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嘱咐了奴仆好生将瘐夫人送回她自己院中，又让侍从去将府上的医者请去看看她后，瘐栋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院子中。

坐回案前，瘐栋皱着眉头看了一眼自己碰过漆盒的手，吩咐奴仆打上水净手。

铜盆里的水面映出了瘐栋毫无波澜的面孔，他伸手将水面打散，撩拨出层层涟漪。

接过奴仆递上的帕子将手擦干，瘐栋挥手让屋中的奴仆全都出去，独留他一人。

桌案上的墨砚中，侍从早已备好的浓淡适宜的墨汁，瘐栋铺纸提笔，却又无一字落下。

瘐峙的蠢，他自然不会不知道。

瘐峙的世子之位是他亲自向天子请封，而瘐栋需要的也正是瘐峙那颗蠢钝的脑子。

他可以包容瘐峙这些年来犯得任何一件蠢事。

无论是公然饮酒狎/妓,或是当街闹事，就算是殴打世家郎君，这也算是瘐栋心中的计算了。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瘐家需要一个任何人都知道的愚蠢的不堪重用的没有前途的世子。

天子自亲政以来，对瘐家已经不再信任。

瘐栋自己也清楚的明白，只要自己还是瘐家家主的一天，瘐家就永远都会是天子心中的一根刺。

一根扎得又深又狠的尖刺。

所以他需要瘐峙这样一个注定不能让瘐家走得更远的世子作为缓兵之计，宽慰一下那位天子已经十分敏感的帝王之心。

最起码不要让这位天子这么快的和自己撕破了脸。

毕竟世子之位到底不过是一个虚衔，瘐家下任家主的位子到底是谁坐上，可不是单单靠个世子的名头就能坐稳的。

就算他再如何名正言顺，也抵不过家主最后的临终遗言罢了。

何况瘐栋相信，到时候皇位上坐着的可不见的仍是这位天子。

君不见当年那位熊虎之士的先帝，也不过三年便匆忙离世了吗？

只要下一位继位的天子依然在瘐家的掌控之下，瘐家就永远可以走在所有世家的前面！

瘐栋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轻扣案上的掩铃将守在屋外的侍从叫了进来。

“今日宫宴之后，长乐宫可曾来人到府上？”

侍从一愣，皱着眉头想了一瞬后便恭声回答道：“宫中未曾来人，郎主可要派人给娘娘送信？”

瘐栋一愣，脸上到是难得流露出几分意外之感。

只是屋中并无旁人，唯一的侍从头首低垂，连眼神都不敢抬一下。

“不必了，我记得前些日子夫人为娘娘送了几位医者进宫，可有回信？”

这原本是后院私事，按理家主日理万机，这些事情都不会向大人禀报。

但侍从似乎对瘐栋知晓此事并不意外，甚至还一早打听好了消息：“大前日医者的消息便已经送出来了。说是娘娘的身体并无大碍，只需调养即可。”

“调养这么些年也该有个结果了。”

一句轻飘飘的话从家主的口中说出，侍从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安静地站在屋内听从郎主的吩咐。

“给后院传个话，就说既然夫人这几日身子不适，就让霜娘帮着料理府中事务吧。”

“诺。”

瘐栋就坐在屋内，脸上的表情早已被旁边宝阁打下的阴影掩住。

既然皇后生不了，就让别人生。

只要继位的皇子出自瘐氏女郎，那边一切无忧

瘐霜瘐栋回想起这位女儿艳丽的容貌，想来或许会比她阿姐更能完成自己这位父亲的心愿。

侍从领了命令，便向后院传话去了。

只是恐怕谁也暂且不能从这句吩咐中，猜出家主之后的打算。

而侍从走后，瘐栋重新拿起了笔，写起了向天子请罪的奏书：

“臣卑诉，自知教子无方，皇恩赐宴，世子竟胆大妄为”

瘐家需要一个愚蠢的世子，可却不能要一个服用神仙散成瘾的世子。

前者只不过是迷惑他人的烟瘴，后者却是犯了古今的大忌。

瘐峙的世子之位，必定不能再保了。

写下请皇帝革去瘐峙世子之位的字句后，瘐栋心中竟突然涌出几分可惜。

毕竟像峙儿这般好胜愚蠢又狂妄自大的儿子，他也只有瘐峙一个了。

其他的几个，多是一些怯懦之辈，又或是用些小聪明来掩饰自己的愚蠢之流。

瘐栋暗自摇头，到底还是接着写了下去。

等这世子之位易了主，不过再造一个“合适”的世子出来便好了。

家主的院子中依旧是往日的安宁寂静，就好像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

可从瘐栋院中出去的侍从，却在瘐家后院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且不说得知消息喜形于色的瘐夫人与瘐霜母女，各个小院中的女眷反应也各有不同。

府中几个小院接连的偏僻角落中，一位侍女步履匆匆走进其中一个看起来有些破败的小院中。

而待侍女进了院子里的小屋，也是一色质朴无华的摆设，很难想象这竟也是瘐家大宗女郎的院子。

“女郎！奴刚刚在前头听到了天大的消息！”

侍女一进屋内，就将女郎仍在手上忙活的绣样放了下来，一脸的焦急。

反倒是女郎一脸不在意的笑了笑，从侍女手中重新拿过绣绷理起了被打乱的绣线。

原本侍立一旁的女奴倒是开口笑道：“这后院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任他什么消息最后还不是会传出来，还将你赶得这样紧？”

“可不是什么寻常消息！今日里还是我恰好与我在前院伺候的阿兄碰上了才知道的！”

那侍女一脸严肃，压着嗓子只说这消息原本已经被前头下令不准外传，是她千辛万苦从兄弟那打听出来的大消息。

这么一说旁边的女奴也瞪了瞪眼睛，赶忙催着侍女不要卖关子了快些说出来。就连女郎理着乱线的手也渐渐慢了下来。

“就在刚才，家主和夫人领着好些部曲将世子的院子围了起来，据说上上下下的那些个奴仆全都被困了起来呢！”

“啊！”，此话一出，旁边的女奴不禁惊呼一声，回过神来后便立刻向女郎请罪。

好在女郎也是满脸的震惊，并未将女奴的失礼放在心上。

“那可是世子的院子啊！你可不要瞎说，这样的消息若是乱传可是会要命的！”

侍女微瞪了一眼质疑自己的女奴，接着说道：“这是真的！听说就是家主和夫人亲自下的命令，不仅捆了所有的奴仆，那些部曲还搜了世子的院子！当时大姑娘也在场呢！”

女郎微微一愣，似乎想说什么，但又忍了下来。

反倒是一旁的女奴吃惊地以手掩嘴，双眼里是藏不住的好奇与害怕。

“竟还搜了院子？那世子回来后岂不是要大发雷霆了！”

“自是家主和夫人下的命令，世子又能如何，无非就是他院子里的那些奴仆和今日不长眼碰上了世子的，肯定要遭大罪了！”

见女奴只一个劲地点头，侍女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点醒她：“还只在这点头，还不去给左右院子里的小婢们传传话，让她们今日安分地呆在这院子里不要冲撞了主子！”

“哦哦哦！好！我这就去！”

“等等！”，就女奴抬腿就走，侍女又将她喊住：“且隐晦些，让她们记得咱们二姑娘的好！”

女奴展颜一笑，郑重地点了点头：“这是自然！”

被唤做二姑娘的女郎似乎才从自己的思绪中清醒过来，闻言倒是对侍女说：“何必如此，到底好不好自在人心，哪里需要旁人记得的？何况这是你打听来的消息，也应是记你的功劳才是。”

“女郎就是这样的好性子才会被大姑娘一直欺负着!奴才不需要那些虚名，只想着能帮上些女郎才好

想上次的家宴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哪出不是女郎您的辛苦和巧思，偏偏所有的功劳还被那大姑娘占去了！

幸好最后大姑娘犯了错反倒受了罚，若是真让大姑娘顶了女郎的辛苦受了赏赐，奴才真的要替女郎您难受死了！”

“好了。”，女郎轻轻地斥了一句，“怎么还说起主子们的事来了，可不要再把受罚赏赐什么的挂在嘴边了，后院之事自有夫人安排，哪里是我们能插上话的。”

“女郎”，侍女看着女郎，眼中满是怜惜与失意。

那女郎还要再说什么，就听到外头传来了早就出去的女奴的声音。

“女郎！刚刚夫人那边派人到各个院中传了消息来，说是从今日起府中中馈就由着大姑娘帮忙理事了！”

主子还未曾有什么反应，一旁的侍女就按奈不住了：“什么！大姑娘理事！你可听清楚了？”

“听得真真的！这几处院子好些奴仆都听着了！说是家主有令，让大姑娘帮着夫人主持家事了呢！”

“是阿父下的令吗？”，一旁女郎似乎有些怔松，轻声问道。

女奴似乎也察觉到了女郎心情有些低落，忸怩地小声说道：“来传令的小管事是这么说的”

“这样啊”，女郎轻声叹了一句，看着手中的绣样不再做声。

一时间两位奴仆也有些怯怯，只安静地站在一旁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