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说起来可能有些让人不敢相信，但排除这次的特殊情况，在尼诺过去的十年里，他在纽约的生活称得上遵纪守法。

这就意味着对于这位地狱厨房的特产义警，尼诺见过的次数一只巴掌都能数得清。

他还记得头一次见面的场景——夜魔侠在纽约的暗巷里救下了被卷入帮派战争的他。在路灯都被打坏的深夜，地上是发出惨叫的凶手，尼诺瘫软地靠在墙上，男人耐心地等到尼诺重新支撑起身体，胸腔里的心跳不再如擂鼓一般，远处传来警车的呼叫声时，这才消失不见。

尼诺软着腿走出暗巷，被卷进来的倒霉蛋还有马特和弗吉，他哆嗦着拨通电话，这才得知这位义警同样救下了他的两位好友。

就在那一刻起，尼诺作为一名土生土长的哥谭人，决定把夜魔侠也加进他喜欢的超英名单内。

而现在，他直面他喜欢的超级英雄，不过与前几次都不同，这次尼诺的立场是作为被逮捕的罪犯。

尼诺跪在夜魔侠身前，膝盖因为刚刚的动作隐隐作痛，他不明白，为什么夜魔侠这么生气？作为义警他每晚都在逮捕犯人，尼诺又有什么不同？

男人的胸膛因为情绪的波动有明显得起伏，铁索还绑在尼诺身上，夜魔侠左手握住的短棍也架在尼诺脖子上，只需要轻轻一用力，他就能敲碎尼诺脆弱的脖颈。

尼诺闭上眼，他本以为自己免不了一顿毒打，可夜魔侠的短棍却迟迟没有动静，于是他试探地睁开眼，讨好地朝夜魔侠笑笑：“……我可以解释。”

“说。”男人嘴角抿成了一道让尼诺有些眼熟的直线。

现在压力转移到了尼诺这边，他吃惊地直起身子，没想到夜魔侠真的愿意给他这个机会，在这个子弹纷飞的战场上，浪费宝贵的时间来听尼诺的狡辩。

只可惜尼诺不愿也不能在手和会同样在场的情况下说出他的真实甲方，而手和会这时候也终于意识到能帮助他们找到黑空的重要人物此刻正跪在夜魔侠的脚边。

数只利箭和暗器向两人飞射而来，尼诺一瞬间怀疑手和会存着将自己灭口的心思。夜魔侠敏锐地回头，他将尼诺甩脱在身后，跃起至半空中，挥舞短棍击落了威胁。

尼诺也抓住这短短一瞬间的机会，榨取身体里最后一丝魔力，抛出他藏在口袋里妖精翅膀的粉末——在空气中飘扬的粉末化作了点点星辰，敌我不分地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除了尼诺，所有人都陷入了幻境中。

手和会的忍者原地打转，此刻他们眼中的世界飞舞着长着翅膀的丑陋妖精，尼诺在吉米的催促声中跟着亡灵快步向应急通道冲去。

一根铁索故技重施，再一次将尼诺拖翻在地。

“他就是恶魔！”吉米崩溃道，“为什么你的魔法他妈的对他一点也不起作用！”

好问题，尼诺也想知道。

短短几秒钟，妖精的幻术已经失去了作用，被暂停的战场又一次活跃起来。

人的一生中总有后悔的时刻，尼诺此时恨不得回到十四岁，掐死当初那个不好好跟着康斯坦丁学魔法的自己，但凡他当初用点心，这时也不会连五秒也坚持不到。

他的西裤在地面上磨出了口子，手肘也渗出了血丝，那个负责保护尼诺的年轻忍者挥舞着长刀砍向夜魔侠，尼诺瞪大双眼，厉声道：“等等——”

一声枪响。

是惩罚者的子弹穿透了年轻忍者的头。

“哦，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吉米飘在半空，他无措地看着地上的尸体。明明在半天前，吉米还和尼诺一道激情畅想要怎样才能让他引渡至有死刑的地方，或是退一步，去往条件最恶劣的监狱待上一辈子。

局面此刻完全脱离了尼诺的控制，年轻忍者温热的血溅在他脸上。夜魔侠不得不放开尼诺去迎战更多的忍者，尼诺却已经没有力气再度逃跑，魔力过度消耗让他全身每一条血管都在痛，耳朵也因为疼痛也听不清周边的声音，真实的世界同他之间仿佛隔了一层无形的膜。

场面彻底一边倒，忍者们开始有序撤退。撤退前，信没忘记试图彻底销毁黑空的信息来源，可他刚刚有所动作，却被夜魔侠紧追不放，无奈下，信只好丢下尼诺离开。

一把枪指上了尼诺的眉心。

“哦，”惩罚者朝尼诺恶意一笑，他说，“再见了，魔法师。”

尼诺几乎能闻见枪支特有的味道，心率一瞬间快到了恐怖的程度，死亡的恐惧逼迫他脑子飞快转动。

“我是手和会的地鼠！！”尼诺大喊，他看着枪口的黑洞，求生欲让他短暂地战胜了疼痛，“听着，我不为手和会工作。”

战场上出现了短暂的寂静，惩罚者思考了一会，重新又对准尼诺，“我不爱听人撒谎。”

“别杀他！他没有撒谎，我听得出来，”夜魔侠站在了惩罚者的身后，他握紧武器，“我相信他。”

夜魔侠又低声强调了一遍，声音里带着一点不易察觉淡淡的恳求，“别杀他，也别伤害他。”

尼诺急促地喘气：“我没有撒谎，我没有——之前雷耶斯朝你们开枪，是我拦下来的。”

“你出现在这个战场上，那些忍者听你的话，不惜一切代价要救你，发现救不你就打算杀你，”他拿枪轻轻敲击尼诺的眉心，“现在你同我说你不为他们工作？而你——”

他冲夜魔侠抬抬下巴，“你就这么相信了他？他这种人一定很擅长文字游戏。”

尼诺刚想要张口解释，惩罚者用一个眼神就让他闭上了嘴，夜魔侠摩挲着他手上的短棍，朝尼诺的方向转来。尼诺清楚夜魔侠没有相信他的理由，毕竟刚刚他对夜魔侠干的事足够男人记恨他一辈子了。

他是夜魔侠的仇敌的帮手，是造成今晚事故的元凶，男人怀疑他，恨他，或是退而旁观都是理所应当的事。

夜魔侠开口：“是，我相信他不会想杀我。”

天，尼诺想，他又遇见了一个地狱厨房的圣人。

这块土地简直配不上这种人。

尼诺终于舒出了那口憋在胸口的气，大概是他放松的样子太过引人注目，两位义警都停下了对话。尼诺喘着气，他朝义警们苦笑：“先生们，我不想扫你们的兴……但格罗托现在正在偷车，我想他要逃跑了。”

“那个混球。”惩罚者点点头，他放下指向尼诺的枪支。

然后调转方向，在夜魔侠的怒吼声中，击昏了尼诺。

“你醒了，睡美人。”

尼诺醒来，感觉到的第一件事是他的鼻子好像断了，鼻血干在他脸上，他被牢牢绑起来，浑身都疼。

随后他看见的是飘在半空的吉米，被绑在墙上拿着枪的夜魔侠，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格罗托和面色不善的惩罚者。

尼诺缓缓地再次闭上了眼睛。

这是真的他配参与的场合吗？在场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一个人，毫不夸张的说，都能一拳打他十个。

“想知道你错过了什么吗？”吉米叹气，“这得从你晕倒开始说起——”

尼诺趁几人的注意力都没在他身上时压低声音：“我给你五秒钟时间。”

“格罗托执行任务时杀了一位旁观的无辜老奶奶，现在惩罚者给了夜魔侠一把枪让夜魔侠要么杀了他要么替天行道送格罗托去见上帝。”吉米一点磕绊都不打地说完。

“……”尼诺痛苦道，“所以我在这儿是为了干什么呢？”

吉米诚恳道：“因为惩罚者本想杀了你，可夜魔侠死活不让，于是他只好把你像一袋不好处理的有害垃圾一样丢在了旁边。”

尼诺：“去他的，我恢复了一点魔力——赶紧把我松开。”

吉米飘去尼诺身后，可没想到的是惩罚者绑住尼诺的方式格外别出心裁，束缚他的绳子后面缀满了破旧的铁零件，限制住尼诺动作的同时，也防止了尼诺的逃脱。吉米刚刚拽动绳子，那些报废的零件互相碰撞，发出了极大的声响。

在这个安静的天台上，正在对峙的三位猛男同时向尼诺转头，夜魔侠嘴唇动了动，深深叹了口气。

尼诺：“……晚上好，先生们。”

很好，他现在有些想念哥谭了。

“晚上好，魔法师，”惩罚者扛着枪向他走过来，“还有什么想解释的话吗？”

尼诺彻底放弃了挣扎：“我去手和会，有两个原因。”

他舔了舔嘴唇上的裂口，尝出了铁锈味：“我的朋友得了肺癌，手和会大概有些魔法上的手段能治疗他，其次，吉米·布兰德是我的委托人，他委托我找出杀害他的凶手。”

“吉米·布兰德死了！”格罗托崩溃大吼。

“没错，格罗托，”尼诺朝已经崩溃的男人挑了挑眉，“可吉米的鬼魂正站在你身后呢。”

男人哆嗦着，这个原本体面的帮派成员，此刻一句话也说不出。

“你能看见鬼魂。”夜魔侠用肯定的语气说道。

“……我的附近有鬼魂吗？”惩罚者突然插话，这个男人对尼诺的敌意消退了些，他比划着，“我的身边有女人和小孩的鬼魂吗？”

漂浮在真相上的迷雾被拨开，惩罚者为什么执着于给地狱厨房清理门户也有了答案，失去家人的人往往很难与世界和解，尼诺不忍心再看男人的眼神。

他艰难道：“没有，亡灵其实是很脆弱的生物，不是每个死去的人都能看见真相大白的那天。”

“那么谁来替死者呼声？”男人问道。

尼诺无言以对，他的表情难得的变得严肃起来。

“你可以把他交给警方。”

“警察，哈，”惩罚者嘲讽道，他指向夜魔侠，“你和他说的话一模一样，如果这个该死的系统管用！这些人还怎么可能活在世界上！”

“可等到他人来主持正义更不现实！”尼诺咬着牙说道。

“无意冒犯，可我从小就能看见鬼魂了，这不是什么天赋，这是诅咒，你不会想试试每天都有惨死的灵魂在你耳边诉苦的生活的——”

他想起了伊琳娜被扭断的脖子，想起来康妮身上血淋淋的洞口，双胞胎女孩抱在手上的头和杰森·陶德破损的尸体。

“我是哥谭人，从小，我就能看见蝙蝠灯亮在天空。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超级英雄越来越多，正义联盟，复仇者联盟，甚至还有孩子们组成的少年泰坦。每年都有新的英雄站出来，每年都有新的英雄死去，我有时候甚至觉得这个操蛋的世界配不上这些人。”

“可您猜猜，”尼诺颓丧地笑笑，“您猜猜我听见亡灵的呼救声有变少吗？”

“或许您是对的，但要我来说，即使法律已经不再管用了，大部分人指望法槌比指望英雄从天而降更有盼头。”

夜魔侠像是头一次见着尼诺那样，他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而惩罚者却没被尼诺轻易说动。

男人没再理会尼诺，只是又前去格罗托身边，捡起枪来。夜魔侠激烈地挣扎起来，手里的枪举起又放下，他像是极其痛苦的样子，惩罚者给他的每一个选项都像是把他放在油锅上煎熬。

尼诺几乎要开始同情夜魔侠。

惩罚者对着夜魔侠说道：“别想着挣脱铁链，我三天前能解决你一次，就能再解决你一次——”

尼诺猛得挣扎了起来。

“等等，等等，”尼诺打断了惩罚者，强行插入两人之间的对话，“你说你几天前和夜魔侠打了一架？”

“这不是现在最紧急的事。”夜魔侠抿着嘴。

尼诺冷笑一声。惩罚者拿枪的手一顿，他看看了尼诺和夜魔侠之间古怪的氛围，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哦，他妈的相信我，这是！”

尼诺眯着眼，他把夜魔侠从头打量到脚，即使他极力忍耐，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感受到尼诺逐渐高涨的怒火，怒火终于撕破了爱情遮挡在尼诺眼前的滤镜。尼诺回顾过去生活的点点细节，很难不怀疑爱神丘比特的金箭在射向他的时候，是不是射瞎了他的双眼。

夜魔侠可怜地被绑在墙上，他甚至没法回避尼诺的目光。

“哦，所以惩罚者就是那辆车？”尼诺对惩罚者和格罗托诧异的目光视若无睹，“真是一场神奇的车祸。”

“我也没能想到你是亡灵法师，亲爱的。”马特，夜魔侠，他的男友也讽刺了回来。

“我不是什么亡灵法师！”

马特冷静指出：“可你能和鬼魂对话，这就是亡灵法师。”

尼诺深呼吸：“海王能和鱼说话，他的称号不叫鱼王！”

在惩罚者看来，今晚他周全计划的神奇走向都由尼诺而起，他刚想将场面重新控制住。绑住夜魔侠的锁链突然像是被人凭空掰断，红色义警一秒也没耽误，直向他冲来，而那位魔法师再次疲惫地瘫软在地。

——他是真的很讨厌亡灵法师。

在转身向格罗托开枪的那一刻时，惩罚者面无表情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