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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第104章

莺莺还是听不大明白,娘怎么又被汴京城伤透了心?她在汴京城里开店赚钱,城市又不是人怎么伤人的心?

可是长帝姬有意回避这个话题,很快将话岔开:“以后有我看顾你便是,我今日就对外称你是我新认的干女儿。”

莺莺唬了一跳,还没等拒绝便听长帝姬道:“我派去查访的人回禀说苏家人待你极其严苛,苏家老太太和三房更是调换了你的婚事,将你送去给人家冲喜,哼,这些人要让他们都付出代价!”她说着说着冷笑一声,眉目间这才隐约有了几份纵横睥睨杀伐决断的上位者姿态。

莺莺忙说明情况:“那婚事是我自己愿意的。”不过心里油然而生几份被爱护的感动,她自打父母离世后一直当小大人面对苏家上下,早就没有今天这样被长辈爱护关怀的感觉了。

长帝姬却还是皱着眉:“萧照那小子可不是安分过日子的!你跟着他只能担惊受怕,倒不如和离我老婆子再帮你寻觅佳偶。”

又小声嘀咕一句:“虽然你们都出了五服可到底……”

啊和离?莺莺瞪大眼睛,随后摇摇头:“不要。”

长帝姬饶有兴味打量她:“怎的舍不得?你娘可不是那种为男人昏了头的性子,这一点点你要多向她学学!”

“不是。”莺莺摇摇头,或许是长帝姬的关怀打消了她的疑惑,她笑道,“萧大人是个好人,待我也很好。”尊重她并且能讲道理,单这一点就胜过许多男子。

啧啧啧,长帝姬不屑掸了掸衣裳上的灰:“男人不到入土那天就说不上好,就是入土也不行,镇国公葬礼上还来了外室带着奸生子上门哭丧呢!”

莺莺哭笑不得。两人又闲聊一会才出去。

长帝姬公然带着萧夫人去花厅,出席筵席的女眷们本就议论纷纷不解其中缘故,忽然见两人齐齐进了大厅,长帝姬咳嗽一声:“我瞧着这苏娘子性子极好,有心认个干亲,下月初五预备办一场认亲会,到时候诸位都可来。”

而后不等诸人反应便扬长而去。诸人都吃了一惊,倒不是为了她扬长而去,她这般身份本就有横着走的资格,而是长帝姬一惯不与任何人往来,怎的会忽然对苏娘子青眼有加?

等宴席剩下的时间大家都在偷偷交流那位萧夫人的信息,因着上次萧照治水的事件大家都大致知道莺莺的身世和性子,要说人品个性都是一等一的,可不知为何能得长帝姬欢心?

莺莺不理会那些好奇的目光,该怎样便怎么样,倒叫人更加钦佩她宠辱不惊。

等宴席散席后莺莺便回家将花笺与花烛收拾好,又亲手下厨做了些点心,装在食盒派人给长帝姬送过去。

长帝姬性子爽利而直接,不由得让莺莺想起娘,她们当年在汴京城一唱一和该是何等痛快?她对娘的惦念也部分转移到了长帝姬身上。

萧照得了官家的赏识,明显比以往忙碌了许多,只不过再忙他都会每天回家,归家时总是带些零碎碎的小玩意,有橙纱团子、有时是一副纸画、有时是一袋子炫炒银杏,捂在怀里还热乎乎的。

绿儿不懂,还笑话萧照:“萧大人怎的每次都带这样鸡零狗碎的玩意儿回来?倒像个走街串巷的货郎。”

随后就被奶娘扯出去了。

萧照站在那里,摸摸鼻子,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一样向莺莺解释:“我瞧见便带了回来。”他走在街巷上瞧见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想带给莺莺。

莺莺倒颇理解,褪下碍事的玉手镯,咔咔咬开一个银杏壳:“我爹出诊回来就常带零嘴给我娘和我。”

话一出口,想起自己将萧照类比成夫妻,不由得脸上一热。

萧照也听明白了,他站在那里没动,眼睛却看着莺莺,手里攥了一攥,说:“莺莺,我有事问你。”

“好啊。”莺莺没当回事还在咔咔吃银杏果。

萧照吐息纳息了一回努力让自己气息平稳,而后才斟酌着想开口——

忽听到外面一阵喧哗“快放我进去!放我进去!”

莺莺放下银杏果,瞪大眼睛往外冲:“好像有热闹可瞧。”

夏天的水晶门帘被她掀起,撞在门框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叮叮当当一片,萧照苦笑,走过去将她落在桌上的玉手镯拿起来,轻轻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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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哗声在大门口。

来人是一位中等年纪的妇人。五官周正,隐约可见曾是个美人儿,可脸上有淡淡的皱纹,颧骨隆起,举止却极尽粗俗。

此时她因着争执咬牙切齿,依稀可看到脸上青筋绽起。

这是哪位?萧家的仆从纳闷起来。

妇人大声嚷嚷:“你们这些不长眼的奴仆,搅蛆扒卖的屦舍儿,也不叫主家进门?”

看门的老苍头也不惯着她:“你是哪里来的婆子?莫要发癫,老儿去告官。”

那老妇人一听来劲了,扬起巴掌就想给他一巴掌:“不长眼的玩意儿,等奶奶我进了门就将你送走!”

老苍头一听这人神智不大清楚,不与她多废话,只目光示意长寿两个将她拖走。

老妇人却躲闪起来:“你个没眼力见的!我是这家的主家!里头那个是我儿子!”

听到这里老仓头住了手,他是后来的,可也听乌婶他们说过这宅子里萧大人的亲生母亲还活着呢!

就在这当口,莺莺到了门口瞧热闹,萧照跟在她后面不紧不慢过来。

那夫人一看见萧照眼前一亮,招手道:“儿子!九郎!九郎!”

萧照看过去,神色蓦一下变得沉沉,脸上黑得像是山雨欲来。

莺莺回看萧照神情,再想起萧照那走了的娘,此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忙走到门口,探身一看街巷上已经有几个好奇的邻居在外面探头探脑,忙用眼神示意绿儿和奶娘:“还不将客人请进门?”

那妇人还来不及抗议就被绿儿和奶娘两个连推带搡进了家门。

这时在后厨做饭的乌婶也听见外面的喧哗出来瞧个究竟,一看见便唬了大跳:“夫人?!”

妇人瞧见乌婶立刻骄傲起来,挺直了腰背:“你这老货还在。”又冲老苍头和长寿两个哼了一声:“瞧瞧,我说谎了没有?回头先叫我儿子将你们两个赶出去!”

奶娘一听儿子闯了大祸一下慌张起来,忙去屋里搬了张椅子请她坐,又盛了杯茶毕恭毕敬端了过去。

“你倒还有些眼力见!”中年妇人满意点点头,“你是后头来的?把我这见外裳洗了。”说着便递过去已经脏得看不出颜色外裳过去。

“她是莺莺的奶娘,不是供你使唤的奴仆。”萧照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莺莺?”妇人抬起头来,在人群里扫视一圈,锁定到莺莺头上,“你就是我儿的冲喜媳妇?”

她茶水也不喝了,索性站起来上下打量莺莺:“太瘦小,屁股这般小不像好生养的样子,脸太艳丽了些瞧着不像是安分的……”

她说一句萧照眉头就紧蹙几份,最后听到这句不安分时候眉头紧蹙得更严重了,冷冷道:“再不安分还能像你这般?”

他这话说得极重,说完便像看不见妇人一样拍拍莺莺的胳膊:“你去回屋里去。”

妇人脸上一滞,挂着的那些笑容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尴尬和羞愧,可很快都变成不以为然:“你这孩子,怎么这般说话呢?”

萧照不理会她,叫绿儿:“收了茶杯。”

绿儿去收茶杯,老妇人:“放肆!我是萧夫人!不对,如今我是萧老夫人!”

绿儿手一缩,这可是自家娘子的婆母,她就是再傻也知道得罪不得。

却听萧照冷冷道:“你如今是车氏,与萧姓已没有半点干系。”

听完萧照这样决绝的话车氏立刻换上一副含辛茹苦的神情:“九郎,我是你娘啊!你是我十月怀胎辛苦生下的孩子,你这孩子,天下哪个当娘的不疼自己家孩子!娘当年是实在没有法子啊!”

“也不见得每个娘都疼爱自己孩子。”萧照冷笑,“萧家偌大的产业都留给了你,舅舅和伯父都没有拦着你再嫁,怎么就没有法子?”

“娘,……唉!”车氏憋了半天也想不出合理的理由,只好拿起手帕擦眼睛里不存在的眼泪,“娘完全是当时为情所困啊。你如今都成婚了难道就不能体谅娘的难处吗?”

见萧照不吭声,车氏面露喜色,趁机道:“你也太狠心了些,难道穿金戴银就痛快吗?娘当时还年轻就要过守活寡的日子,遇到苦楚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说着便一副要诉苦的架势。

萧照冷笑:“你少倒打一耙,我可没有不许你改嫁,你明媒正娶顺顺当当改嫁我自然是愿意的。可你与人无媒苟合卷钱淫奔,萧家的资财被你卷跑了大半,如今你还有什么颜面再回萧家?”

车氏赔笑:“当时也是无奈之举,怕你看见娘改嫁伤心啼哭娘才偷着走的,哪里就是卷钱淫奔了?”

萧照转过脸去,脸上神色阴沉,不再听她说话:“你赶紧走,否则我报官!”

车氏哭丧着脸:“我好歹是你娘,你又当了大官,怎么能就这么赶亲娘出去?”

“亲娘?”萧照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我亲娘病死了,萧家和车家亲自认定了的,现在又从哪里冒出这么个人来?来人呐,还不立刻乱棍打了出去?!”说罢便负手就往后走,毫不顾惜这个亲娘。

车氏一看萧照是来真的,那些柔言蜜语不起作用,眼看几个家丁就要过来,她慌了,忙道:“我可是你娘!我要去宫门前告御状!我不信御史能容得下你这么不孝的人当官!”

居然威胁起了萧照。

萧照也不在意,步子都不停一步:“你尽管去告,我没什么好怕的。”

莺莺倒是急了,萧大人在朝堂上拼出些成绩来岂能就这么被个不懂事的娘给搅乱?

须知历来官家都是以孝治天下,哪个官员不孝那是要被革职下大牢的!若是影响萧大人的抱负怎么办?

莺莺脑瓜子急速转起来,忽然想起一个好主意。她问那老妇人:“你既然已经走了另……嫁给他人,怎么又回了汴京?”

车氏乐得有个台阶可以下:“说来话长,那人是个骗子,我跟着他一路到了青州一起生活了几年,他把我兜里的钱财尽数抢夺去,眼看再也挖不出半个大子来,忽然有天早上起来不见了,我四下寻找未果,房主告诉我那房子是他租赁来的。”

“我只好在那里生活,又没有路引又没有盘缠。只好辛苦给别人家做工,积攒了些盘缠一路风餐露宿才到了汴京。”

车氏说得真真假假,其实是这几年她之后又再寻了个富商,给人家家里做了外室。

富商年岁大了,老家汴京在青州经商,车氏作为美貌外室颇多宠爱,堪称两头大。

可惜富商六十岁决定告老还乡,带着车氏回了汴京。正室是个彪悍老太太,将车氏提溜了出来威胁要卖了她,车氏才自己跑了。

她跑累了坐在茶楼歇脚,听茶楼里说书先生说有位萧照大人如何受官家赏识、他夫人又如何求贺皇后帮忙直言上谏,车氏心里嘀咕,跑来萧家巷子一打听,才知被自己抛弃的儿子如今官拜四品是御前红人。

车氏眼珠子一转就来了儿子家,就是闹到天王老子哪里去她作为母亲也占着天然道理。

只不过这儿媳妇听完她凄惨的遭遇后并未如她所想露出怜悯的神情,反而颇有主意:“你先随我一起去车家,先叫车家人辨认明了真身再看下一步。”

车氏犹豫了一瞬,车家也是汴京城里的大户人家,算得上是书香门第,父兄不一定愿意认自己。

可想了想,若车家认了自己,那岂不是正好一起给萧照施压?于是点点头。

莺莺便叫长寿套车,带着车氏一起去了车家。

车家与萧照家不大有往来,就是莺莺成婚时候他们也只是送来了礼物,因着当初车氏出逃的事情两家闹翻了,车家指责萧氏定有人逼了妹妹,萧家则怀疑车氏卷钱出逃背后有车家支撑。

好在车家的门房还认可萧照的名帖,不一会就有个笑容满面的妇人来接莺莺:“可是外甥媳妇?我是你舅公家大儿媳妇。”

对方长袖善舞,一会叫丫鬟给莺莺奉茶一会拉着莺莺坐:“听说你新近得了长帝姬的青睐,这可是难得大好事呢。”

莺莺含含糊糊应了声,又说出来意:“实不相瞒,我今天是想拜访府上的大夫人。”

那大儿媳妇笑容满面请来自己婆母。

车家大夫人一进门,莺莺便闪身到一边,露出车氏。

车夫人瞧了两眼,车氏格外激动:“嫂子,是我啊!”

车夫人却茫然摇摇头:“不知道您是哪位……”

“你叫哥哥来!我是他二妹妹啊!”车氏急切不已,”嫂子,你们成婚后我们一起生活了两年我才出嫁的,你怎的就不认识我了?”

对方却摇摇头,“抱歉,我实在不认识您。”

“我家是有个二妹妹,正是我这外甥媳妇的婆母,只不过她性子刚烈,当初亡夫去世后她伤心欲绝不久就追随了去,如今葬在京郊北邙山。”

什么?!车氏慌得后退一步,拉扯车夫人手臂,“是我啊嫂嫂!”

车夫人不耐烦起来,劈手将自己的手臂收回来:“客人莫要得寸进尺,我是瞧在我家外甥媳妇的面上才待你客客气气的。”

从车家出来后车氏仍旧不气馁。她叹息:“我当时跑了肯定给她们带来了许多麻烦,所以嫂子待我心里有气。我去寻我大哥二哥。”

结果可想而知,莺莺带着车氏去衙门里寻了车家老大老二,却没有一个人愿意认车氏,都茫然不识。

要不是萧照的态度说明那真是亲生母亲,莺莺还当车氏这是仿冒的呢,不得不说这汴京城里的贵门人家没有一个简单的,各个都是演戏的好手。

回去的路上车氏颓然不语,莺莺问她:“今天见了这许多人却没有一个人认得你,都说车氏已经死了,你还要去告御状么?”

车氏垂下头去,她终于明白就算她去告御状也没有人相信,别人只会觉得她疯了冒充车家姑奶奶的身份。

看车氏脸上的张狂褪去,莺莺暗暗点头,又缓和了语气道:“你若是安分守已我可帮你在汴京城里赁一处房子供你安心颐养天年,可若你胡作非为便只能自己去街角流浪了。”

车氏经历了今天的打击乖觉了不少,儿子冷漠兄长绝情,一开始那些张牙舞爪也收了起来,转而对莺莺亲亲热热:“还是儿媳妇好!”又伸手去拉她的手。

莺莺不动声色将自己的手避开,了然而疏离笑笑。

车氏收了笑容,知道这个儿媳妇并不是两句好话就能糊弄得了。

莺莺驱车带她寻了一处住所,只有个狭窄的小院,在背街人烟稀少,里头只有一间正房一间侧房,还有个灶房。莺莺叫长寿跑腿去街上置办了一些铜盆、巾帕、木梳、澡豆等盥洗用品。

车氏刚开始感激,后来瞧着瞧着便有些不满:“这房子比起你们住的萧家大宅可差远了些。”

莺莺丝毫不惯着她:“你本来也住大宅的,可惜自己不珍惜。”

车氏像是被蜜蜂蛰了一口一样跳起来。这个儿媳妇一点都不像那些贵门淑女一样迂腐端庄,也不像乡下媳妇一样逆来顺受怕婆母,反而像个市井泼妇一样句句揭你的短。

不得不说这一招对车氏这种人挺管用,她悻悻然住了嘴,如今这样已经好多了,难道惹恼了这个儿媳去街市上乞食流浪不成?

车氏住了嘴消停了,莺莺便也不为难她,给她放下了一吊钱:“我下月再来。”

出门后莺莺又请住在对面的房主多留意车氏:“平日里有重活您多帮忙,可若是她与人扯闲话还烦请您去花满蹊店里通知我一声。”又给房主多给了几个铜板,房主便满心高兴:“包在我身上。”

等她们从巷子里出来,绿儿不解:“娘子,你为何管这个闲事?要知道您可是两头得罪人:萧大人明摆着恨这位车氏,要是萧大人知道你违背了他的意思收留了这人,将气撒到你头上怎么办?”

“我也不想管。”莺莺叹口气,“可她毕竟是萧大人亲娘,古时皇帝就算他娘养男宠替他兄弟谋江山造反最后皇帝都得捏着鼻子原谅太后,何况萧大人只是个区区臣子?”

“再说她流落在外面若是被有心人控制成为对付萧大人的把柄,只怕更麻烦。倒不如供给她一碗饭吃,有吃有喝供养到死,便也全了萧大人的情谊。就算闹到阎王爷那里去都不能说萧大人德行有亏。”

“噢,原来娘子是帮萧大人处理后患。”绿儿恍然大悟,“可若是萧大人因此与你置气呢?”

莺莺笑:“这便是我与车氏的不同了。”

“车氏口口声声爱儿子可是实际做法却是害儿子。我违背了萧大人的意思却是为他着想。这就要看萧大人是否明智了。”

“这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吗?”绿儿不懂,“不都说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么?”

莺莺笑:“你当世人都是清醒明白的大圣人不成,道理是那个道理可是实际真懂的能有几人?要不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听信谗言,任由别有心机的人摆布而不自知。”

要说世上有一种父母最好笑,看见孩子明明在做不对的事,却因着不想被孩子记恨所以不去纠正孩子,这样的人自然不能真正爱孩子。

莺莺便吩咐绿儿两句:“你以后也学着点,以后不管是父母还是朋友、夫君,莫要听信他嘴上说什么,只看她做什么。”

“若你做了不对的事,她却因着怕影响与你的关系而不直言相告,反而遮遮掩掩看着你犯错而不提醒,只自私想着经营她与你的关系,这样明哲保身的人你要离得远远的,她自以为能玩弄真心,却不知一颗真心是世间最难得之物。”

绿儿听明白了点点头。

回到家里莺莺自去洗漱,她回房时萧照已经在桌前等他了,莺莺便将今日白天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又问萧照:“你哪里可有得用的人派遣去服侍她?”

说是服侍实际是监视,萧照应了声:“有。”又道:“多谢。”

莺莺抿嘴笑:“你我夫妻何必多谢?”谁家没有那么一两个糟心亲戚呢,萧照不嫌弃苏家那一大家子人,她自然也投桃报李帮萧照处理麻烦。

却没想到这句话叫萧照站住了,他问:“可我们是假夫妻。”

假不假的有什么关系,莺莺边梳头边不以为然:“我瞧着我们比好些真的还和睦些呢。”

“那,”萧照忽然住了嘴,他看着莺莺,像是在看什么珍宝一样。

那你想叫假的成真的么?

这话在他心里过了一遍,到底还是没说出来。

莺莺手上还在拆发饰,叮叮当当一串:“对了,那车家人可真是势利,不过外面有不少她这样的人对我笑脸相迎,也不过是对着萧夫人罢了。哼,等我们以后和离了她对下一个萧夫人也是那样。”

萧照听着莺莺叽叽喳喳的声音,默默闭上眼睛。

她从嫁进萧家就这样叽叽喳喳,明明只是一个小娘子,却絮絮叨叨像十个八个小娘子。

萧照却从来不觉得她聒噪,反而只觉得安心踏实,家常的絮叨里有一种属于人间烟火的温馨,生生驱散了他内心的阴霾。

什么和离,他一点都不想和离。

一刹那冲动涌上心头,萧照睁开眼睛,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你想和离么?”

萧照的声音金石一样响起,坚定而铿锵。

莺莺手里的木梳停住,她听清楚后忽然心脏一阵阵发烫,像是周身的血都往心脏涌,心神更是大乱,连木梳都差点掉在地上。

她不说话,萧照心里一下没了底。

他本就是鼓起勇气才说出这句话,却像是唐突了莺莺一样。

“我说得太唐突了些。”萧照道,像是怕莺莺畏惧一样忙补充道,“你若是不愿也不勉强,我们还像从前约定一样相处便是。”

说罢便搭起帘子,大迈步出去了。

屋里安静下来,莺莺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外面有飞蛾扑棱不住敲打窗户纸,莺莺第一次觉得这声音有些吵。

萧大人想和离了?

说起来如今萧大人也大好了自然是可以正常结亲,从前两人之间的约定自然也算不得数了,萧大人如今正得圣眷,生得好又品性正直,和离了再结亲也是大受欢迎的。

可……

莺莺总觉得心里怪怪的,难道是担心和离后孤苦无依?莺莺索性翻出账本盘点私房:

算盘噼里啪啦,她打了好一会算盘珠子总结了下自己的奁产:自己如今有一座东角楼街巷三层的商铺,价值万两银子,每月光是租出去就能赚三百两银子的纯利润;还有三家花满蹊的店,店里小二伙计就有几十人;更有响当当的皇商招牌;手里如今已经有几百两的银票,今后还会越来越多。

要说地位嘛,莺莺想了想:自己是苏家娘子,如今大房伯父家与自己走得很近,也算是有娘家人支持的。而且下月还有长帝姬要认自己做干女儿,更重要的她上次救萧大人之举让她在汴京贵门里留下了“贤良护夫”的贤名。

有钱又有地位,这样的二嫁妇人也能嫁个不错的男子。若是不想嫁人也无妨,她靠着上面这些也能在汴京城稳稳当当立住做生意过日子。

这么看来就算和离对她也没有什么影响?

莺莺这么想着,一边宽慰自己一边洗漱换睡衣,过一会长寿传话:“萧大人今儿忙,要在衙门里过夜。”

他忙起来有时会这样,莺莺不以为怪,嗯了一声。

可等她回到床上后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帷帐那侧静悄悄的,要是以往萧大人在背后,可今天他不在。不知为何窗外的蝉鸣听得分外清晰,地上蜡烛燃烧的哔哔啵啵声也清晰可闻。

这些都吵得莺莺睡不着觉,莺莺心烦气躁,伸出手去将帷幕一把掀开。那边放着萧大人的枕头和被褥,整整齐齐摆在床上。

莺莺拍了拍那边的枕头,心里空荡荡的。

她嘲笑自己:等和离后自己一个人睡可是常有的事,不如趁今天先习惯。

可她就是翻来覆去睡不着,忍不住想,和离后萧大人会娶妻,这屋里就睡了他的新妻子,她会将这枕头被褥帐子都换去么?

莺莺想起这个就一阵心疼,那可都是她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嫁妆。

要么她和离的时候带走吧,萧大人不是那等小气之人,一定会叫她带走的。

这么想着莺莺满意下来,阖上了眼睛。怪不得她今天心头一直萦绕着不安,原来是担心无法立足、舍不得熟悉的摆设啊!

可睡了几瞬,她又睁开了眼睛。

新的萧夫人会将这帷帐也撤去吧?

莺莺想完这个问题就好笑,他们不是假夫妻当然会撤去这个阻隔在床中间的帷帐。

她又闭上了眼睛。

不等一会她又睁开了眼睛:那她种在花园里的草木怎么办?

那棵被人丢弃的黄木香如今都爬了整面墙呢,想必明年花期一定会繁花累累呢,若是落在不会养护花木的人手里可怎么办?

自然是挖走带走。

莺莺又闭上了眼睛。不等一会她又睁开了眼睛:乌婶呢?

要知道乌婶可做的一手好菜!别说糟鹌鹑烤肥鸭这样大菜,就连莺莺素日里不怎么爱吃的紫苏被她切碎加上黄瓜丝、咸菜丝、香菜都能凉拌出一道生津下饭菜!

算了萧大人是个挺好说话的人,到时候向他要走乌婶只怕他也会答应的。

莺莺又闭上了眼睛,踏踏实实准备入睡。

不久莺莺又睁开了眼睛:萧大人呢?

她很快就笑,自己可真是什么都想打包带走!萧大人不就是和离后等着娶妻的新郎官么?带走他还算什么和离?

可莺莺笑着笑着就愣住了。

窗外的月亮升起来了,浅浅月华越过窗棂,照进卧房,安静无声。

第二天裴娘子约莺莺去逛街。

她这回买了不少东西,进银楼光是式样不同的首饰就扫了一大堆,乐得银楼掌柜亲自请她们去雅间挑货。等出来后又去了绸缎庄,拉拉杂杂买了好几身换季衣裳。

很快就有了答案,她脸颊绯红:“我要定亲了!”

对方是裴娘子青梅竹马,两人情投意合,家里长辈便定了亲,过不久就要成婚了。

裴娘子还去绣坊买了丝线和布料,打算亲手给未婚夫绣一个荷包,说着说着便惋惜:“他这回要去渔阳贩茶叶,也不知多久能回来。唉,要是能将他装进荷包里就好了,这样我想带他去哪里就去哪里。”

她本是无心抱怨,可是莺莺忽然一顿。

“想带他去哪里就去哪里。”莺莺想起自己昨夜的想法,难道不正是这样吗?恨不得将萧大人也带走。

她不由自主问:“到底是为什么想将这个人带走呢?”

“还能为什么?”裴娘子大咧咧道,“当然是心悦于他喽。”

“只有心里有一个人才会想与他一时一刻都不要分开。”裴娘子这些天颇有感悟。

莺莺心神不宁回了家。

她游魂一般吃饭、做事、吃饭、睡觉。

今晚萧照又没有回来。

莺莺看着帷帐上绣着的蜻蜓、促织、蝴蝶图案,在心里胡思乱想:原来自己舍不得萧大人是心悦于他吗?

她可从未喜欢过什么人呢。

以前莺莺将萧照当作自己家人,可如今看来两人的感情早就在不知不觉之间超越了家人。

怪不得在听到萧大人说要和离时心神不宁了许久。现在想来那应当就是担心和不愿。

不是不愿离开萧家,而是不愿离开萧大人。

莺莺倒没有像旁人那样扭捏,心悦就心悦,她觉得堂堂正正:萧大人那么好,不心悦他才奇怪呢!

莺莺翻了个身。

可萧大人什么想法呢?

他平日里忙忙碌碌似乎对儿女私情不大注意,昨日又问她和离的事情,看来待自己当真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

这可怎么是好?

若是他又喜欢上了旁人怎么办?那时候她岂不是就要灰溜溜卷铺盖走人?

莺莺又翻了个身。

不行,得想个办法。

裴娘子店里便迎来了莺莺。

裴娘子打着哈欠问莺莺:“如今正是忙碌的时候,你不在店里赚钱来我店作甚?”

莺莺神秘兮兮将她拉到一边,小声问她:“我问你,你说男子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喜欢什么样的?”裴娘子还没睡醒,迷迷瞪瞪搭话,“当然是美貌的,温柔的。都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说着说着忽然反应过来,狐疑问莺莺:“你问这个作甚?”

不等莺莺回答她立刻捂住嘴巴:“莫非,莫非你是变心了?”

“你想哪里去了?”莺莺哭笑不得,还是遮掩一二,“我是替,呃,我一位友人问。”

“看你脸红成那样,你这位友人就是你吧?”裴娘子不愧是闺中密友,很快就拆穿了莺莺的阴谋。

莺莺只好点点头:“我是想知道萧大人喜欢什么样的?”

“萧大人?”裴娘子不懂,“你们都成婚快半年了吧?为何又要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莺莺和萧照假成婚的事只有两人知道,外人都被瞒着,莺莺便也不好解释,只含含糊糊道:“你管呢,先教教我应当怎么办?”

“好吧。”裴娘子不过问了,转而给莺莺出主意,“萧大人是个美男子,应当对美貌不在乎吧?再说了,你也算美貌。”

“可是温柔嘛……”裴娘子掐着下巴,狐疑打量莺莺。

莺莺的确与温柔不搭边,她能干精明聪颖果敢,可与温柔半点都不搭边。

她蹙眉:“那可如何是好?”

裴娘子倒有几份豪气:“说不定裴大人不喜欢温柔女子呢?”她转而给莺莺出主意:“你旁敲侧击问他不就成了?”

于是萧照下衙回家后就见桌上摆了一桌佳肴,他随口问一句:“今儿乌婶可做什么好吃的了?”

莺莺便有些不自在答:“是我做的。”

萧照还当那不自在是因为昨天自己问和离所致,他其实昨天问完话就后悔了:莺莺看上去对男女之情浑不在意,又怎么会想和他成真夫妻呢若是问得直接些吓到她怎么办?到时候她若觉得萧照是个饥色的登徒子不愿再靠近他怎么办?

可叹萧照一个在外叱咤风云的人物却不知如何面对这些,索性在外面躲了两天,终于想清楚了他要徐徐图之。

因而他今天回家时带了荣盛祥的苏造点心,想着待会旁敲侧击问问莺莺。

乌婶送上来碗筷,各自心怀鬼胎的两个人拿起筷子开始吃饭,说实话吃什么都没滋没味,只心里盘算着一会怎么套话。

“你……”

“你……”

两人居然一起起了头,又齐齐住了嘴,大眼对小眼看着对方,最后还是萧照说:“你先说。”

莺莺便问:“听说隔壁吴家大儿子要说亲了,萧大人觉得他应当说个什么样的?”

说完后莺莺颇为得意,她可是想了好久才设计出个这样的问题,非但不暴露自己的心思还能委婉套出萧大人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萧照也在心里盘算:吴家大儿子?那小子似乎读书运颇好,刚考中举人。

莺莺为何问这个问题?

难道她喜欢读书人?仔细回想起来,那吴家大儿子的确生得文绉绉的,平日里手里拿把檀香纸扇。

这可与萧照这样习武之人截然不同。

萧照心里警铃大作,他斟酌着想了一下答案,自觉在御前对答都未这般尽心尽力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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