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与君初相见

“姓名、年龄、家庭住址。”方鸣羽冷冰冰地说出这些话。不是他工作态度不好，实在是这几个都是老面孔了。

不论是浓妆艳抹风情万种的成熟女子，还是不施粉黛清水芙蓉的单纯脸庞，他都已经看过很多次了。作为一名正人君子他当然不喜欢这些人，但是出于职业道德，他也仅仅是不喜欢而已，并没有对他们恶语相向。

这些人倒是油滑得很，不论是什么风格，到了方鸣羽面前都是一样的满不在乎和敷衍，“警察叔叔，我们都见过这么多次面了，你还记不住我们的名字吗？我是潘博士，那是王硕士，我们的妈妈桑是张教授——”

方鸣羽皱起眉头，“不要玷污了知识分子的名声。”

“警察叔叔，你见过多少知识分子，我见过多少知识分子？我上过的教授的床，可比你上过的教授的课还多吧。”

方鸣羽和同事老许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的无奈。最终他们登记了这些人的档案，无非又是拘留和罚款，出来后他们还是会重操旧业。方鸣羽毕竟有正义感，多嘴问了一句，“为什么不能找份正当工作呢？”

那个潘博士笑了笑，不经意间笑出了他的职业风格，虽然也是庸脂俗粉，但还是很艳丽魅惑。他说道，“警察叔叔，你不会搞错了吧，博士教授什么的，那都是我们的花名，我们实际上啊——”他五指并拢，伸到身前，展示他新做的美甲，“我们这双手啊，只会给男人按摩，让男人快乐，别的事情，我们都做不了~原先有个老教授还说，给我钱让我出国呢。你不知道吧，干我们这一行，最好的归宿就是拿钱去国外读书。国外谁也不知道我们以前是干嘛的，还以为我们是白富美呢。等我们读完书，可不就是你们嘴里的知识分子了？不过，读书多苦啊，给我钱我也不想去。”

方鸣羽说，“那么多没考上大学的女生，连高中都没有读过的女生，他们难道都像你一样吗？那么多人在认真工作、努力生活，你有手有脚，干这一行不觉得……”他想说可耻之类的话，但有执法记录仪在，如果潘博士告他说他骂人什么的，也很难缠。

潘博士依旧是那副满不在乎的面孔，他笑着说，“警察叔叔，我也希望你有一天能懂我，可是……”他低了低头，又很快抬起来，“你还是不要懂的好。”他伸手想捏方鸣羽的脸，方鸣羽退了一步，躲开了他，“哎哟，咱们冲锋陷阵的警察叔叔也有害怕的时候呀~”

一个月后，方鸣羽背着一把吉他，在路旁唱歌。他的嗓音清亮，唱得也没有跑调，虽然没有什么感情，但勉强也算好听，因此还是有两三个人围在旁边。一台五菱也停了下来，车上跳下一个瘦削身材齐肩发的女孩子，倚着车，双手插在口袋里，表情呆呆的，仿佛听得很投入。

方鸣羽也看到了那个女孩子。他看过的不同年龄的女孩子太多了，一眼就看出来这个女生约摸二十左右的样子。别人都是看看就罢了，这个女生却停了很久。方鸣羽看得出他喜欢这首歌，唱完之后，又唱了一遍。

唱到第三遍时，方鸣羽似乎看见那个女生眼角有泪水，但是萍水相逢，谁也不认识谁，并不好意思上去询问。那个女生没有擦眼泪，只是转身上了车。

那台车很快发动，车身上印着“一豆灯搬家公司”。

第二天，这台车开到了一个城中村内，女孩子从车上下来，已经有两个女人在等着了。其中一个衣着精致，留着齐耳短发，另一个人穿着邋遢，随便在脑后捆了一个髻，看着也老一些。短发的那个一直搀着另一个，对开五菱的女生说道，“你来啦，楼梯好难走，我们一起搬吧。”

这是政府的安置小区，里面都是农民自己搭建的楼房，从外面就看得出楼舍的潮湿破败。这个人又偏租住在五楼。短发的那个说，“东西比我想象的多，咱们尽快吧，我多付你钱。”另一个赶紧说道，“我不要你付钱，我自己出！”

开五菱的女生也没有说什么，跟着他们走上了五楼。搭建房子的人没有设计过，里面没有通风也没有采光，楼梯每上一层还要转一圈才能去上另一层。每层有好几个单间——看来一开始就是建来供出租用的。公共的空地上摆满了鞋架单车等杂物。

到了顶楼，发髻女用钥匙开了一个单间的门。没有厕所也没有阳台，只有十二三平米的样子。里面有一张床，两个破旧的大柜子，其余的地方都堆满了不同材质的袋子。即使袋子外面也堆满了杂物，单人床上也全是衣物，只留下一条浅浅的通道供人睡眠。地上更是没有落脚之处，三个人要同时站在房内都为难。短发精致女说道，“你站在外面吧，我们把东西收拾好了递给你。”

于是开五菱的女生就站在门口，等着他们把一大袋一大袋的东西递出来。他再背到楼下，装在车上。

背了不知道几趟，他已经汗流浃背，气喘吁吁，虽然脚步变慢了，上一层楼要歇半天，但他没有停，也没有说什么。

时值夏天，杭州尤其闷热，再搬了几趟，他站在他的五菱车旁，半个身子从车窗里探进去，扒拉出一个水壶。他打开瓶盖，咕噜咕噜喝了大半瓶——他做别的事情总是很缓慢，只有这次喝水的时候很急。

这时一楼走出一个女孩子，惨白的脸上有些憔悴，他看见这个女生，说道，“岁博士你怎么在这里？”正是潘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