嘛?好不容易考上重点高中,高中都没毕业你要干嘛?小时候还挺听话,怎么越长大越变鬼!”说完后面这句,於梦的妈妈都哭出声了。

“你到底在哪!有没有在听!赶紧回去!你说话呀!”

“江城大学。”

“喂!喂!喂……”

於梦本来就听不得别人哭,更何况是自己的妈妈,她捂着脸大声地哭了出来,这两年半来第一次这么放声地哭。见鬼的淑女!见鬼的笑不露齿!见鬼的高冷!她甩着自己耳光,恰恰是自己逼着自己成为那种所谓高冷优秀的人的行为把自己变成了自己都不认识的人。这是压抑了多久啊,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大哭过后的她从上到下用力地擦着自己的脸,秒变回之前那张冷漠的脸,身体里仿佛注入了另一个灵魂,安静得有些可怕。一个可怕的想法突然萌生在她的脑海当中,那就是——死亡,只有死亡能把她从这无边无尽的痛苦当中解救出来。她不知道回去如何面对父母,毕竟从小到大的乖乖女从来没有经历过父母被班主任训话的事情,她更不知道如何面对同学和老师,也许他们还四处去找过她,她失联的事情弄得沸沸扬扬,最主要的是她不知道回去后如何面对如今这个不堪的自己,她没有重新做人的勇气和动力,一切都回不去了。

长椅上的手机还在不停地震动着,没有给於梦思考的机会,她拔下手机的电话卡,扔进了湖里,这个曾经打过邢凯手机的电话号码永远地消失了。发了好一会儿呆,还是做不到无牵无挂,她从单肩书包里拿出笔纸,呵呵,嗯,应该算是遗书吧。

亲爱的爸爸妈妈:

对不起!女儿让你们失望了,以这种极端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只是我太痛苦了,完全没有活下去的意志。我的生活充满了黑暗,这一年来从来没有真正体会过生活的乐趣,每天都是各种打击,各种考试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的心理素质的确不够强大,也许是优等生当久了,差生的日子就像坐牢一样,我之前怎么就没有体会到他们的感受呢,相比起来,我要懦弱地多!只是人生就是这么戏剧,以前遇到困难的我总是战斗力满满,像只永不疲倦和别人永远伤不了我一根汗毛的铁公鸡,即使被别人当面骂我是个丑八怪,不但一嘴乱牙还才小学二年级就戴着丑陋的独眼龙眼镜,我依旧毫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依旧骄傲地活着。只是我似乎和神灵做了一笔交易,只要自己能够变得好看,智慧什么的我都可以上交。然后一切就颠倒过来了,虽然我也没变得多么好看,但我之前的那些不屈不挠、勤奋上进的优良品质的确离我远去了。如果真的有这种交易的话,我宁愿回到过去,我深刻地体会到一个人心灵的强大才是最有力量的堡垒!

虽然家里大部分人都重男轻女,但我很感激自己的父母却还有点重女轻男。从小到大,无论我有什么样的要求,你们都尽力满足我,过年带回来的好东西也都是我先挑,虽然我比弟弟大。在大部分事情上,你们都会听遵循我自己的意见。相反地,弟弟由于生性贪玩,不爱学习,也就少了许多自由的权力,你们帮他决定得多,对他也不抱多大的期望。然而我现在却想说,360行行行出状元,学习不是唯一的获得幸福生活的途径,也许以前我即使有这样的想法也不会说出来,但是我如今深深刻刻地体会到读书并不轻松,精神上的折磨来得更猛烈些。弟弟至少忠厚孝顺,以后我不在了,他长大了一定会照顾好你们的。

此生有你们这样的父母,我是幸福的,只是生活中还有许许多多必须要面对的事情,在痛苦面前,我选择终结自己来终结它。

於梦把写好的信放在长椅上的书包里,慢慢走到湖边,踏上不算高的石头围栏,闭上双眼,居高临下地站了好一会儿,纵身一跃。

只觉得水涌入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那彻骨的寒冷,就好像是大冬天里被人迎面泼冰水,而这水还是源源不断的。该死!怎么还没死?清醒的神经让於梦有些慌,她不应该处于无意识状态然后死去么,只是这清楚的窒息的感觉是怎么一回事。她只觉得自己快要踹不过气来,而她怎么跳进去的,现在依旧是那样的状态,并没有向湖中心或者湖底沉去。她踹不过气来了,这种感觉怎么这么难受,她的眼睛依然是紧闭的,她踮了踮脚,整个人居然奇迹般地立起来了。好吧,貌似这湖水并不深。原来死之前那么难受,并不是无意识的,经历着一段痛苦的挣扎,重新呼吸到新鲜空气的感觉把於梦从死亡的挣扎中解脱出来,她决定不死了,她的确够懦弱,既怕活着又怕死了。

“救命——”喉咙进水的於梦并没有意识到此时自己的声音小的可怜。

“救——命——”於梦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夜已深了,现已凌晨,偌大的校园里几乎没有一个人,过了好一会儿,湖对面有骑自行车的回头看了一看,犹豫不决地停了下来,於梦用尽力气喊了一句,那个男生才隐约停下来。只能说这大半夜的,听到这种喊声还能走过来的的确是勇士,或者说她於梦命不该绝于此。不知过了多久,折腾了一宿的於梦都快要站着睡着了。

“你还好吧?”男生拿着手机对着於梦,不知道是拍照还是干嘛,不一会儿他又开始打电话,快没意识的於梦当然没听到他在说什么。

似乎遭到了对方的拒绝,男生皱了皱眉头,他走过来,手跨过栏杆要拉於梦上来,只是他的手都不足以够到於梦,“你等一会儿,我去叫人,马上就过来。”

於梦看了看他,眼神里透露着恐惧,她觉得男生不会再回来了,她站在水里是坚持不到明天早上的。

“我马上就回来。”男生似乎看出了她的恐惧,然后立马跑开了。

6

“就在那儿!”

他带来了两个保安,他们一起把浑身是水的於梦拉了上来,可以说是使出了浑身力气把一个小姑娘从死神那里拖过来。

“小姑娘啊!你说这大冬天里!你不冷啊?”

此时的於梦恢复了一点意识,她浑身发抖,头发还在滴着水,不敢抬头看人,以至于男生什么时候走了都不知道。

“你家在哪里啊我们送你回去”

保安见她不说话,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去了他们值班的保卫室。

“小姑娘,别害怕,来,先喝一杯热水。”

低着头的於梦颤抖着接过那杯水,双手捂在上面,沙发上越来越湿。

“你家在哪儿啊?”保安试探性地问着,尽量安抚於梦的情绪。

“绿,,,绿篱县。”於梦的牙齿打着抖。

“这么远啊,大半夜地怎么在这里,这边有亲戚么?”

“没有,”

“小姑娘,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先去洗个澡,你一直这样坐着会感冒的。”不一会儿,一个保安大哥递给她一套保安服,“卫生间就在那边,这是提供我们值夜勤的人用的,有点小,你先用热水冲一冲。”

於梦连忙放下水,她终于抬起了头,接过衣服,保安大哥朝她笑了笑,用手指了指卫生间的位置。

她穿着有她两个脚大的拖鞋,抱着临时的换洗衣服,低着头几乎是挪进卫生间的。她费力地脱下粘在她身上的衣服,在浴霸下冲刷着颤抖的自己。她仰着头,紧闭双眼,和之前不同,这次是热水进入她每一个细胞,雾气萦绕,仿佛灵魂得到了释放。她的眉头紧锁,这一切犹如幻境,出了这扇门,她还是要面对所有的质问,而她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躲起来。

当於梦再次挪进保卫室时,两个保安大哥都不约而同地笑了,她的确太娇小了,上衣可以当裙子穿,她一只手提着裤子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

他们坐在她的对面,一个人拿着笔和本子面对着她,一个随意地坐着,这种像警察在犯罪嫌疑人面前做笔录的场景让於梦更加不安起来,总觉得自己的“丑事”会被公之于众。

“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湖里面?”

“我,我,我手机卡掉到湖里面了。”说完这个於梦就后悔了,完全没有逻辑的谎言。

两个保安都朝她看了看,很明显的不相信的眼神,没有说话。

“我自己跳进去的。”过了好久於梦自己说出了这句话,她依旧低着头,虽然声音很小,但在场的人都听清了。

两个保安一点也不感到震惊,继续问她,但尽量避开使用“自杀”这个词。

“为什么跳到湖里面去啊?”

“没事的,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於梦终于抬头看他们,他们见状走到她跟前,拍了拍她,“有什么苦水尽管吐出来。”

於梦忍不住就流出了眼泪,“我是绿篱一中的一名高三学生,压力太大了。”

“哎呀,我还以为多大点事呢!高考算什么呀!”

“可我以前是个优等生,父母对我期望很大,现在变成了差生,自己也承受不了这种心理落差。”

“我们都是江城财经大学毕业的,你信吗?现在还不照样只是一个保安。”一个保安说完,另一个保安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高考也许对现阶段的你很重要,但是在你整个人生经历中其实微不足道,起关键作用的还是你对待生活的态度,乐观的人的生活总不会太差。”

於梦双手端着茶杯,没有说话。

“有没有记得的家里人的电话号码?”

“13788819438。”

7

於梦也不知道那晚后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迷迷糊糊中,保安压低了声音跟电话那头的人谈了好久,那两个人影一直在晃啊晃晃啊晃,她像是在做一场醒不来的梦。突然,有什么东西很刺眼,那是许久没见到的大大蓝天中的朝阳,自己好像被抱着走,然后被放在柔软的垫子上。那个和保安说话的人不是舅舅吗?果然是在做梦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外婆家的床上,外婆还握着她的手一直在擦眼泪,嘴里还一直在骂着妈妈。

“傻儿啊,你咋这么想不开啊,考不上大学咱不考了,我养你。”

於梦见外婆又开始擦眼泪,自己也跟着流眼泪,她的确是太自私了。她再次闭上了眼睛,她想好好睡一觉,没有力气去面对围在她床边的舅舅舅妈、外公外婆还有表弟表妹,不用考虑怎么去面对老师、同学还有邢凯,她更幻想着一觉醒来能够回到初三毕业的那个暑假躺在竹床上的午后。

只是高三的时间极其宝贵,第二天妈妈突然就大老远从厦门赶回来了,一脸不悦,拽着她就要回绿篱县,午饭都没吃。

“你干什么?你干什么你敢带走她试试!她需要休息,都是你们夫妻俩给害的,对孩子要求那么高,是个人就会被逼疯。”

“就她一个人那么娇气?别人都好好地坐在教室里学习,这孩子怎么越大越不懂事呢!”

“你弄疼我了!”於梦用力甩开她妈妈拽她越来越紧的手,这是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赶紧跟我回去上课!”

“我不想读书了!”

“不想读书了?你现在出去只是初中学历,谁要你?你跟我说你能干什么?好不容易考了个重点高中,你就算是坐牢也得给我坐完!”

“那也比天天忍受折磨好!”

“你今天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我就不信了我还管不了你了,我还没死呢!”

於妈向来是脾气好到所有人都不可能跟她发生矛盾的人,以前什么事都由着於梦,所以周围人看见她发那么大脾气,连於梦的外婆都沉默不语了。只是世界上大多数人都是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激起了心中的恐惧,就想以最粗暴的方式尽快处理掉。

於梦没再反抗,好,她就做个木头人。

8

“你是於梦的妈妈?”老张有些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妇女,她个子和於梦差不多高,看起来却比於梦更有气质,俩人站在一起真不像是母女。

“是,给老师惹麻烦了。”

“你女儿思想上出现了点问题啊,”老张怼了怼眼镜,用搞笑的普通话对着为数不多的外地家长说着话。

“她以前是个好孩子。”

“大家以前都是好孩子。”

“老师,你看现在我也回来了,孩子能不能继续上学呢”

“我建议让她休学一年,她现在这个状态不太适合参加高考,而且现在时间也不多了,她还完全不在状态。”

“这我还是得去问问她自己的意愿。”

办公室外,於梦在连接办公楼和教学楼的走廊里踱着小步,倚靠在围栏上,手指有间断地敲着不锈钢扶手,没人知道此刻的她在想什么,她自己一副事不关己己不劳心的姿态。也是,她不是什么学霸,更不是什么美女,估计几天没来上学也不会有人知道吧。

“於梦,听说你要休学?”打扫卫生的卫广拿着簸箕和扫帚走到於梦身边。

於梦一直很好奇,这个邢凯的死党是怎么能够总是主动来找她说话的,而且听他的语气好像还很着急的样子。

“我怎么不知道我要休学?”於梦淡淡地笑着,仿佛说的不是她一样。

“那你还继续上课吗?”

“课还是要上的啊,难不成真的叼到不参加高考?”

“那就好。”卫广笑嘻嘻地走开了。

课当然还是要上的啊,就算天天混日子,至少每天还能看到他,於梦看了看远处在走廊里和男生疯闹的邢凯,发现他也时不时地眼神瞄到自己,连忙转过了头。

“班主任让你休学一年,我好说歹说,他才同意让你继续在11班学习。”

於梦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和她妈妈面对面站着,说实话,当她听到“休学”这两个字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发冷的,她过去也是一个优等生,如今却轮落到如此地步,其实再来一年或许对她来说是个重新开始的机会,只是心里一想到从此可能离他越来越远时,就禁不住心凉。

“我留下来陪读,你可真要收心好好学习了。”

“我知道了。”

远处的男生依旧在那儿打闹,邢凯的眼神却时不时地停留在俩母女身上,於梦背对着他,他看不清她脸上的一点点表情,只是觉得他已经好久没见到她了,她的妈妈长得真的很漂亮,气质和她一样淡雅,让人不敢靠近,只敢远远看着,就像即使在梦里,她依旧留给他的只是遥不可及的背影。

9

接下来的几天,於梦就像一个傀儡,没有任何感情色彩,每天依旧上学、放学,安静地有些反常,以前无话不谈的母女如今却形同陌路。

“水够吗”於梦的妈妈站在卫生间外。

“够。”

“待会儿我们谈谈吧。”

“嗯。”

於梦也觉得两个人现在的相处方式有些怪异,又不知道怎么跟妈妈说出心里的憋屈,又怕说出来妈妈不但不会理解她,反而会像奶奶一样毫不留情地嘲讽她。所以两个人当中有一个人先提出来,另一个人立马会答应。只是她不知道从何说起,早恋?也没恋过啊;不喜欢念书了?这要怎么说出口,况且她只是暂时不想念书,她对知识还是有一定渴望的。

“你——”

“你先说。”

两个人异口同声,场面有些尴尬,於梦看着窝在被子里只伸出一张脸的妈妈笑了笑,但又立马收起了笑容,她已经好久没有展现出任何表情了,突然觉得脸有些疼。

於梦的妈妈有一丝晃神,突然来了兴致,拍了拍床左边的位置,“今晚别写作业了,我们母女聊聊天。”

“好。”

“我记得你以前挺爱学习的啊,现在怎么,在一中跟不上”

“不是这个原因,我初中不还在实验班呢,也是和小学一样一二名一二名地考呀。”

“那是什么原因”

“我喜欢一个男生。”

於梦现在背对着她的妈妈讲话,她看不到妈妈此时脸上吃惊的表情,她妈妈自然也看不到她现在的一脸平静。

在於妈的印象里,於梦一直都是以学业为重,有时候她爸爸会开她玩笑,问她在学校有没有喜欢的男生时,於梦都是厉声制止。

“他的学号刚好在我的前一号,他长得很好看,成绩也好,人缘也好,听别的女生说他家里也有钱,当然这个并不重要,这些都不是我喜欢他的理由,我喜欢他是因为他跟传统的优等生很不一样,当然,也许还不能称他为优等生,他是一个很神奇的存在,我以前从来都没遇到过这样的人,他能够在前一天晚上玩手机到很晚,第二天还能精神满满地来上课,他数学能考出和第二名相差很多的分数,但他也经常在数学课上睡觉,他没那么守规矩,经常被不同的老师批评,成绩依旧很好,他似乎不怎么在乎别人的眼光,可能说了你也不认识他,他叫——”

於梦越说越来劲,脸上还浮现出了笑容,她自己都没意识到,也许发现了不对劲,妈妈一直都没有回应,她不好意思地回头看了看,妈妈已经睡着了。她有些遗憾,她还没说出来他叫什么呢,不过似乎她也不想让妈妈知道他叫啥,那就这样吧。於梦轻轻爬了起来,关了床头灯。

此时,於梦的妈妈睁开了双眼,满眼寒冷,跟刚刚於梦一眼的暖意截然相反。

10

第二天早上,於梦醒来的时候发现右边的被子已经叠得整整齐齐,床铺上也没有了任何温度,她才想起来妈妈前几天跟她说今早要和奶奶去一趟水川市。这么早就出门,不用猜於梦就知道她们要去干嘛了,去见所谓的“狐仙”,其实就是去算命,奶奶最喜欢搞这种名堂了,每次姑姑们一回老家,要是谁家里一年内发生了什么大事,第二天她准带她们去问“狐仙”,於梦对此常常嗤之以鼻,生老病死哪来的命中注定,简直荒唐可笑。

早上五点出的门,差不多七点到水川市,结果到快吃中饭的时候才轮到於妈她们,一个小尼姑出来领着她们进去。

主室与外室环境截然不同,方才还明亮温暖,眼下却灰暗阴冷,这里的布置就像祠堂一样,四根大柱子撑起整个屋顶,大厅中央整整齐齐地放着三排跪垫,前方像龙椅一样的凳子上坐着一个人,由于有珠帘隔着,底下的人看不清那里面的人。

“你们先稍等一下,我家主人请狐仙去了。”小尼姑双手合拢对着客人鞠了一躬。

“赶紧跪下来等。”

於奶拽了於妈一把,还没回过神来的於妈赶紧跪了下来,心里忐忑不安,请狐仙?上面不是坐着一个人吗,难道是另外一个人,还是真的狐仙上身?她以前比於梦还不信这一套,所以於梦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像其他农村孩子一样算过命。

“把你们要问的人的生辰八字写在这张符上。”

不知过了多久,小尼姑又神出鬼没地出现在她们面前,於妈跪得腿都有些发酸了,生怕於奶禁受不住,时不时转过头来看着她,想开口说什么又被於奶的眼神压下来,於奶似乎一点事都没有。

“下面跪着的人谁先开始啊?”

前面坐着一动不动的人终于开口讲话了。

“我媳妇。”於奶赶紧答话。

“所问何人?”

“我女儿。”於妈低着头怯生生地说着,心里想赶紧知道结果。

“来晚了。”

於妈有些不可置信地抬起了头,倒不是因为这句话,而是刚刚说话的人的声音跟之前的那个人完全不一样,但是前面的确只坐着一个人啊。

“你女儿性格比较偏执,她班上有一个男生是她的克星,你来的太迟了,如果早一点,或许还来得及解救,不过这也是她命中的一个劫数。”

於妈和於奶面面相觑,“那还有什么补救的办法吗?”於妈紧张地问着。

“这两个人不能待在一个班里,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给她换班。”

原来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命中注定,命运把两个人拉得越来越近,当两个人自以为就要靠近对方的时候,命运又残忍地把他们撕扯开来,留下满地伤痕,而傻傻的他们还以为只是自己不够勇敢,不够努力。

这天晚上,於梦在桌子上写着作业,於妈在炒着蛋炒饭,旁边床头上的手机突然连续叮了几声,於梦看着一边完全心不在焉的妈妈,便自己拿起了手机翻看信息。

“你女儿今天状态很好,我今天把她叫出去谈话了。”

“以后有机会我会再找她聊一聊的,希望她的状态有所好转。”

“今天的水果我就收下了,以后家长见老师真的不用带东西了,换班这样的事情我是真的无能为力。”

“其实不是我说,换班也无济于事,学习在哪学都一样,如果在这学不好,在其它地方也一样。”

於梦心中憋满了火,一触即发,一想到自己差点在妈妈的作用下和邢凯不在一个班了,心里就有些空洞,最让她恼火的就是她什么时候沦落到了需要家长“塞黑”的地步了,她就算差到骨子里,也不允许这么肮脏的事情发生在她身上,简直就是一个污点。

“你今天去见班主任了”於梦浑身散发着冷气让人不敢靠近。

“你看我手机干嘛?”於妈赶紧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一把抢过手机。

於梦一把推翻书桌上所有的书,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吼着,“你不是也翻看过我的手机?”

於妈楞了一下,“你吼什么吼,有这么跟妈妈说话的吗”

“你为什么要去贿赂班主任啊,啊你让老师们怎么想我?你让同学们怎么看我,啊?”於梦的喉咙几乎要喊破了,“你就这么看不起我,你难道不知道我从小就最讨厌这样的人吗?”

说完於梦就哭着摔门而出,她心底恨到拧得出血,她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啊,她可以忍受自己不再优秀,她不能忍受自己变差了却连尊严都没有,还变成了以前自己最看不起的那种人。

那晚她不知道自己在操场上跑了多少圈,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死掉,还要这么屈辱地活着,她当然也不会知道於妈呆呆地等到她靠近租房的脚步声才安心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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