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暗无天日，阴冷潮湿的地牢。

昏暗的烛光照亮了林晏生的脸，他略显狼狈，发丝凌乱，穿着囚衣盘膝坐在地上，闭着眼睛好似一潭古井。

牢笼外的响动吸引了他的主意。除了送饭的牢头，已经很久没人到这里来了，他像是被遗忘了，被扔在角落自生自灭。

很快，他古井般平静无波的心绪剧烈地起伏，即便只有一个衣角他也认出了被押送着奄奄一息的人影是谁。

“晏文！”林晏生握紧栏杆，恨不得从栏杆缝隙挤出去，“晏文你醒醒……晏文！”

孟戚戚刚走进地牢就听到了林晏生悲切痛苦的声音，安慰道：“放心，他没死。”只是身上多了十几个窟窿而已。

宫人打开牢门，将林晏文扔了进去。

林晏生慌慌张张接住，听他在怀里小声唤‘哥哥’，悬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他忍不住抚摸他的侧脸，低声回应：“哥哥在。”

“人你看到了，我已经完成了我的承诺。”孟戚戚朝外面伸出手臂，示意道，“请吧。”

林晏生抱紧怀里的人，警惕问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当然是离开天道无极宫。”孟戚戚纳闷道，“莫非你在这地底牢狱呆出感情了？”

林晏生与天道无极宫无冤无仇，又是青云派分支长老的嫡系后代，孟戚戚并不想与青云派结仇，既然找到了真正的凶手，就该早早把林晏生放回去。虽然绑架时许宥那帮人很小心，但以青云派之能查到天道无极宫只是时间问题。

“我不离开，我要在这里照顾晏文。”林晏生极坚定地摇头。

孟戚戚有点惊讶，细想又觉得合理，林晏生甚至愿意替林晏文去死，待在牢底受苦又算得了什么？

“这可由不得你。”孟戚戚好似拆散董永七仙女的王母娘娘，轻轻一挥手，就有数个身强体壮的宫人上前，把难舍难分的两人撕开了。

“孟主管，晏文犯了错，天道无极宫要杀他，我认。可是你连死前的一点时光都不肯给我们吗？”林晏文红着眼睛，诘问中充满了怨恨。

孟戚戚暗自叹了口气，柔声反问：“难道除了林晏文，天底下你没有其他在乎的人吗？父母、兄弟、姐妹、朋友……”

她每吐出一个词，林晏生的脸色就多出了一份迟疑。

“你是我们悄悄绑来的，好几个月了，也许他们正在焦急地寻找你，你不打算回去给他们一个交待吗？”

林晏生眼里充满了怀念，神色变得柔软，显然孟戚戚的话打动了他，可是林晏文的情况令他无法割舍。

“放心，我们暂时不会杀他，他活着还有用。”

林晏生的目光不舍地黏在林晏文倒伏的身体上：“可是晏文他伤得那么重……”

孟戚戚无声地叹了口气，冷声道：“林晏文，你再不爬起来，我就把你扔进水牢里关着。”

话音刚落，林晏文就利落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朝两人嫣然一笑。近一个月了，他身上那十几个窟窿好得七七八八，显然刚刚那要死不活的样子就是故意骗人的。

林晏生不知道是被骗习惯了，还是心大，总而言之一点儿不计较，扑到栏杆上和林晏文你侬我侬说了好久的话。

孟戚戚耐心终于耗尽，让宫人把林晏生拖出了大牢。

“这是你的衣服、笛子、腰牌、武器、还有一袋银子作盘缠。”孟戚戚把马缰塞给林晏生，“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就能下山。”

“孟姑娘，请你帮忙好好照顾晏文，我回去与家人朋友交待清楚了就回来……”

“知道了知道了，快走吧。”孟戚戚终于把这个心软犹豫、啰里啰嗦的正人君子送下了山，觉得无比心累。

“孟主管，工匠已经找来了，请您移步前去无极阁偏厅。”孟渊从山间树林里窜了出来，他本就活泼，待在天道无极宫这小半个月，吃得香睡得好，又在彭长老手下学习功夫，如今和哥哥、孟氏一族团聚，心里充满了希望，就越发鲜活好动起来，如同一个真正的少年。

孟戚戚的心情也被他带动得振奋了些，跟着他往上走：“你哥哥去哪儿了？”

“计储堂的事情又多又杂，哥哥忙得分不了身，我就自告奋勇过来传消息了。”

回宫之后，天道殿和无极阁联手，果然轻轻松松就把谷枫以及他的心腹撸了下去。本来说好要拆分的，可许宥不知道在想什么，知道朱煦答应把‘计’给孟戚戚管，就把自己的‘储’也给了她管。峰回路转，计储堂竟然完整地落在了她的手里。

孟戚戚再无掣肘，心里非常高兴。如今计储堂有做事多年的老人们、许宥派过来的人手、朱煦派过来的人手，还有孟氏一族，她需要做的就是把这四股势力拧成一团，减少内耗，顺利接手计储堂的所有业务。

若是孟羡能替她把计储堂管好，她就不必亲自动手，可以把目光放得更长远些。

孟戚戚走一阵歇一阵，走累了坐在石头上休息时就琢磨着她的计划。孟渊也不催，还知道去附近小溪打点清水奉给孟戚戚解渴。

到了无极阁偏厅，两排椅子坐了十几个工匠，从二十出头到五十余岁不等。朱煦的手下会办事，知道孟戚戚要改良纺车，既选了年轻脑子活泛的，又选了年纪大经验丰富的。

见孟戚戚进来宫人对她毕恭毕敬的样子，知道她的是贵人，工匠们连忙放下茶碗跪下了。

“我乃江湖人士，不必行此大礼。”孟戚戚叫人把工匠们扶起来，坐在了首位上。

宫人抬着一大一小两个箱子进来。

“我有两种奇物，诸位大匠看看能否纺线织衣？”

大箱子打开，里面团着一大坨微黄的长毛，工匠们得了孟戚戚的允许，靠近了观察嗅闻、抚摸、撕扯捻动。

“回孟主管，此物甚硬，难以分丝分缕，黏性也差，纺起来恐难以成线。”

孟戚戚毫不意外，问道：“能不能改良纺车，或者增加一些炮制手段，令它变得易于成线？”

工匠们面露犹豫，低声商量了好一会儿，答道：“小人不敢夸下海口，还请主管给些时日，让小人研究研究。”

孟戚戚点点头，又叫人打开了小箱子。

小箱子里依然是一团毛，只是短得多，洁白如雪，柔软似云。工匠们拿在手中，便止不住惊呼：“好物！好物！”

这会子他们敢拍着胸脯保证：“便是不改良纺车，此物纺起来也是轻而易举的。”

孟戚戚满意点头：“除此之外，我还有两个要求。第一，新改良的纺车，效率要比旧纺车高出一倍。第二，纺车需要的力气越小越好，若是有人能将水车的动力拿来纺车，必有大赏。”

工匠们拱手齐齐应下。

送走了工匠，孟戚戚从贰号厨房订了一桌上好的席面和十坛子好酒，要他们送到传功宝塔去。——她写信拜托彭长老派人教导孟氏一族功夫，回宫后还没有正经谢过。

与其他人不同，彭长老不住在主峰，而是独享一个小峰头，名曰小莲。小莲峰在天姥山更深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全是险地，易守难攻。

宫人想要学新招式新心法，得拿着令牌过了关卡，走铁索桥过去。

到了小莲峰，只听见处处欢声笑语。林间小路女子姣好的身影若隐若现，或结伴去做活，或三三两两聚着嘻戏打闹，无论老幼，皆一派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模样。

跟随她进来的男性宫人，进了此地，那叫一个谨言慎行，两个眼珠子只管盯着自己的鼻子，低着头，不敢随意乱瞟，生怕一不小心叫彭长老撞见了，误会他们轻浮，把他们眼珠子挖出来。

“孟姑娘，刚烤出来的栗子，热乎着，你尝尝……”

“孟姑娘，好久不曾见你了，最近在忙些什么？”

“孟主管，彭姐姐正等着呢，我引你过去。”

孟戚戚的心情很好。她噙着笑，挨个和人打招呼，又把从贰号厨房买来的甜果子分出去，穿过银铃般不绝的笑声，到了传功宝塔。

传功宝塔共分九层，越往上传授的武功越厉害，品级越高。彭凤莲的闺房在第九层，她轻功卓绝，平时借力腾飞，脚尖轻点几下便能直达顶层，出门回家不费吹灰之力。

不过她不能要求人人都像她那样内息深厚，因此宴客厅设在了宝塔第一层。

她待孟戚戚颇为亲厚，待她见了礼，就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旁边，又叫了五六个年轻小丫头陪客，叽叽喳喳地活跃气氛。

宫人将席面依次摆开，孟戚戚掀开酒封，替彭凤莲满斟一杯：“贰号厨房最好的女儿红，请。”

敬了酒，孟戚戚不禁感慨道：“长老这里真像仙界瑶池一样，早知道我当初上山就不该去神秀峰，该投了长老这里来。”

彭凤莲笑道：“孟姑娘过誉了，我也没做什么，只庇护了些苦命的女子罢了。”

孟戚戚摇摇头，认真道：“光这一项，已经是很了不得的功德了。”

彭凤莲眼中闪过一丝苦涩，暗自摇头：“孟姑娘可是全宫皆知的大忙人，今天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她问得直白，孟戚戚也不绕弯子：“彭长老，我欲在山坳处办一座纺织厂，全聘女工做活，计量发钱，不知道您是否允许我在小莲峰招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