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破色酒坊

待叁千竞抱着纸人伪装出来，早已不见凉飞流一行人；只有街角小摊旁看着他的明月宗弟子。

拐角之后，怀中的纸人随风消散，真正的梅拈霜出现在小巷尽头，正与凉飞流低声商讨着什么；见叁千竞近身，方才招呼：“呀！佛子！”

“可有什么消息？”

凉飞流越过梅拈霜，与叁千竞咫尺相谈：“佛子容禀，仅仅城中一家小店便拘着三名以上的修士，经师妹勘察，他们无力反抗正是因为锁着他们的并非普通法器，乃是上等灵器。若以此推，这城中藏着的东西怕不只是寻常的魔修，能做出这般规模的神器者，当已入渡劫之境。不知佛子对同阶的魔修知道多少？”

叁千竞余光扫过梅拈霜，见她习以为常，只静候一旁。

叁千竞道：“实在惭愧，魔修行踪隐秘，入世者稀，除却我多年前封印的痴梦癸，便也仅对魔君苏幕遮有一面之缘。不过，若是灵器，我倒有破解之法。”说着，于怀中摸出一枚金刚杵，其上蒙着轻薄的封印，只消一丝破坏，便掩盖不住期间佛光深沉。

便是见多识广的凉飞流也不免哑然，未想竟这么轻易地见到天下至宝：“这就是传闻中的舍苦大师遗留的神器？”

叁千竞并未多作解释，将其顺手交给凉飞流安排，了解了大刀食家的一概事宜后，吩咐千静道：“你与李少侠一道留守，若情况紧急直需救人，一路出鬼画道，不必多留。”

“是。”

梅拈霜将一枚手心大小的木棺双手奉与千静，讨好道：“千静师父，事出紧急，大刀食家中的逝者就劳烦你存在这枚法器，待带出鬼画道，再寻个宝地安葬……”

千静浓眉弹了弹，最终拿过木棺，合掌闭目同她说了一声“阿弥陀佛”，两人之间的硝烟方稍作歇息。

人手分配是凉飞流做的主，在未明了鬼画道中的情况前，不便引起骚乱，让其它拥有“人质”的鬼怪情急之下选择杀人夺丹跑路；这是为了减少不必要的伤亡，也是为了进一步搜寻必要的情报。

他们并不知道鬼画道中还有多少人质，而且人修手中的镣铐一旦破开是否会牵连其它未被解救的人修——许多的未知数，让他们不得不优先低调地探查。

“依照那位道友所说，确有鬼王统治鬼画道，且就在那‘破色酒坊’之中。”

“但鬼境华城庞大复杂，我们便就此分作几波，以找到破色酒坊为先。我等此行乃是助佛子破解魔气，若期间若遇害人性命之事，不可莽撞插手让鬼怪警惕，扩大杀行。”

“只要找出主事的人，事情就明朗了。一座有鬼王的鬼城比一座没有鬼王的鬼城好处理多了。”

梅拈霜接茬：“擒贼先擒王，先分散开，若找到‘破色酒坊’，便用灵力点燃这枚红符，若是找到了被拘禁的人修，就将这枚白符点燃，其它人自会循着指引过去。若是红符，还请佛子尽快赶到。”她又转身对几位小辈吩咐，“但破色酒坊你们三人就不要贸然闯入了，万一当真遇上了鬼王……”

“明白！”

语毕，八人分开，各自执行任务。

梅拈霜留到最后，跟上了步行的叁千竞，调笑道：“佛子在后头一点收获都没有吗？”

“没有。”他回忆了一遍鬼怪专用的古怪茅厕，心中百味杂陈。

“佛子不会生气了吧？他们都盯着你，我正好有机会偷偷探一探楼上嘛！”

“不会，”叁千竞抽出被束缚的左臂，竟做出一种习惯成自然的流畅感，“我自明白梅少侠的用意，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尽快找到被抓的人比较好。”

哦，这是在催人干正事去。

梅拈霜装作乖巧地点头，却故意面对面挡住叁千竞，踮脚凑近他，正当以为她又要胡言乱语，却听她压低了声音，眼底凉薄：“佛子修为磅礴，‘妖僧’的假象怕已经被识破。您法力高强，他们不敢动佛子，却会给您捣乱，让您找不着路。无论破色酒坊是鬼王还是魔修，您只消循着这枚法器的指引一路找去，当能找到魔气源头所在。”

此言，乃是由于叁千竞亲临鬼画道，本就是冲着传闻的“魔气”来的。

能与魔修交手者，当是叁千竞为先，如果他先找到了魔气所在，也许此间的问题就迎难而解了。

这枚指引法器，只有一枚，也只有叁千竞是最佳使用人选。

落在他手心的，是一枚青绿羽状铜片，摇晃之间有微光闪烁，灵气纯净，有净心平气之效，但它最大的功用乃是梅拈霜所说的“指路”。

“这是？”

“来日有了闲空，再上门和佛子好好闲谈~这破色酒坊，我等俗人就先行一步啦！”梅拈霜扯了扯他的袖口，转身一跃，踏着屋檐翻过了街，一下不见了人影。

独自奔忙，她才来得及掩盖内心的躁动，心骂一句自己实在不该在这种时刻还想着亲近叁千竞，于是拍了拍红润的脸，回想叁千竞应当听不到自己的心音，才松了口气，将那些旖旎心思暂放脑后，朝着鬼境华城最中心处去：“人也好鬼也好，还是最热闹的地方最容易藏污纳垢。”

内心不免又补了一句，这些地方大约是叁千竞很难踏及的地方。

她于半空落地，眼前是最多妖怪聚集的繁华街道，天上长夜，地上灯明。

买了一枚眼珠子会转的猪头面具，梅拈霜第一次打开背上那把古朴的伞，款款而来，既无灵气，亦无邪气，叫来往鬼怪驻足。

“肯定是个丑女鬼！连挑的面具都那么没品味！”

“不过这身段看着不错啊！啧！要是个活人一定很好吃！”

“哼！什么都不好说，万一是个人修呢？”

“那不是正好咱们可以饱餐一顿！”

“嘘，你不晓得这样古怪的都是大人物，万一是个魔修呢！不要命啦？”

“是啊是啊！将修为藏得这么好，怕是鬼主大人的朋友也说不定呢！”

梅拈霜闻言，回身一瞬，便闪身到了那小鬼的面前，难测喜怒地逼近小鬼：“鬼主去哪了？”

“吓！吓死鬼了！吓死鬼了！”小鬼以为自己能吓得魂飞魄散，见她伸手就是一把灵石，顿时笑开了花，眼珠子掉到了地上也来不及管：“嘿嘿！还以为您是鬼主大人的朋友呢！原来不是啊！”

“虽然不是，但不能说以后不是呀~”

此处的小鬼对鬼王之事毫不忌讳，对人修之事更是随口就来，与边际之处的店家截然相反；梅拈霜暗暗揣测其中的原由，却察觉眼前什么东西靠近，本能地往后一倒，避开了对方虚晃一招。

梅拈霜内心惊怒，面上强装镇定：“这是做什么？鬼画道还不许人戴面具了？你拿了我的灵石却不干活么？”寻常鬼行事都遵循着“鬼的规矩”，但此处的鬼却全然不是……反而无所畏惧得有些魔障了。

怕是疯鬼了不成？怎地都不按着正常来？

她心中暗道：难道是受了魔气的影响？

那小鬼也在笑，却毫无悔意，也不像旁的鬼怪那样嘴上说着害怕碰壁的话；反而深感可惜地扭动爪子，眼放青光地盯着梅拈霜：“不是不许，小的就是好奇这张脸后面是个什么模样嘛！客人是第一次来鬼画道吧？所以不知道鬼画道的规矩变了，这灵石拿便拿了，这话我答不答，可不是客人说了算。”

“什么规矩？”她以灵识扫荡四周，顿时寒毛竖起。

四周围观的鬼怪在小鬼的影响下，一下将梅拈霜看作“猎物”，跃跃欲试。

小鬼从容回答：“没有规矩——就是现在鬼画道的规矩！”

阴气袭面，却没能如意拍飞梅拈霜的面具。

她一时陷入险境，于数十大小妖兽鬼怪的包围圈中心，茕茕独立，挺拔静默，一把伞坠着的铃铛叮铃作响；此情此景如千钧一发，风若停，鬼将杀。

她极尽全力地思虑此事的影响之大，此时它们还不能完全确定她是何方神圣，只是仗着人多势众想“碰碰运气”，在此之前它们还不敢轻举妄动，究竟是什么点燃了导火线？

是因为问了鬼王吗？

是因为察觉了她是外人吗？

究竟是哪一个？或者两者皆有？

如果在这里闹大，是否会惊动其它店家？

从言语之中，这些鬼怪必然是知道鬼王的消息，但按现在这个局势要从它们嘴里逼问势必会闹大，可如若不回击，就只能遁逃……那一样有可能导致鬼怪全程搜捕，万一使师弟师妹暴露就糟糕了。

她错，就错在没有大胆地预料到此地的鬼怪会到了“暴走”的滥杀无辜的状态。

若细细地勘察，才发觉大部分的鬼怪额心竟有隐秘的一丝魔气！

她确实还得谨慎行事才对，害！

千钧一发之际，梅拈霜摘下发间的梅花，捻于指尖，言语轻佻：“尊卑不分，倒成了你鬼境华城的荣光了？”

梅花飘落，十鬼顿时被灵压摁倒在地上，悄无声息，难以预料，即便只有靠前的十来个鬼怪，但因事发突然，也叫后头的面露怯意，退了半步，迟疑起来。

谁也不愿当被开刀的那个。

梅拈霜笑道：“鬼便是鬼，还是那副尿性，”她也未下杀手，反而摘下了面具，任它们看个清楚，伞一偏，人修的灵息便隐隐可察，“吾乃俳优女，听闻鬼画道藏了洗剑宗弟子数名，特来查个究竟。”

面具一扔，一面玉牌浮于半空，恍然写着“俳优”二字。

“你就是俳优女！？”

“听闻她就是人修里最好管闲事的那个！”

“可是我听说俳优女消失了好久了，好几个鬼市都没她的消息，是真的吗？”

“俳优女一个散人孤儿，管洗剑宗的事情做什么！”

“人修不就喜欢那样，贪图虚名呗！”

“一个人正好！这般修为，送去给鬼王大人做补品最是上佳！”

“快去通知酒坊！”

梅拈霜就待在原地任鬼群环伺，她淡漠地收起吉祥伞，把玩起发尾，堪堪等来了眼前一道暗色由远及近，一道鬼门缓缓显现，最后于门上现出牌匾，写“破色”二字。

巨大阴森的铜钉木门应声而开，寒风自内而外，内里阴森昏暗，似破败了千百年的冷宫，在阴风之后，两个瘦长身影杀近，一黑一白，一鬼面，一无面。

鬼面者扬起布匹将梅拈霜卷成了一颗茧，无面者取下半空的玉牌，端凝片刻后，朝鬼面者点了点头。

下一秒，两鬼倏忽退回酒坊之内，巨门“哐当”一声闭合，破色酒坊如何出现，便如何退场。

留下天降灵石，作为给鬼怪们的奖励，惹得它们欢呼雀跃。

只是那灵石，竟全都是黑色与红色，似是人血魔气所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