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倾家荡产第一天

静谧的王府寝殿里，垂帘后的男子徐徐睁开了眼。

他勉力撑起上身，薄被滑落，露出一身玄色长袍，乌黑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身后，偶有几缕垂落在肩头挡住了他的侧脸。

男子低头看着手上那条粗浅的疤痕，若有所思，随手又从软枕下摸出了一把匕首，听说它被一个人抵作了报名费。

真是，暴殄天物。

苍白修长的手指在匕首背面那些横七竖八的划痕上来回摩挲，如果仔细看的话，那划痕其实并非杂乱无序，而是一个字。

琏，是他的名字，他叫谢琏，是大魏国的昭王，应天是他的封地。

他天生有心疾，太医们曾经都断定他活不过及冠之年。

但就在五年前，他亲自去螺祖山中找到了那个可以治疗此症的大夫，并且成功将她带回了应天。

原本只要六年时间，他是可以顺利痊愈的，直到那位大夫在两年前突然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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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日前的晌午。

应天城外，烈日当空。

一阵狂风席卷而过，扬起满地尘土，远处隐约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此处原本的沉寂，行人们纷纷驻足，转头望去。

地平线上，一匹枣红大马陡然出现，马上的人头戴笠帽，腰配长剑，身形矫健。

好一幅仗剑走天涯的江湖美景。

直到马上的少侠喊道：

“快～闪～开～要～追～尾～啦～我～去～啊～”

行人：“……”

城门守卫已见惯了这种场面，不紧不慢地驱散了发呆的路人，将半人高的栅栏往路中央挪了挪，接下来就是静静等待……

果然，大马急刹了一把，少侠随之飞出，不偏不倚，刚好砸在了守卫脚边。

少侠吐出嘴里的泥土，抬头望去，露出了非常真诚的微笑：“谢了啊。”

“冲撞护栏罚款一百五十文。”守卫回答得干脆利落。

少侠：“……”

然后少侠的剑就这么抵掉了。

没有剑的少侠就不再是少侠了，而是一个满面尘土的普通旅人。

“进城路费十文。”

旅人：“我！……去……”

旅人的笠帽也没有了，彻彻底底变成了穷人。

穿过城门时，沮丧的穷人瞥见告示栏上贴着好大好大的一张告示：

“……应天王府……遍寻名医…必有重赏！！！”

穷人瞬间精神抖擞，胡乱拍掉身上的尘土，牵着马一瘸一拐着上前，大手一挥，就这么揭下了告示，动作行云流水。

……但并没有引来路人驻足围观……

甚至“唰唰唰”几下之后，身后告示栏上又重新贴了张一模一样的。

穷人：“？？”

贴告示的守卫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漠然地朝他身后努了努嘴。

穷人转身看去，就在城门另一侧，一列冗长的队伍直接排出了地平线之外，人人手中都有这张告示，一模一样。

“我了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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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终于轮到了穷人，正要提笔在登记簿上留下名姓，对面坐着的中年守卫懒懒地敲了下桌面，指了指桌沿上贴着的纸条：

“报名费……两百文！”穷人终于忍不住尖叫起来，“你们这是打劫啊！”

中年守卫半睁着眼斜睨着穷人，冷哼一声，招手叫来了几个年轻守卫：

“口出狂言，带走，关起来。”

“我交我交！”

穷人委屈地沉默了一会儿，弯腰从靴子里抽出了一把匕首。

“唰唰唰唰”，一众守卫的佩刀随即架上了他的脖子。

穷人一愣，赶紧双手横托着匕首放在了桌上，那中年守卫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拿起桌上的匕首翻转着看了起来。

匕首周身光滑油亮细腻，但做工极为精细，外壳选用的是上等金丝楠木，金丝均匀透亮，刀身更是保养得宜，材质上乘，刀柄一侧用小篆刻了个精致的“柒”字，另一侧却有很多横七竖八的粗糙划痕。

守卫一声不吭地收下了匕首，示意他在登记簿上留下姓名和住址。

穷人今日刚到应天城，按理并没有应天城的住址，但他思索片刻后，便在登记簿上写下了：圆鸟居士，小云经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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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城之后穷人卖掉了那匹枣红大马，换了十两银子，临走时还抱着它大哭一场，信誓旦旦地说等有钱了定会把它再赎回来。

之后他径直去到城北，那里是应天王府所在。

从王府门口小厮那里就打听到两句话：王府里那位确实旧疾复发，而原来那位大夫确实不在府中。

单这两句话，那守门的小厮就要了他足足二两银子，而且再出钱那小厮也不愿多说了。

加上他本人好美食佳肴，不过三日工夫，身上的银钱就不够生存了。

是毁灭还是生存，成了他如今最大的问题。

他来应天是找人的，可现在为了养活自己，把大部分时间都浪费在了摆摊上。

摊位上的神秘膏方、跌打药酒，每每都是怎么摆出来的，又怎么收回去。

那劳什子悬赏告示也不知何时能轮到他，他都快饿死了。

赌坊呢是万万不能去的，以前从来就没赢过，当然体验不到以小博大的快乐，现在霉运当头那就更不可信了。

古人有云，自己出去卖，挣钱来得快。

这么一想，他咬咬牙，径直去了巷子深处一个排面最豪华的象姑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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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象姑馆里弹了三天的古琴，什么广陵散、潇湘水云，弹到麻木不仁。

终于有一天在弹琴的时候，被当初负责登记的中年守卫认了出来。

“没想到你在这里？”

“没想到你好这口……”

“……快跟我走。”

“你搞错了，我不是……”

“我没搞错，你就是。”

“……好吧得加钱。”

“……”

就这样，象姑馆出身的“大夫”被中年守卫匆匆带着去了应天王府，交接给了府中的崔管事。

崔管事带着他从前厅进入后廊，拐过几处亭台廊道之后，就看到了寝殿的大门。

崔管事轻轻推开了门走了进去，不一会儿便出来朝着伫立院中的大夫点头示意。

大夫一路低头进来，面上平静无波，但手心已隐隐透出虚汗。

卧榻已被两方乌青纱帐遮挡严实，旁边备下了软垫圆木凳子。

大夫朝着帘幕虚行一礼后便顾自坐下了：

“烦请……王爷伸出手来。”

垂帘微动，慢慢从里面伸出了一只手。

那手指纤细修长，骨节分明，只是较常人更为苍白，在拇指与食指之间有一道粗浅的疤痕蜿蜒向掌心。

大夫神色微变，怔怔地伸手抚触那道疤……

冰凉的手心突然被温热的指尖碰触，五指不自然地往里拢了一下，但随后又松松摊开了。

大夫回过神，迅速转手按在了脉搏处。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大夫收回了手，对着一旁伫立的崔管事点了点头。

二人便这么静悄悄地又退了出去，重新合上了中殿的大门……

……

“殿下停药应有半年之久了。”

大夫摸着下巴上的胡子推断道，随即又状若自然地问道，“先前想必定是有大夫为他在稳定病情，如今怎么要换人？”

“原先那大夫已离开有大半年了，不得不告示寻医。您看这……”崔管事忐忑着回道，似乎并不愿多说之前那位大夫的情况。

“尚未至凶险之境，管事放心。”

随即大夫“唰”地一下，从袖子里掏出了个巴掌大小的绿皮纸盒，“管事请看这里。”

大夫手托绿皮纸盒，郑重其事地在崔管事眼前晃了一圈，露出了亲切的笑容：

“这是本人独门秘方，经过多年悉心研制而成，采用纯天然无公害配方，绝不添加任何防腐草药，此药除了对症王爷的病症之外，平时还不需大夫时时跟随，关键是，味道还很好吃。怎么样，要不要先来一个疗程？”

崔管事：“……”

“还在犹豫什么？机会不是天天有，该出手时就出手。”

崔管事：“……那这药几日能见效？”

“三日内必然见效。”大夫拍拍坦荡的胸脯自信地回道。

“那就先来一个疗程吧。”

“一个疗程五盒，一盒五颗，每日早晚一颗，饭后服用更佳，每颗十两……这钱您看……”

崔管事抬了抬手，一个小厮赶紧捧着个扁平的乌木匣子进来。

崔管事接过匣子直接递给了大夫：

“这里头是一千五百两银票。若这药起效，不出三日老奴自会派人再奉上一千五百两，但这药若是假的……”

“有问题只管来小云经寺找我，绝不跑路请放心。”大夫接过匣子抱在怀中，两眼放光地安慰道。

崔管事无奈点头，“……尚未请教大夫尊姓大名？”

“在下字问安，自号圆鸟居士，别号东坡散人…”

“……何姓何名何籍。”

“哦花游，花在水中游那个花游，商丘人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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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生送走了大夫之后，崔管事便折回中殿，轻声推开了大门，躬身走到男子跟前。

“如何？”男子问道，声音清冷，眼睛始终注视着手中的匕首，拇指在那些划痕上来回摩挲。

“是个男子，留着把络腮胡，年纪倒是蛮轻的，叫花游，花在水中游的花游，商丘人氏。”

男子眼神明显暗淡了下来。

“有一点倒是和七姑娘很像。”

“什么？”

“看到钱财那两眼放光，属实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