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柴远仙君

众神审判时，清波揽下所有罪过，因认错态度良好，被判处天牢思过一百年。

天牢中乃是一片虚无，除了入目的雪白色，清波再看不见任何事物。

就在清波以为自己将在此处隔绝一百年之时，半年后，冥司人手不足，向天界请求增援。

神冥两界历来交好，借调人手乃是常事。

只是神界与妖族、魔域的战事才过去不久，天界已是神灵凋敝之态，借不出人手来，只好委派天牢中无太大过错的神使去冥司当值。

清波便在其中。

因此，清波只在天牢中关了半年，就被调往冥司当差。

离开天牢那日，清波又见到了成酉。

成酉一袭白衣立在天牢之外，衣摆上纹绣的玄色灵纹昭示着他已经彻底执掌了司命台。

清波俯首一拜，道贺：“恭喜大司命入主司命台。”

成酉颔首，“我送你去冥司。”

清波朝他身后望望，没见到孟满，垂首嗫嚅道：“我能不能见一下孟先生。”

成酉挑眉，揶揄道：“这下记起你的孟先生了？”

清波叹了口气：“是我对不住他。”

“你的孟先生天天忙得找不着人影，你大概是见不到他的。”成酉继续逗她。

红线天内的事务虽纷杂，但是也不至于让孟满忙得不见人影，成酉这话大抵是搪塞她的。而成酉这般搪塞她，大抵是孟先生生气了，不愿见她。

孟先生若是不想见她，那她便不要去触他的霉头了。

这么些年，清波渐渐也学会了识趣，遂点点头，“那劳烦大司命带我去冥司吧。”

成酉没想到清波这么快就不再提要见孟满的事了，倒是有些诧异，看来宴识令她改变了许多。

引着清波去了冥司，大司命复又返回天宫。

他却没往自己的司命台去，而是折去了红线天。

红线天内，陈设依旧，只是那往日端坐在红线杼前的仙师不知去了何处。

仙师在天牢。

在成酉领着清波去冥司挂牌之后，孟满便去了天牢，看望昔日上司柴远仙君。

孟满在成为红线天的主神之前，只是一个红线天的姻缘编录官，当时红线天的主神乃是柴远仙君。

柴远仙君虽模样年轻，却是天界的老人了，自有月下仙师之职以来，他便一直为世间男女姻缘之事操劳着。这万万年间，他从未出错，可偏偏在七仙女之事上犯了糊涂。

柴远仙君被投放天牢的时候，孟满十分不解，为什么他要那么坚持，明明他听从杨娘娘的命令，斩断七仙女与董郎的姻缘红绳就可以免于罪罚，可是柴远仙君当时只是摇了摇头，并未多言。

现在，孟满倒是有些明白了。

天牢之中，白茫茫一片，还是由看管天牢的仙人引路，孟满才见到了柴远仙君。

依旧是旧时模样，一袭红衣曳地，青丝尽数散于脑后，倚在一棵槐树上假寐。

孟满便站在槐树下看着他。

狱使仙人离去之后，柴远才睁开眼睛，“可有酒？”

孟满颔首，化出袖中的桂花酒来。

柴远便飞身而下，拎走孟满手里的酒坛子，正准备拍破酒坛上的泥封，他突然住了手，警觉道：“这还没到一百年，您便来天牢看我，莫不是有事求我？”

孟满勾唇淡淡一笑：“仙师多虑了。”

柴远这才放心拍破了泥封，仰首灌了一口，笑开了：“好酒！”

“瑶池幻境的清波仙子酿的。”

柴远想了一会儿，想起了瑶池幻境里头那支白莲，笑道：“那朵小莲花化形了？”

孟满点头。

“小丫头手艺不错。”柴远又赞了一句。

孟满道：“可她犯了事，现下去了冥司当差。”

“犯了事？”柴远随口接了一句。

“她命中并无红线，却搅进一桩风月故事中，触犯了天条。”

“哦？她是红线天中人？命中无红线。”

“非也，她乃是杨娘娘座下仙侍，化形那日被我撞见，我便算到她命中并无情丝，可奇怪的是，她却有一条缘蚕。”

柴远笑容不减：“我以为是什么事呢，这小丫头命犯无情，却是多情，是红线天管不了的人物。”

孟满没吱声。

“看样子，您与她交好？想帮一帮她？”柴远又道。

孟满犹豫了一会儿，末了还是坦然地点了头：“说到底还是我害了她。”

“我们做神仙的，最要不得的就是感情用事，这小丫头命格特殊，你若是强行帮她，恐会遭天谴。”柴远道。

孟满坦然一笑：“仙师你明知不可感情用事，可当年也那般做了。”

“诶……孟满仙师您可冤枉我了，我当年才不是感情用事，相反，我那是顺应天命。”柴远连忙摆手。

当年天宫中盛传，姻缘仙柴远与七仙女交好，不愿掐断七仙女与董郎的红线。可只有柴远知道，那七仙女与董郎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执意促成这桩姻缘，反而是顺应天命。

只不过七仙女是杨娘娘的亲生女儿，是神使，怎么能配区区一介凡人呢，这桩姻缘是为天界所不容。

柴远只是秉公执事，却落得个天牢思过的下场。

孟满不解其中曲折，初时，他恨柴远太过耿直，悲愤柴远为何要与天界的脸面斗争，明哲保身的道理他都明白，柴远不会不明白，可如今，他竟也要步其后尘。

“孟满，你可还记得，当年在红线天，你我各司其职，我负责牵线，你负责编录，你常言我平素太过不羁，但在牵线之事上却格外坚持，我则言你与我相反，面上看起来倒是滴水不漏，可内里却极傲慢嚣张，现下，我已在天牢之中，你又在哪里呢？”柴远笑了笑，仰首又灌下一口酒，“你如今妄图更改仙家命数，下场只怕比我还要凄凉。”

“仙师不必为我忧心，这些本该是我所要承受的。”孟满颔首，负手立于那幻化出的槐树下，“下一个百年，我还为你送酒来。”

柴远不再说话，将酒坛递给孟满，递了个眼色，让孟满喝一口。

孟满自是明白，苦笑着喝了一口。

直到酩酊大醉，孟满才在狱使仙人的搀扶下离开了天牢。

成酉在红线杼等到暮云如霞，才等到步履蹒跚的孟满。

他快步迎上去，嗅到他满身的桂花酒香气，闹道：“喝酒怎么不叫我，独自享用可会折寿的……”

孟满只笑着拍了拍他的手：“清波酿的桂花酒，绝！”

成酉眉眼一横，恼怒道：“你倒是念着她的酒，却不记得她的人。”

“我记得啊，她不是由大司命您护送去冥司了么。”孟满一瘸一拐往殿内去。

成酉追上去，“你既然知道，你不去看看她？你当真觉得委屈，就不原谅她了？”

孟满听他这般说，停下脚步，回头望过去，“成酉啊，你常言我与清波过分亲密，现在这般，不也挺好？”

成酉一怔，“我那是怕你感情用事，触犯天条。”

“如今你便不怕了？”孟满觉得有些好笑，瞧着成酉半晌没有说话，他摇了摇手，复又转身往前走。

成酉确实说不出话来。

自他成了名副其实的大司命，见多了太多宿命般的羁绊，陡然生出怜悯之心来。

他与孟满当了五百多年的邻居，不管别的仙家怎么赞叹孟满执事周全、仗义相助，他从来只觉得孟满这厮假仁假义，不以真心待人。

孟满虽然经常笑脸示人，可是成酉总觉得他眼中含着讥讽的光。

孟满越是里外矛盾，成酉便越是想要看看他内心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邻居当得越久，他投的精力便越多，便越是在意。

直到清波仙子闯入红线天，孟满这厮才泄露一点真实的情绪。

不管孟满面上表现的多么不在意，但是成酉知道，清波仙子在孟满的心中，到底跟别的仙家不同。

五百多年了，成酉未曾见过孟满这般。

他既是欣慰，又是担忧。

欣慰漫漫仙途之中孟满可以多一位道友，担忧孟满为这位道友做触犯天条之事——如当初的柴远仙君一般。

事已至此，从此之后，一个天上，一个底下，相逢不知何日，成酉觉得颇伤感。

可孟满如今又是什么反应，他居然潇洒挥挥手，觉得这样的安排很好。

他当真便是那么小气，真的跟清波怄上了气？

成酉见着孟满进了红线天内殿，逗弄梁上那只不知道何时养的红雀。

……

冥司。

半年前鬼市筹建，不小心挖穿了结界，在重新封印之前，一批小鬼跑出了冥司，游荡在凡间。

冥司抓了半年鬼，还是没有完全抓回来，焦头烂额之际，只好向仙界寻求帮助。

清波离开天牢，当冥司当值的第一天，阎君便丢了个卷册给她：“抓鬼去吧，把这一百只抓回来就可以回天宫了。”。

清波捏着卷册瞧了瞧，然后试探性道：“阎君大人，您是不是挟报私仇呀，这些小鬼可都是出了名的滑头鬼呢！”

阎君漆黑的面容纹丝不动，道：“是又如何。”

清波抿唇，明白他是为自己曾经打伤鬼差的事情耿耿于怀，可自己确实有错在先，便盈盈一拜，承诺道：“清波会抓回这些滑头鬼的。”

阎君面色不变：“抓不回这些小鬼，你可就回不了天宫了。”

清波愕然，转而一笑：“放心吧，不抓回这些鬼，我才没面子回天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