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越明宵一向知道，自家竹马脾气与普通小孩儿相比是有些古怪的。

他不爱哭也不爱笑，却也不是冷冰冰没有感情。别的男生都喜欢调皮捣蛋弄得鸡飞狗跳，韩谨却总是安安静静无声无息。但越明宵又觉得韩谨比那些捣蛋鬼们还都要“坏”，轻飘飘只言片语能使所有人鸡犬不宁。

如果不是因为打娘胎里就认得，再加上从小就在一起长大一起玩儿，越明宵肯定不会选择和韩谨做朋友。

但她比韩谨大三个月，是韩谨的姐姐。所以……理所应当还是要包容弟弟的一些不良的坏习惯。

——但绝对绝对不包括与新朋友交往这件事！

尽管她和韩谨允诺了“无论如何你都是我最好的朋友”，韩谨却还是不大满足的样子。韩谨并不太会外露自己的心情，但一个下午都只用“嗯啊哦”应付兴致勃勃的越明宵，这样的敷衍越明宵就算闭着眼睛也看出来了。

于是她也不和韩谨说话了。

放学的路上是难得的安静。越爷爷吃过的盐比这两个小孩儿吃过的米都多，一下子便发现出来其中的不对劲。

但他当了大半辈子的教师，对于小孩儿的内心多多少少也有些了解。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忽然问起来，两个小孩儿吵起来事小，凭他俩那个薄脸皮，以后如何如何感觉羞愧不好意思便是更加不值当的了。

越爷爷决定“忍一时风平浪静”。

等到吃完了晚饭，韩谨被他妈妈接回家去了。越爷爷终于找到了机会和孙女促膝长谈。

他轻咳了两声吸引来孙女的目光：“小明宵，和爷爷说吧，你今天和小谨是不是闹矛盾了？”

越明宵点了点头。

“那是因为什么呀？”越爷爷问，“今天早上的时候你不还信誓旦旦地和爷爷说要和小谨做一辈子好朋友吗？”

“爷爷，我问你啊。”越明宵爬到爷爷的膝盖上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坐好，“爷爷，你说，人一辈子是只能有一个朋友吗？”

越爷爷摇头：“当然不是了。但是你和小谨还是可以做一辈子朋友的呀。”

“我不是说这个啦，我是要和韩谨一直做好朋友的。”越明宵摇了摇头解释，“可是今天韩谨跟我说，他以后也不会有其他朋友，只会和我一个人做朋友。所以……”

她仰起头来去看越爷爷的脸色：“所以，他说我也最好不要有新朋友。我都答应他会一直做他最好的朋友，这都不行！”

说到这里，越明宵有点气闷，把整张脸都埋到爷爷的怀里去了。

越爷爷沉吟片刻。

自家小孙女做的倒也没什么错误。本来就是嘛！哪有人一辈子只和一个人做朋友的？

不过……韩家那小子有这样的担忧却也不是不能理解。他打从出生就没了爸爸，就算这么多年来自己和韩谨妈妈都尽力让他感觉到家庭的完整与温暖，以韩谨他自己的早慧，却多多少少还是能意识到自己家庭与其他人的不一样。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才格外害怕有朝一日最亲密的青梅竹马会离自己而去吧？

见越爷爷思索着不说话，越明宵渐渐有些惶恐委屈，她抓着爷爷的衣领小声问：“爷爷，您不会觉得这件事是我的错吧？”

“当然不是。”越爷爷如梦方醒，温柔地拍了拍自家小孙女的后背以示安慰，“这件事情宵宵没有做错。”

越明宵这下心里有了底气，眉眼又明媚起来：“对吧！我就知道爷爷不会觉得我错的。”

越爷爷点了点头，又试着循循善诱：“嗯，不过，宵宵，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小谨那么不想让你交新朋友吗？”

越明宵茫然地看着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这对你来说好像确实是有一点难以理解。”越爷爷轻轻揉了揉孙女细软的黑发，“让我想想……这样，宵宵，假如你有且只有一颗全世界最美味的糖果，你会想把这颗糖果给别人吃吗？”

越明宵的表情变得犹豫起来。

越爷爷这下觉得自己的比喻恰到好处，正要再接再厉继续说下去，却见自己的孙女忽然下定决心般抬起头直视自己的眼睛：“我会分一半给韩谨的！”

越爷爷被噎了一下，试探着又问：“那如果分不了呢？如果糖果只能给一个人吃呢？”

“那只要韩谨想要，我就会给他的！”

小孙女的眼睛闪闪发光。越明宵的眼睛和自己的一样，都是单眼皮的狭长凤眼，平时看上去会有一点锋利难以接近。越明宵自己好像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平时总是眯着眼笑看不出来。

可就算现在睁大了眼睛，他也只能看见明宵眼里亮晶晶的质朴诚挚，满盈盈盛满了她全部的真心。

这是孩子最天真的童心。

他莫名觉得有点感动，愣了好半天，笑着揉了揉孙女的脸蛋：“现在去给韩谨打个电话吧，就把刚才你和爷爷说的分糖的故事说给他听。”

越明宵点了点头，从他的膝头跳下去，哒哒哒跑去坐在座机的旁边。

她刚要抓起听筒拨号，电话忽然叮铃铃响了起来。

越明宵一把接起来，很礼貌地打了个招呼：“你好。”

听筒对面一阵沉默的呼吸声。

“喂？能听得到吗？”

听筒的那边还是没有传来别的声音。

“打错了吗？那我挂了哦！”

“别挂，是我。”

是韩谨的声音。

越明宵也不知道怎地，方才想要赶快告诉韩谨自己愿意把糖分给他吃的激动心情一瞬之间消弭了大半。她握着听筒，难得耐心下来，想要认真听韩谨到底要说些什么。

韩谨似乎还在酝酿，“嗯”了两声便没有了下文。

越明宵也不说话，只静静等待。

韩谨终于下定决心般开口：“嗯……越明宵，我是来给你道歉的。”

越明宵“哦”了一声。

“我今天不应该那样和你讲话，也不应该不理你。”韩谨一条条剖白起自己的错误，“我不应该不让你找新的朋友，也不应该任性说你只能有我一个朋友……”

他说这些话仿佛用了十成的勇气。在最后一个音节经过电磁的加工传到了越明宵耳朵里之后，他又停顿了好一会儿，又说：“那……那你现在可以原谅我了吗？”

越明宵忽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

今天的事情是韩谨的错误没错，她也等了好久来自韩谨的道歉，但是她现在竟然并不想用一句简单的原谅来为今天的矛盾画上一个并不那样完美的句号。

她咽了咽口水，小声温柔地说：“韩谨，我也有话跟你说。”

韩谨的声音有一点迫不及待的惶恐和恐惧：“越明宵，你不愿意原谅我了吗？我以后真的不会再那样做了，这样你也不原谅我吗？”

越明宵无视了他的这句话，只慢慢说：“韩谨，如果我有一颗全世界唯一一颗的最好吃的糖果，我就会把这颗糖果给你，你知道吗？”

韩谨的呼吸变得有些沉重，然后越明宵听见他声音似乎带了点儿哽咽，很短促地说了一句：“谢谢你，越明宵。”

“不客气。”越明宵声音变得快活了许多，她笑着说，“韩谨，我们明天上学见吧。”

“好。”

越明宵轻轻巧巧地将听筒扣下来，又哒哒哒几步跑回到爷爷的身边：“我已经和韩谨说好了！”

越爷爷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说：“好孩子。”

解除了好朋友禁令之后，越明宵在学前班里越发如鱼得水。她虽然长得不算顶好看的那种，但是胜在阳光开朗个性活泼，不出一周便收获了所有老师以及几乎所有同学的喜爱，还被推选为了班级里的班长。

而作为与她形影不离的青梅竹马的韩谨，虽然性格孤僻内向了点儿，但也借着越明宵的东风，渐渐有那么几个能说得上话的朋友了。

越明宵莫名感到了“老怀甚慰”。看到韩谨逐渐有了越来越多可以一起讨论问题一起玩耍的伙伴，她便觉得自己这个姐姐做得可以说得上是相当有成就感了。

一切都在朝着正常发展的轨道上进行。

刚上四年级的第二周，越明宵便忽然从好闺蜜晓苏那里听到了一个八卦。

晓苏是个爱热闹的小姑娘，什么消息都逃不过她的耳朵，而且她也乐意将这些八卦通通与别人分享。

她神神秘秘地对越明宵说：“哎，明宵，你听说五班转来了一个特别漂亮的人了吗？”

四年级的小学生已经有了对于美的意识，准确的说，他们打从婴儿时代起就已经有了一套自己的审美。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所以对于见到的特别好看的人，即便是小孩子也忍不住和别人分享这份见到美丽事物的喜悦。

越明宵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没有。”

“我听说了，然后上次去看了一眼，哇，长得真的特别漂亮！”晓苏越说越激动，“你知道吧，就像是超市里卖的那种芭比娃娃。但是比芭比娃娃还要白，睫毛也还要更长。”

越明宵捏了捏胳膊上的小肉，这些年她已经瘦下来了许多，不再是小时候手臂一节一节的胖娃娃了，对于自己的身材却还是很重视。她有点儿惆怅地问：“这么好看啊？”

晓苏连连点头：“太好看了！等下课了，我带你去五班指给你看！”

“一言为定！”

两个小姑娘叽叽喳喳的声音传到了韩谨的耳朵里。他就坐在越明宵前面一排，这时候皱着眉回头问：“你们要去做什么？”

“看五班新转来的那个大漂亮！”

韩谨抿了抿嘴，目光在越明宵身上逡巡了一会儿，说：“那我也要去。”

“行啊行啊，加你一个！”晓苏来者不拒，“那下课了你们俩都跟着我一起去。”

韩谨目不转睛盯着笑着答应的越明宵，也跟着点了点头。

越明宵注意到他的视线，笑着问：“干什么要看我？我肯定没有人家好看啦！”

韩谨不说话，默默转过头不知道去写些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