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吹了好久冷风，脸上热度才降下来，我不晓得乱逛到哪去了，根本找不到柒的影子。

现在最好的选择是返回山东，我沿着灌木走一阵，不远处传来溪流淙淙声，加快脚步拨开灌丛，看见眼前的一幕，蓦然屏住呼吸。

伍上半身虚弱地昏倒在草地里，双腿浸泡在小溪中，血色像是被溪水冲刷走一般，一张脸苍白无力。

丝丝缕缕的血从他身下渗出来，混进溪流里，将清澈的溪水染做粉红。溪流源源不断带走他的血，我摸上去，手被惨白的皮肤冰了下，当即抓着他拽上岸。

血迹逶迤出蜿蜒的拖痕，红了一片草地，我已经脱离联盟，严格来说和伍算是竞争关系，正确的做法是趁他病要他命，就像我第一天对炸药狂魔拾伍那样。

可是丝线刚硬挺没多久，又软了下去，回忆起过往种种伍挺身挡在所有人前面的背影，罕有的良知发出指责。

算了，遇到我算他运气好。

我检查下伍的伤口，大大小小细碎的伤暂且不提，最严重的是失血过多，哪怕我手法再快，也耗了些时辰才全部缝完。

刀伤、剑伤、匕首伤，伤里附着流质内力……伍被围攻了？陆那小子干的？

我用内力中和掉伤口上的内力，感受到伍本人内力虽然式微，却切切实实在缓慢恢复，心下松口气，手掌贴在他脸颊上。

好冰。

但还在安全线内。

内力一定程度上与生命力挂钩，反映主人的生命征兆，内力人类微弱不代表生命力一定弱，而内力强的人生命力一定顽强。

内力恢复，意味着伍暂且没大碍，生命力在回流。

山洞不方便暴露，柒没有接纳外人的意思，就算有，食物也不够。我把伍藏在灌木丛里，确认绿叶严严实实挡住他，我才放心离开。

尽管有很多问题堆在心里，可伤患还是安心睡觉吧。

希望下次见面不要太早。

回到山洞，柒不在，我做了些复健运动。双手并未完全恢复，方才为伍疗伤时我就感受到内力流动受堵，像是在一块凝稠的果冻里艰难涌动，非常难受。

普通使用倒无大碍，只是不遇到战斗会比较麻烦。

黄昏时分，柒带着一身血迹回来了，少年刚从地平线尽头探头，我就迎上前去。

“受伤了？”

他摇头：“别人的血。”

我注意到他怀里护了只包裹，眼神微闪，并没问什么。别人靠实力拿来的战利品，我不打算多问。

“我今天发现一条小溪，用空瓶子接了点水。”

他没看墙边一排满满当当的水瓶，而是瞥了眼我指着水瓶的手指，“伤好了？”

“差得远，勉强能动。”

柒将包裹递给我，包被他护得严严实实，被沾上一星血点子，我接过掂了掂，通过不重的分量份量判断出大概是食物，从善如流地准备放到石头上。

“打开。”柒制止住我。

他把宝贵的食物给我让我打开，是信任我的意思吗？这念头在脑中转了圈，立即被我否决。我近乎逃避地想，自己伤势重到无法伤到他，柒才会放心交给我。

我打开包裹，不出所料，底下铺着几块压缩饼干和干粮。我抬头看他一眼，见对方没表示，伸手取出块压缩饼干再还给他，轻轻道谢。

我们的交易内容只是保护我的生命安全和收留我，不包括伙食饮水，可柒主动不仅不收房租反而提供食物，让我产生微妙的被包养感。

“你又去山上了？”我摸出一块帕子，沾点儿水擦去他脸上的血渍。柒不躲不闪，任由我在他脸上忙碌。

“嗯，食物不够了。”

擦拭的动作一顿，我漫不经心道：“他们迟早会围攻你的。”

擦过额头时，他微微俯下身，偏过头眯了眯眼睛，像一只顺毛的黑猫。

“哼，一盘散沙，不足为惧。”

我有些无奈：“我怕，行了吧。剩下来的人都很强，你可是我重要的合作伙伴。”

谁知最后四字刚落下，柒突然拍开我的手，也不管擦到一半的血，掏出一块干粮撕开包装狠狠咬下，那狠劲儿跟泄愤似的。

怎么突然生气了？

我反思方才那番话，没毛病啊。

我并不认为自己说错什么，我们的身份——合作伙伴，或是恩人与报恩者，至少我如此定位。

这样想着，我叹口气，“行了，大恩人，我怕你受伤，下次出门我跟你细盘下每个人的弱点。”

猫猫得顺着毛撸。

小黑猫的神色这才稍有缓和，三两口解决干粮，猛灌一口水，狼吞虎咽的吃法看得我怀疑他以后是否会得胃病。

我小口小口吃完饼干，柒靠着岩壁闭目养神，安安静静，像个影子人。

我自认为不是话多的人，和柒这少言寡语的家伙待在一起却深感无聊，自己坐得时间久了，忍不住跟洞里唯一的活人聊起来。

“你想做刺客是不是？”

“嗯。”

“你出去后一定会成为排名靠前的刺客。”这是实话，若他从养蛊游戏里活下来，定会受组织大力培养。

柒弯弯唇角，轻快地“哼”了声，满脸理所当然。

一点也不谦虚。

“我跟你讲讲刺客组织的成分吧。金字塔顶端的刺客首领不说，第二级阶梯是六大暗影刺客，原本是七大，但首席五年前被杀了，首席之位空缺至今。”

兔面青衫一掠而过，我垂下眼睫，打散属于天壹的影子。

柒：“上一任首席是谁？”

“无人知晓，代号兔。”我调整好心态，“很强大的人，曾是无数心怀鬼胎之人的梦魇。”

也是家族里最有希望成为首领的一人。

可惜人死如灯灭，他的故事全部化作历史，翻过页，再耸人听闻的事迹也成为市井津津乐道的谈资，令人叹惋。

柒定定地说：“我会超越他，登上首席之位。”

我挑了下眉，戏谑道：“你想做首席？野心不小。”

“不是‘我想’。”他纠正我：“是一定能。”

我笑了，不知该笑他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勇气可嘉，抑制不住的笑意涌上心头，多日的郁气仿佛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听到我的笑声，他冷哼一声，继续闭目养神。

“以后证明给你看。”

我笑眯眯：“好，我等着。”

晚上睡觉，他睡床——没错，那堆草真是床，他说出来我都惊了。

你就不嫌扎吗？睡石头都比睡草舒服。

兴许我震惊得太显眼，成功代替草床扎中他心。

“你睡石头。”柒恼羞成怒地指着洞口，“或者睡外面。”

“好好好，我睡石头睡石头，你舒舒服服睡床。”我连哄带敷衍安抚他。

反正一路睡土睡树睡石头睡过来，万物皆可床。

我本以为与其他人共处一室会睡不着，然而柒休息时除了极轻微的呼吸声，几乎没有动静，存在感非常低。

我看向床，少年人双目紧闭，猫儿一样蜷缩在“床”上，这是缺乏安全感的睡姿。人的睡姿能直接暴露心理状态，强大的黑猫少年其实一直以来都没有安全感。

我敢肯定，只要稍有动作他就会立刻清醒，或许现在根本没睡着。

闭上眼，重新躺下去，我是个有诚信的人，不做背刺合作伙伴的事儿，也就心里想想罢。

睡意潮涌，不一会儿我便沉进梦乡。

我不知道的是，在我呼吸进入睡眠频率时，看似睡着的柒舒展下身躯，蓦然睁开眼，黑深得比夜色浓郁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我，眼底翻滚着晦暗的色彩。

他维持侧身的姿势，表情细微变化着，似乎想了很多很多，过了不知多久终于从雕塑般凝固的时间里走出来，睫羽一颤，闭起了眼。

……

我没想过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柒面无表情端坐在洞口，与落魄却勉强带着友好微笑的伍面面相觑，哪怕我动作再小心，清醒发出的声响还是将两人注意同时吸引了过来。

“无忧，你果然在这里。”甫一看见我，伍居然稍稍松口气，苍白而紧张的脸流露着由衷欢喜，“我以为你……”

“你叫她无忧？”柒截断那个不详的字眼。

伍愣了下，“是啊。”

柒却翘起唇角，开心得像偷乐的猫。

伍掩不住疲惫的眼里透出迷惑，不过他没有在意，向柒躬身行礼，斩钉截铁的动作间分明带着不易察觉的恳求与感激。

“真的非常感谢你救下无忧。”

柒愣住了，我也怔了会儿神。

却听伍苦笑道：“当日死而复生的陆带回肆趁机将无推下悬崖的消息时，我感觉脑袋嗡地一声炸开，回过神来已经冲到山下正对悬崖的位置。地上只有冷冰冰的血迹，怎么找都找不到她。”

“这般情况下，我很难说服自己冷静下来，好在随之赶来的陆安慰我说无忧或许被人救下了——细想来当时他神情怪异，已然初露端倪，怪我大脑不清醒，轻易跟他回去。”

“我万万没想到，迎接我的不是欢声笑语，而是刀光剑影。”

伍的声音逐渐低下去，变得又沉又哑，一如他本人散发的光辉正在趋于黯淡，如日中天的暖阳在一次次背叛中无可挽回地失去光芒。

可即便如此，他依然散发着暖暖的光，敢爱、敢笑，能爱，能笑。

“看到你安然无事，真是太好了。”

所有人以为我死了，却还有一个人坚持去悬崖下找我，抱着可笑的希望想救我，带我回岌岌可危的联盟。

如果守墓人是守望万物的月亮，伍就是照耀众生的太阳，挂在天上发光发热，将温暖分给每个人。

我不止一次猜想，在刺客组织的层层监视下，他说要到大家离开大逃杀时，或许做好了牺牲的准备。我太了解父亲的路数，什么十五秒安全时间，真正的杀招都藏在海里。

我避开他鹿一般温和的目光，嘴巴张合，想告诉他我不值得关心，我也是把太阳拉下地狱的一员，话到喉口却艰涩地卡住了。

“我坠崖后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肆死了？”

事情被一五一十详细地陈述出来，我了解到大致经过，一点点捏紧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