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九十一章

宫寿到底还是再一次出现在了李氏祖宅之中。

李婵看着重新在自己面前坐下的宫寿，心中也是一松。

他若是肯来，那就定然还有回旋的余地。

看着面前神情有些凝滞的宫寿，李婵倒是有些好奇，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能让一位将军突然作出这样大的改变。

毕竟李婵自认为不是什么刁难人的性格，这一路上与宫寿相处得虽不算亲热但也相敬有余。

在王兄葬仪过程中，也未曾与宫寿有过丝毫龃龉。

可偏偏临了到了要回京的时候，这宫寿先是无缘无故与李婵起了争执，又逾矩在军中传令。李婵好整以暇地看着宫寿，似乎真的很想从其口中知道真正的原由。

而已经在府中坐下的宫寿，自然也不可能忽略来时上座长公主有些灼人的视线。

实际上，在他见到樊衷后的那一刻，就注定他再次来到这里时恐怕已经瞒不下去了。

想到现在自己这般尴尬的境地，宫寿不仅也有些懊恼。

前些日子长公主殿下屡次想要提及回京一事时，他便已经觉得不好。便抓紧时机在昨夜里传令，想要先斩后奏。

没想到长公主竟然迫切至此，今日便重提此事。他一时间没有想好对策，反倒落了下乘，让长公主心生疑虑，从而传了私兵发现了营中之事。

现下自己反倒陷入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地步，那先斩后奏的法子定然是行不通了的。而此时长公主让樊衷来传自己，恐怕也已经对自己私传军令之事有了芥蒂，若是自己真的说不出让人信服的原由，只怕真要承担起逆贼之流的恶名了。

宫寿下意识隔着衣物压了压怀中放着的东西，若是长公主正认定了他有所图谋，只怕暂且看押都是好的。

可一旦他无法统领禁卫，那他此次弘农之行的一半任务恐怕就要废了。

思及此，宫寿定了定神。瞥了一眼同样在身旁坐定的樊衷，到底还是下定了决心。

李婵饶有兴致地看着宫寿脸上多变的神情。从宫寿再次进府以来的动作，李婵便已经消了他有生事之心的猜测。

见宫寿似乎终于准备和盘托出了之后，李婵也不由得坐正了身子。

她倒要听听，到底是什么缘故竟然能让一个四品武卫将军为难至此。

“殿下聪慧机敏，臣费劲心机，到底还是没能瞒过殿下。”

见宫寿终于开了口，李婵挑了挑眉，对其有意的奉承也欣然接纳。

而宫寿似乎也因为开口说了出来后，原本紧绷的模样也松懈了些许。他怀中拿出见到樊衷后便准备好的布包，奉给长公主。

不等李婵吩咐，苍青便已经上前接过宫将军递来的布包，为殿下传物。

而李婵抬眼看到苍青打开布包后，竟露出里头一片明黄，心中就是一跳。

这模样的东西，李婵自然不会眼生。这分明就是天子的诏令。

李婵眉头微皱，宫寿却没有注意，只是垂头专心将此事一一说个分明。

“送灵的仪仗备下了之后，陛下曾在夜中将臣传召至永安殿”

东海王薨逝之后月余之日，宫中皆是戒备森严。

先是天子留滞宫外，严封亲王府。后来更是寡出的瘐太后再次踏出含章殿坐镇朝堂，而自回京后便备受恩宠的长公主突然封宫自安。

虽宫寿孤寡一人居宫中统管禁卫之事，对宫外的消息不怎么灵通，但也能琢磨到恐怕东海王府一事定有隐情。

果不其然，随后便传出东海王暴毙府中的消息。又天子诏令调配宫中禁卫，宫寿虽仍需驻守宫城，但也听从旨意对宫中巡查愈发严密。

之后近一个月，这洛京城无一处不是风声鹤唳。

世家们不想触了天子的霉头自然有所收敛，而宫中有瘐太后坐镇，长公主又封宫自立，众位妃嫔更是唯恐被牵连，反倒比往日里还要风评浪静。

好在天子终于回銮了。

虽然不清楚亲王府的事情是否已经查明，但宫寿总算松了口气。

禁卫有护卫天子的职责，他身为武卫将军，统管禁卫。如今天子滞留宫外，若是出了什么岔子，禁卫自然有护卫不利的责任，而他自然也逃不了关系。

可偏偏武卫将军不比寻常营守，只要宫城尚在一日，他便要在太极殿镇守一日。

至于天子回宫之后便病重，甚至在朝典之上昏厥，还是宫寿带着禁卫将天子送回永安殿，这都轮不上他忧心的。

圣体康健与否，要忐忑得也是太常府太医署的那些太医们。他要做的，无非便是统管好宫中守卫，不要再闹出什么旁的乱子才好。

夜里，宫寿亲自检了一遍夜巡以及守夜的安排后，回到太极殿侧殿的班房中休息片刻。

而坐在案前拿起堆积的几分奏报后，宫寿兀得想起那日也曾在班房中小坐片刻的长公主，难免有些感慨。

似乎自从这位长公主回京之后，这洛京城便不似从前太平了。

先是一次宫宴将洛京的几位世家搅和了一通，然后又是选婿的风声闹得人心浮动。更有意思的是，这位自回京之后就向来以姿态仪容见闻的长公主，却会与谢家的那位声名在外的温郎相识。

要知道，最开始洛京城的众人，可都等着看这位流落在外多年的长公主的笑话呢！

毕竟世家们，贯是会用那些个什么礼仪规矩将人分出个三六九等来。若是这长公主德不配位，只怕回京之后的日子也是难熬。

出乎意料的是，这位自幼离了洛京的武穆王亲女，似乎对世家们的秉性知道得清清楚楚。

自回京以来便甚少露面，而在之后的宫宴之上更是表现的仪态端庄。即便是世家们也挑不出什么差错，甚至宫寿还听闻那名满洛京的王氏女还被长公主抓住了错漏，成了京中好一阵的笑柄。

可虽几次三番与洛京城中的风风雨雨有关，但宫寿倒是还真知道这位长公主素日里倒是极少在外头露面。

虽有天子特赐的出入宫城特权，但也多是到东城亲王府走动。平常在宫中，甚至连明光殿都甚少出入。

而托同在虎贲军效力的季奎的福，对于那位谢家温郎宫寿也略有耳闻。

说起来似乎也是一个拓落不羁之人，若非自己身份特殊又与世家有隙，宫寿到真想认识认识那位谢氏温郎。

可偏偏就是这样来两位贯是少现于人前的贵人，竟然十分相熟。

那日他与季奎在太极殿前，可是亲眼见着长公主与谢家温郎一队璧人般站在一起。

而偏偏在这长公主见了谢温之后，朝中就将这位不胜武艺的尚书郎破格提拔为北巡护军，北上赛野。

而又在北巡的队伍出发不过短短几天后，东海王府便出了这档子的事。

禁卫掌管宫门，旁人不知，宫寿可清楚知道亲王府出事的前夜，不仅长公主去过王府，就连事发当夜里，明光殿的掌事宫人也拿了长公主诏令留宿宫外。

宫寿将无心审阅的奏报放了下来，看了看窗外皎洁的月光，感慨良多。

或许不是入京的长公主引起了诸多风波，而是因为这些风波正是因为长公主的出现才被一一揭露了出来。

房内烛花轻爆，宫寿耳力微动，似乎听到班房外传来些许脚步声。

下一刻，便有一位内监出现在门房外。

“将军安好。”

宫寿抬眼细瞧，认出了是永安殿来的，品级还不低，想来是天子身边伺候的。

不提心中思量，宫寿当即起身将内监迎了进来。

“夜中戒严，内监冒雪前来不知可是永安殿有什么吩咐？”

内监并未进门，只是笑道：“天子请将军到永安殿一叙，雪地难行，将军不如现在便动身？”

宫寿自然没有不应的，当即便将先前取下的虎头兜鍪戴好，跟着内监往永安殿走去。

一出侧殿，北风夹杂着风雪逼人彻骨。

宫寿跟在内监身后，接着影影绰绰的烛光，眺看了一眼静谧肃静的宫城，到底还是沉住气埋头往天子宫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