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一刹心动

清波将赖傲雪送到冥司之后，蒋文酬亲自来拿人。

清波好奇问蒋文酬：“他真的没有下一世？”

蒋文酬却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转而没头没脑说了一句：“其实每个人都只活一世。”

神明说轮回，指的是一个健全的人会无休无止轮回下去，虽然每一世都会忘记前世然后重头来过，但是这其中总有一丝牵连，证明这是一个人。

而蒋文酬却说人只活一世。

清波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她索性不去想，勾去了赖傲雪的名字，另一个名字又挤了上来。

此后数年，清波常游走在人间与冥司，抓各种不让省心的滑头鬼回冥司。

来往冥司与人间的次数多了，清波见识了各式各样的人和鬼，也看了许多故事，抓回来五十只鬼之后，她觉得有些累了，蒋文酬说她也不必要那么拼，可以跟冥王告个假，休息一段时日。

清波觉得蒋文酬说得有道理，便跟冥王告了假，冥王没有为难她，准她休息一段时日。

冥司的天空一直晦暗不明，清波并不喜欢，她更喜欢凡间的天空。

或湛蓝如洗，或飘荡着几朵白云，哪怕是阴雨绵绵，也比冥司的天空多几分颜色。

清波决定去凡间转一转。

凡间，又是一年上元节，万家灯火皆明，天际焰火次第绽放，清波陡然便想到了上一回上元节的时候，她与孟满下到凡间，她骗了孟满。

她仍然心怀歉意。

她还记得孟满帮她披上斗篷，还记得孟满为她买下了所有的糖葫芦……

那些糖葫芦，她当时心心念念想送给宴识尝一尝，可最后那些糖葫芦碎在了宴识引雷的夜里。

她从未尝过糖葫芦是什么味道。

“糖葫芦——糖葫芦——一文钱一串的糖葫芦——”

正想着，便有一个商贩扛着糖葫芦从她身旁经过。

她从腰间摸出一文钱来递给商贩，正准备挑一串最好的，忽然一只手率先取下了最顶上的那一串。

最顶上的那一串就是最好的，也正是清波想要的。

清波循着那串糖葫芦的视线望过去，便看到了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那张脸平时总带着一些敷衍的笑意，可纵使是敷衍笑笑，也极是好看。

可现在，这张脸平静如水，目光淡然，似乎是酝酿着一场大的暴风雨。

清波呆呆愣愣地看着孟满。

孟满看着手里的糖葫芦，淡淡瞥了她一眼，“怎么？想要？”

清波生怕惹怒了他，身子往后退了一步，忐忑道：“不敢！”

孟满被她这反应逗笑了：“你不敢？你还有什么是不敢的？”

“……”清波垂头，着实是不敢再说话。

她摸不准孟先生到底是真的在笑，还是皮笑肉不笑。

“你私闯冥司都敢，你还有什么是不敢的？”孟满又道。

清波告诉自己应该老老实实听着，不作言语就行，可是天生就不是那般乖巧地人，小声嗫嚅道：“我已经知道错了，我也领了责罚，来冥司挂牌当差，仙师你就别骂了。”

“你还敢还嘴！”孟满这下不笑了，皱起了眉头。

清波退了一步，“不敢！”

“……”孟满再也说不出什么责备的话，将手里的糖葫芦往清波手里一塞，转身负手而去。

清波傻不愣登地看着被塞到自己手里的糖葫芦，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孟满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不是很生气么，为什么还要给自己糖葫芦？

他是不是气得已经连糖葫芦都不想要了，但是良好的修养又不允许他自己随地乱扔瓜果，所以将糖葫芦塞给自己？

又或者，他已经失了智，完全不想再看见自己，所以……可是也说不通啊，是她自己惹他生气的，跟糖葫芦又没有关系！

清波于是举着糖葫芦追上去，一边追一边喊：“孟先生，糖葫芦是无辜的呀！”

灯火通明的街市上，猜灯谜的男男女女交织在一起，摆摊的小贩叫卖声不绝于耳，孟满负手向前而行，因步子较快，衣摆荡出绵绵细浪，在他身后，紧跟着举着糖葫芦的绿袍姑娘。

不知何时，那满脸怒色的仙师不生气了，唇角甚至勾起一丝笑意，脚步放慢，于河街尽头转身。而那一路奔走跟上来的绿袍姑娘脚下没刹，直愣愣撞到孟满跟前，人是稳住了，可惜糖葫芦糊了仙师满身。

完蛋了！

九重天中，谁人不知道月下仙师最是爱干净，平日里衣裳但凡沾上点污渍，必要立马动用术法让衣物恢复如初的，她这下弄脏了仙师的衣物……

“没关系！我帮你清理干净！”清波虽是说给孟满听，但也是在安慰自己，话毕立马念了复原咒，眼见着仙师领子上的糖渍祛除了，她才放下心来，“好了，仙师你只当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就好！”

孟满反手就敲了她一下清波的额头，“总是这般莽莽撞撞。”

清波听他这话里的语气，便晓得他没有生自己的气了，遂笑了笑，将糖葫芦递回去，“仙师，你生我的气是我做得不对，可不应该生这糖葫芦的气啊，糖葫芦是无辜的。”

“我是谁啊，我可不敢生你的气。”孟满侧目，调侃道。

清波看着手里的糖葫芦，喃喃道：“那这糖葫芦是给我的？”

“怎么，不稀的要？”

“才不是呢！我当然要啊！仙师给的东西，我都要！”清波连忙道。

可她这话说完，孟满的脸色又沉下来了。

清波看到孟满的脸色变了，连忙反思自己是不是又是那句话说错了，思来想去，终于想明白了。

是红绳。

恰是那时，孟满摊开手，一截红绳卧在他的手心。

昔日，她初初化为人形，天宫之中众仙家都去往瑶池幻境为杨娘娘送礼，只有月下仙师送了她一截红绳。

那是她收到的第一份礼物。

可是后来，她为了不让孟满凭借那红绳找到自己，将红绳又给孟满还了回去。

“收起来吧，没有这红绳，我依旧还是会找到你。”

清波看向孟满，只见对方正看着自己，虽面色平静，但满眼都是笃定。

其实不管什么时候，孟满都那么容易就让她觉得心安，大抵就是因为那双眼睛。

接过孟满手中的红绳，纵有千言万语，清波此刻却说不出一句话，只伸开双手，轻轻抱住了孟满。

孟满看着抱着自己的姑娘，一时间有些怔，她居然又抱了自己。

抬首，孟满发现来往的男男女女都会朝他们投过来恭贺或是暧昧的笑容，他心下那根弦突然就拉紧了。

在凡间的男女看来，他与清波是一对儿。

那是他从未设想过的一种关系，惊得他心跳都快了几拍。

“孟先生，你怎么啦，你的心跳好快……”清波仰头看他。

孟满仿佛是碰到了烫手山药，飞快地推开清波，也顾不得清波是何种神情，转身径直向前走去，走开了两步，他才回答：“我没事。”

清波不明就里，满脸疑惑跟上去。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沿着河街往前走，也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周遭行人渐少，孟满才停下了脚步。

“孟先生，怎么了？”清波见他停住了，连忙问道。

孟满摇了摇头，道：“红线天事务繁忙，我得回去了。”

清波看看天，又看向孟满，虽有不舍，但仙师肩负天下姻缘之事，确实一刻也耽误不得，便轻轻应了一声：“哦。”

孟满瞧出了她眼中的不舍，想安慰一下她，伸手准备摸摸清波的头，可手伸到清波的额头时打了转，最后停在了清波的肩头，他幽幽叹了口气：“保重。”

清波连连点头。

此外，两人之间再也无声。

分离终有时，后来孟满腾云回红线天，清波举着糖葫芦沿着河街继续往前走，她走着走着便笑起来，喃喃自语道：“我一定会回到红线天的！”

……

上元节过后，清波便又拿着卷册去抓鬼。

才准备出冥司，便碰上蒋文酬从外面回来。

蒋文酬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脸儿圆圆、眼儿圆圆的姑娘。

那姑娘大约二八年华，金色的上襦之下是黑色的衫裙，脖间一串光泽莹润的珍珠，总是五官平平，可整个人看起来就是富贵逼人。

蒋文酬率先行礼问好：“清波仙子，多日不见，近来可好？”

清波叉手回礼，转而好奇看向那个圆脸姑娘：“蒋大人，这是什么大人物，得您亲自带回冥司？”

蒋文酬摆了摆手，回答道：“不是凡间的大人物，她是一只九命猫妖。”

清波更好奇了：“冥司不是只管凡人的生死么，怎么还管到妖界去了？”

蒋文酬将清波拉到一旁，解释道：“她并不是一般的妖类，她乃是人妖混血，妖族不承认她是妖，她便只能做人了。”

“原来是这样，那为何还需要你亲自去抓她回来？”清波继续问。

“她生来便有九条命，情况特殊，冥王命我管她生死，她这又死了一次，我便带她来冥司勾命数，等到九条命都耗尽了，再送她入轮回。”蒋文酬道。

清波点点头，表示明白了，拱手道别。

与那九命猫妖错身而过时，清波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可也仅仅只是一瞬，那味道便消散无踪。清波愣了一会儿，回头看过去，便见着蒋文酬已经领着那猫妖继续往前走了，那味道虽说熟悉，但是一时半刻确实想不出是什么味道，遂摇了摇头，转身办自己的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