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 章 愚者

——白清前往教会的前一天。

Z市的雪来得毫无预兆。

五月已是春末夏初，对地理位置偏南的Z市来说，五月飞雪是无比反常且奇特的景象。

掌心接住飞落的雪花，向梓瑜呼了口气，大约是季节的关系，这雪并没有冬天那么刺骨寒冷。

雪花很快就融化在温热的手掌中，向梓瑜平静的心蓦地掀起了些许波澜，脑中没由来的浮现出那个她刻意不去想的人的面容。

雪水的凉意渐渐散去，向梓瑜有些烦闷的收回手，摩挲了下湿润的掌心，望着来往的人车许久，她低低地叹了口气。

“又在想她吗？”言絮温声问。

向梓瑜皱着眉揉了揉太阳穴，“没有。”

言絮合上手中翻阅的书，淡淡地笑了笑，“梓瑜，你口是心非的时候眼神总是会不经意的略向下看。”

微怔片刻，向梓瑜回想了下刚才，然后苦笑道：“絮子，你就别揭穿我了。”

闻言，言絮眨了眨眼，轻笑，“是你太不诚实了。”

向梓瑜摇了摇头，看向窗外，声音几不可闻：“想了又能怎么样？”

言絮看着她透着落寞的背影，微叹，“她回不来了吗？”

“我不知道。”向梓瑜垂眸，语气有些低落，她不知道白清在哪，此刻在做什么，有没有危险，需不需要帮助……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没有尽头的盼着白清回来。

想来，白清或许是对她受伤的事情心有愧疚，如果换做是自己，一定也不愿再连累对方。

只是……被留下的人是自己之后，向梓瑜有了另一种想法，那就是，为什么不能一同面对呢？难道自己就是那种会怨责对方，只能躲在对方身后的人吗？

向梓瑜知道白清不是这么想，可这种独自在原地等候，心悬着又惶惶不安的感觉，白清一定不懂。

“想开些。梓瑜，虽然这么说不好，可我觉得，也许你可以试试看别人？”言絮劝道，“你喜欢女孩儿，Z市这么大，世界如此之广，可能就有其他能让你动心的人存在也说不定。”言絮没有说的很直接，她支持好友的恋情，但同样的，她也为好友的未来忧心。

有个词叫做“人鬼殊途”，生者的感情尚且艰辛，更何况是……言絮从知道的那一刻就认为，向梓瑜的这段感情注定无疾而终。

她担心好友在这场恋情中会受到难以想象的伤害，然而以她对向梓瑜的了解，此事几乎没有再回头的余地，但就算这样，言絮还是想尝试一下，她不能放任自己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并不是一时昏头。”向梓瑜沉静地望着言絮说。

其实这就是一场赌局，最后会是什么结果，向梓瑜不知道，也毫无把握，可她就是想试上一试。当然，这话她不会对言絮说，更不会承认。

说句矫情的台词，世界上数十亿的人，我偏偏就对上了你的眼，这几乎接近于零的概率的缘分，人生能遇得见几次？

活在当下，如果太过较真一一去想每件事的后果，未免有些乏味无趣。至于之后的事？船到桥头自然直吧。

预料之中的答案让言絮摇头叹气，换了话题：“向爷爷那还好吗？”

听到言絮提起那人，向梓瑜的神情很快就淡了下来，她不掺情绪地道：“老样子，想方设法的安排他相中的那些‘孙女婿’接近我。”

虽然外界已经传出了她和商樊的绯闻，她也经常和商樊同出同入，但老爷子精的很，一眼就识破了她的打算，明面上没有表示，暗地里却常常默不作声的使计分开他们，然后安排他挑选出的人到自己身边来。

为此向梓瑜被搞得有些烦躁，心底也生出了些怒火，但碍于自己此时的身份境况，她不能对向老发脾气，只冷着张脸见招拆招。

“向爷爷就你这么一个孙女，自然是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你。”这些天言絮就已经见识过向老的雷厉风行的行事作风了，有这么一个难缠的大家长，也难怪向梓瑜会感到头疼了。

“且耗着吧。”向梓瑜冷冷地哼了声，她是打定主意要和向老来个持久战了，看谁能撑到最后。

有种两个大孩子吵架的即视感。言絮心底有些好笑，轻声道：“向爷爷年事已高，最后怕还是会屈服于你，你没有和他谈谈好好的打算吗？”

向梓瑜不置可否，“首先，那个老头子得愿意好好听我说话。”

向老如果真想逼迫结婚，以他的性格，早就二话不说直接定下亲事了，何须安排人再三接近？言絮无奈地想，看这样子，向老也不是蛮横不讲理之人，指不定就是想让向梓瑜和他服个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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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嚏！”

“老爷，您的茶。”管家放下手中的茶，便转身就要调整室内空调的温度。

“不用调了。”向老摆了摆手，“一个小喷嚏而已，犯不着开暖气。”

“是。”管家重新站回向老身边。

拿起旁边的报纸，扫视了片刻，向老似是不经意地问：“老吴啊，那丫头今天如何了？”

“还是一样，去的人都打发掉了。”

“哼！”向老重重地哼了声，“小丫头年纪轻轻，脾气倒挺大，长辈的话都敢不听！”嘴上这么说，可向老的神情却没有一丝不愉。

老吴服侍了向老大半辈子，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向老，虽然向老表面看上去对向梓瑜十分严苛，但实际上还是很看重她的，于是边给向老添茶水，边呵呵笑道：“小小姐和年轻时候的您颇有些相像。”

“像我？”向老没有否认，双目微眯起来，似乎忆起了往事，半晌，他说：“老子当年经历的事可不是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能想象的，怎么能相提并论？！”

“老爷说的是。”

沉默了会儿，向老倏地颓叹道：“唉，难道是我教育失败？儿子忤逆就罢了，就连孙女也是这般。”

“许是人有不同路吧。”老吴安慰他，“少爷的性子您是清楚的，虽自小体弱多病，但很是聪颖懂事，打小就不需要他人操劳，对老爷您的话也是言听计从，离家前唯一一次反抗过您的，是在夫人去世的那日。”

听着管家的话，向老不禁陷入了回忆之中，想起那一天儿子质问自己到底爱不爱他和妻子。儿子一直很乖顺，脾气温和几乎不曾发火，如此愤怒又悲痛的模样是他第一次见到。自妻子去世后，儿子愈发沉默疏离了，就连在他面前也是一副恭敬有礼的样子，直到那个女人，儿子口中的真爱出现，向来冷淡无比的儿子忽地开朗起来，眉飞色舞的模样让他这个做父亲的都不由得为他高兴。

“少爷当年出走虽不乏有年轻气盛的缘故，不过我想，少爷到底是不曾后悔过的，这一点，老爷您不是已经证实过了吗？”老吴叹着气说。

向老沉默不语，妻子生前总说儿子像她，不像自己，但其实，他觉着儿子内里的性子是像他的，认定的事便紧追不放，即便头破血流也不回头，并且绝不后悔。儿子离家后他也派人悄悄打探过他的生活，过得虽不上富裕，但他从送回来的录像里能看出，儿子对这样的生活很满意。

他对儿子这般没出息的样子既恼怒又痛心，于是他狠着心对卧病在床的儿子不闻不问，直到儿子临终前送回了一封信，里边的内容让他一个大老爷们忍不住失声痛哭。

“不管是从前的您，还是少爷，或是现在的小小姐，总是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在自己所求上，向家人似乎都一样执拗。

闻言，向老闭上眼，长叹，“罢了，这也许都是命吧。”顿了顿，“去把她喊来，就说我想和她谈谈。”

“是。”

收到管家信息的那一刻，向梓瑜很是惊讶，在五月飞雪这奇景之下连带那个老顽固也突然转性了？这前脚才刚说起他，怎么后脚就收到想和她谈谈的消息了？

见向梓瑜有些犹豫，言絮笑说：“你就去吧，也许会有好事呢？”

“能有什么好事？”向梓瑜苦笑着摇头，“无非又是思想教育。”

说完，她收拾了一番就出发前往向家老宅。言絮的话她并没有放在心上，那位对她从来是只说不好不说好，当初把她带回来的时候就一直有些成见，如今成见虽然少了，但对自己也越加的严苛。

跟着管家，向梓瑜试探着问：“老吴，你知道爷爷喊我是为了什么事吗？”

老吴侧头朝她笑了笑，“呵呵，小小姐不必担心，老爷此次只是单纯的想和小小姐谈谈罢了。”

“但愿吧。”向梓瑜吐了口气，毫无准备的面对向老她还是会感觉到一些压力的。

扣扣。

“进来。”

推门而入，向梓瑜面色淡淡地唤了声：“爷爷。”

“嗯，坐吧。”向老的神情一如往常的严肃，鹰目深邃有神，让人很难看清他在想些什么。

向梓瑜在向老左侧的沙发上坐下后，问：“爷爷喊我来是有什么要事吗？”

向老端起桌上的茶饮了一口，没有回答。

见状，向梓瑜也只能按捺下情绪，安静的等待着。

“你对我为你挑选的人有什么不满意的吗？”向老平淡地问。

向梓瑜仔细观察了他的表情，斟酌了下，说道：“我自有打算，就不劳爷爷费心了。”

“哼，打算？”向老顿时板起脸，“你还打算和那东西来场人鬼恋不成？！”

抿了抿嘴，向梓瑜平静道：“是对是错，不是爷爷您说的算。”

“反了你了！”向老将茶杯拍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杯底隐隐有了些裂痕，“还敢跟我顶嘴？你就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吗？！”

“我没有错。”向梓瑜冷淡地挑眉。

“你……！”向老指着她半天，最后“唉”了一声，靠向椅背，叹着气道：“看来我向家是要绝后喽，唉，真是个不孝女！”一脸恨铁不成钢。

“……”向梓瑜被这突如其来的话语弄得有些懵。

“看什么看！小丫头片子，我都这么大岁数了，还一点都不知道尊老，和你老子真是一模一样！”向老气急，执起拐杖指着向梓瑜，一副要抡杖打人的样子。

惊喜来得猝不及防，向梓瑜呆愣了许久，第一次对向老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您这是答应了？”

这笑容……

恍惚之中，向老似乎看到了儿子当年兴高采烈的告诉自己有了喜欢的人的面容。

年轻的面容重叠在一起，仿佛同一个人。

向老撇开头，深吸了口气，不让向梓瑜察觉眼底的热意，“哼，只不过是给你一次机会罢了，若你为了情爱耽误了公事，导致向家衰败，我立马就把你嫁出去！”

向梓瑜认真道：“自然不会。”

“最好是这样！”说完这句话，向老便站起身，表情再度恢复严肃，“好了，走吧，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好。”向梓瑜随之起身。

“老吴，准备好了吗？”

闻声，在门外守着的管家推开门，恭敬道：“已经准备好了，老爷。”

向家的三代人一前一后的走出房间，向梓瑜望着向老笔直如剑的身影，抿了下嘴，低低地说了句：“爷爷，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向老的步子微微一顿，转瞬又如常。

“嗯。”

他轻不可闻地应了声，鹰目里泛起一丝无人可见的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