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生魂祭灯

红线天。

孟满已经在自己房内躺了很久，可是这期间，他一次也没醒过。

清波守了他很久，她不明白，为什么可以跟封炽对打且不落下风的人，最后被黑水河里的水怪给击倒了。

成酉抱着圣书又来了，他翻了半个月书，尝试了无数种方法，却都没能令孟满醒过来。

但是这一回，他信誓旦旦道：“我确信，这回一定可以让孟满醒过来。”

“我该如何做？”清波忙问。

成酉将圣书指给她看，“小西天枯叶大师有一盏回魂灯，将那回魂灯在孟满跟前燃七七四十九天，孟满便可以魂归本体。”

“那还等什么，我这就去小西天找枯叶师傅。”清波说着便往外跑去。

成酉看着她离去的身影，无奈道：“我话还没说完呢，这枯叶师傅不见得会借灯……”

……

小西天是天界另一处所在，既不在九重天之中，又不属于西天，可其间确实多修习之人，得道之人、成佛之人亦不少，故称之为小西天。

杨娘娘此前开蟠桃盛会的时候，清沅带着清波去小西天送过信，因此清波这一回来小西天，可算得是熟门熟路。

银光法阵之前，一个小僧弥拦下清波：“清波仙子此次前来是为了枯叶大师的回魂灯吧！”

“枯叶大师已经算到了？”

“不错，不过施主还是请回吧，我们大师不会见你的。”小僧弥道。

清波不解：“为何？”

小僧弥板正着一张脸，不回答。

清波得不到答案，又不愿意在此苦等，索性无视小僧弥，自己一个人往里面走去。

小僧弥苦拦无果，只好眼睁睁看着清波去闯那银光法阵。

枯叶大师布下的法阵岂是那般容易破解的，清波使尽了浑身解数，也没能进得去。

正在苦恼之际，小僧弥又道：“施主，你还是回去吧，这银光阵法你是破不了的。”

清波就是受不得这激将法，小僧弥越是说她不行，她就越是要证明自己。

她进不去，难道还不能让枯叶大师出来么！

在人间学得那些招数，总有一个能派上用场。

清波直接挟持了小僧弥，冲银光法阵之内喊话：“枯叶大师，我只想见你一面，你若是不见我，我便将这小僧弥带回瑶池幻境烧火做羹汤去了！”

“究竟是烧火，还是做羹汤，枯叶大师您自己掂量吧！”

这简直是出言不逊，让人忍无可忍。

枯叶大师听不得这话，现了形。

“小姑娘你出于瑶池幻境，心地怎如此歹毒！”

枯叶大师一袭青色僧袍立于山门之中，一串长长的菩提子佛珠挂在胸前，整个人气质高华，让人不敢近前。

见着枯叶大师现了形，清波客客气气放开了被自己挟持的小僧弥，凑上一张笑脸：“并非是清波心地歹毒，实在是人命关天呀！”

“你且回去吧，我救不了孟月浓。”枯叶大师道。

成酉说枯叶大师的回魂灯可以救得了孟满，成酉不会骗她的。

可是出家人不打诳语，枯叶大师亦不会骗她呀。

一个说能救，一个说救不了……

究竟是为何？

清波愣愣看着枯叶大师，思绪混乱。

枯叶大师似乎可以洞悉她心中所有的愁思，解释道：“并非我诓骗你，诚如异闻录记载的那般，回魂灯确实可以聚魂凝魄、令元神涣散之人重生，但是要驱动回魂灯，得祭魂。”

那这么说，还是有可能救醒孟满的！

“祭魂？”

“须得一个无情之人的生魂祭灯。”枯叶大师叹了口气，“是人便会有情，这世间唯一的无情之人便是红线天的月下仙师，所以，这孟满我救不了。”

枯叶大师说完这话，背过身去，他背上的背云垂直小腿处，流苏坠子迎风微晃，那坠子晃啊晃，越晃越远，似乎下一瞬便要消失。

这之于世人来说是一个无解的难题，可是这道题对于清波来说是如此简单。

毕竟，有一点枯叶大师说错了。

“倘若世间还有另一个无情之人呢。”清波对着枯叶大师的背影说。

果不其然，枯叶大师转过身来，面上有些许疑惑。

清波浅浅一笑，“我便是那无情之人。”

“那你……”

清波知道佛门中人以慈悲为怀，她颔首，唇畔笑容依旧，“劳烦大师取我生魂。”

……

这是两个无情之人之间有情有义的故事。

……

枯叶大师带着小僧弥去了红线天，回魂灯燃烧了七七四十九天，孟满醒了。

孟满醒来之后，找遍了整个九重天也没能找到清波。

问天界诸神，却无人告知他清波仙子的下落。

他害怕清波没能离开魔域，怕清波死在封炽手里。

可蚕庄里，属于清波仙子的那条缘蚕，开始吐丝了。

孟满便晓得，清波仙子还活着，只是活在一个他看不见的地方。

只要她活着，终于相见之日。

孟满面上释然了，不再提起瑶池幻境的清波仙子，依旧打理着红线天的事务，可是私下里，对清波的那条缘蚕却格外上心。

……

小西天。

枯叶大师看着被滋养在菩提之心的那盏回魂灯，缓声道：“你需要在这回魂灯中凝神千年，才能化形。”

回魂灯的焰火闪烁了两下，里面传出来一道虚弱的声音，“只一千年罢了。”

当年她在瑶池幻境，亦修炼了一千年才化为人形呢。现今只是要在这回魂灯中待一千年而已，她不怕。

……

此后数年，清波居于回魂灯，不知尘世多波折。

且说那东王公的亲传弟子白寻，下到尘世之中，结识了九命猫妖苗金。

似乎是命中注定要相遇，苗金一次次遇险，又一次次回到白寻身边。

每一次分散之后的重逢，苗金便像是头一次见到白寻，过往的记忆全数不记得，只记得自己应该跟着白寻。

白寻由一开始的不解，至之后的习以为常，再也不去深究苗金身上发生过什么。只是苗金这个傻姑娘，着实是“傻”得让人叹为观止，日子久了，难免会让人为其担忧。

第七次与苗金分散，白寻还掰着手指头算，这一次，苗金会过多少天之后再回到自己的身边来。

可是一个月过去了，半年过去了，一年也过去了，苗金还是没有出现在他面前。

白寻不知怎的，觉得浑身不自在，有点抓心挠肝的意味儿。

另一边，自己本是下界来历劫的，可是情劫迟迟不至，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回到九重天，更觉得烦闷。

殊不知，相思就在他烦闷的心里，开始扎根。

而苗金迟迟不现身，是因为她被扣留在了蒋文酬身边。

彼时苗金走过忘川，看过自己前八世的记忆，唇边勾起浅浅笑意。

蒋文酬对她说：“你这九命猫妖，只剩下最后一条命了，可得好好珍惜咯！”

苗金没吱声。

“这一次，要让你离白寻远远的，这白寻啊，简直就是你命中的克星。”蒋文酬又道。

苗金摇头，解释道：“白大哥没有伤害我，每次都是我自己不小心丢了性命，不关白大哥的事。”

蒋文酬自讨了个没趣，许多话也不好说，领着苗金又去了孟婆庄。

孟婆庄的孟婆大人见着苗金了，一点儿也不奇怪，只垂首舀了一碗汤递到苗金面前，“喝吧，傻姑娘！”

苗金欣然接过，她知道的，就算她一次次忘记白寻，但是命运总是会将她带到白寻身边。

第九世。

苗金来到了淇国。

淇国国运尚可，新帝继位之后，励精图治，广用贤能，将国家实力推上了一个小高峰。

现今的淇国，一改数年前的荒颓，已然是一个盛世。

苗金在城中破庙中醒来，看着窗外的阳光，伸手去触碰。

纤细的手指在斑驳的日光里来回跳跃，她玩得正起劲，忽听闻有马蹄声传来。

哒哒哒——

越来越近。

尘土飞扬间，一匹皂色宝马从破旧窗扉前飞驰而过。

快到苗金根本没看清马上坐的是何人。

可是没一会儿，那皂色宝马又折了回来，停在了窗扉前。

苗金放下手，朝马上的白衣人看过去，四目相对，她看到白衣人眼中流露出了不可置信。

“你……认得我？”苗金说出了这一世的第一句话。

马上之人似乎是知道她就要说这句话，眼中的不可置信消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欣慰，“别来无恙啊苗金，我是白寻，我们有一年没见过了。”

“你果然是认得我的。”苗金笑起来，圆圆的眼睛弯成两轮尖尖的月亮，圆圆的脸颊上也多了两个笑涡。

“你这憨样儿，就是化成灰我都能认得。”白寻笑道。

时隔一年，再次遇见苗金，白寻觉得这一年的仆仆风尘夹带而来的疲惫都烟消云散去，这一刻，他觉得春光明媚，心情从未有过的轻松。

大抵是再见到苗金，令他心中的挂碍终于放了下去。

苗金便又一次跟上了白寻。

白寻在淇国都城中置办了宅子，俨然是作了久居的打算。

苗金不知道他一个看起来浪得没边的人怎么肯安定下来，但是也不想深究，挑了采光最好的一间房住了下来。

刚住下来一个月，对面荒置了许久的一幢宅子也搬进来一户人家。

那天苗金在院里绣花，对门的新客提着一盒点心上门来拜会。

来的是两个容颜极为出挑的姑娘，一个穿粉，一个着青，站在院中，比墙角那一树海棠花还要惹眼。

“我们姐妹随父亲迁居至此，往后就是对门邻居了，这是阿娘新做的菓子，送来给你们尝尝。”粉衣姑娘说着递过来食盒。

苗金还没缓过神来，遂没接。

青衣姑娘见苗金笨笨傻傻的，取过姐姐手里的食盒，递到苗金的手里，确定苗金拿稳之后，她才松开了手，退后两步，与姐姐交换了一个眼神。

似乎是在说，就应该这样干，让人不好拒绝。

苗金尴尬提着食盒，一时想不出要还什么礼。

但是幸而，她不是真的憨，她将食盒搁在石桌上，将院中吊着的鱼干取下来两串，道：“我身无所长，可是晒鱼还算过得去，不知你们吃不吃得惯。”

当苗金说到晒鱼的时候，两姐妹又对视了一眼，苗金见着她们这般，以为是她们是不喜欢，拎着鱼干的手缓缓沉了下去。

但是两姐妹似乎是天生的捧场王，齐齐上前一步，一人接过一条鱼干，呵呵笑道：“我们就是从沿海过来的，最爱吃的就是鱼干了。”

苗金这才放下心来，也跟着笑。

白寻从外面回来就看见三个姑娘在院中说话，还在纳闷这是哪里来的姑娘，便见着苗金冲他招手。

“白寻你回来啦，她们是对门搬来的住户，她是姐姐翩翩，”苗金指向粉衣姑娘，随后又看向青衣姑娘，“她是妹妹汀汀。”

白寻颔首，打量了姐妹俩好一会儿，赞了一句：“姝色非常。”

汀汀较为活泼，此时打趣道：“这便是阿金姐姐口中的恩人，白善人？”

苗金点头，脸颊有点点红。

白寻看着苗金那模样，有些不明所以，“苗金，你喝酒了吗，脸怎么这么红？”

苗金摸了摸自己的脸，没觉得多么烫，天真道：“真的很红？”

白寻逗她：“红得跟煮熟的河虾一样呢！”

“啊……”苗金叹了一声，她当然知道自己不是因为喝酒脸红，但是脸红的原因不方便说与白寻听，便寻了一个理由，躲去了厨房。

苗金离开之后，白寻看着翩翩和汀汀，唇角勾勒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二位从妖界来一趟人间不容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