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威尼卡03

“……我想对索菲说，‘我家的猫不需要吃鱼’，但是她扭头就朝卖鱼的小贩要下那块鱼尾巴，”嘉妮握着□□卡右手的手指，小心地给他修剪指甲，讲述上午的经历，“所以……”

威尼卡跟着看了一眼桌上放着的散发出气味的东西，所以这大概就是嘉妮带回来一袋子鱼尾巴的原因。

“我想不到怎么处理这些鱼尾巴，但不想辜负索菲和小贩的善意，所以还是带回来了。”

她将威尼卡过长的手指甲修剪干净，又贴上医用胶布，然后换了一个大一些的指甲剪就要向他的脚伸去。

“我、我自己来……只是左手没有力气，我都用右手就好。”威尼卡将腿往回收，急得带动椅子向后挪动。

嘉妮将工具交给他，去洗了洗手，将那几个鱼尾巴倒在一个碗里，看着被处理得不太成型的尾巴，有点发愁。

“这些鱼尾巴该怎么处理才好？”

清理完自己的威尼卡凑过来，他看着碗里的东西，嘴里念念有词：“鲭鱼的尾巴，可能是蓝鲭鱼……”

“你只看尾巴就能认出来吗？”

威尼卡收了声，他含糊地说：“以前见过……”

“那你记忆力一定很好。”嘉妮的语气带了些羡慕。

威尼卡停顿了一下，问道：“您完全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吗？”

“并不是完全不记得，只是似乎在慢慢忘记以前经历的那些事情。是我年纪太大了吗？”

说这话的时候，嘉妮浅浅地皱着眉，威尼卡抬眼悄悄瞧她。她的样貌非常年轻，只有二十来岁的样子，完全没有岁月的痕迹。

黑色的中长发搭在肩上，没有多余的装饰，显得皮肤颜色浅到有些苍白。黑色细长的眉毛蹙起，卷翘的睫毛垂下，在眼周投下阴影，湖水一般平静又忧郁的眼神，黑色眼眸中的高光仿佛粼粼水波。她没有化妆，浅红的唇色更将她的气质衬得柔和。

好像一副刚完成的秋天风景画。威尼卡上过学后，是这么笨拙地形容她的，这也是他当时内心的第一反应。

威尼卡低下头红着脸，声音几乎细如蚊鸣：“您看起来很年轻……也很漂亮，是个好人。”

“好在记性不好并不影响生活。况且现在如果我忘记了什么，以后还有你可以提醒我，”嘉妮看向威尼卡，发现他正低着头，她向他征求意见，“你愿意吗？”

“我……我愿意。”他羞涩地回答。

她将装鱼的碗放进厨房，搁置在一旁暂时没有管，接着开始着手做中饭。嘉妮按照之前说的，做了煎鳕鱼，配上一盘意面和买来的蒜蓉面包。威尼卡这次不像上回那样狼狈，他终于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在吃饭的时候有余力品尝菜肴的味道。

嘉妮吃的很少，她刚将叉子放下，在瓷制餐盘上碰撞发出轻轻的“咯棱”一声。威尼卡立刻看向她，停下手里的刀叉，他的嘴里还包着食物，咀嚼的动作变得缓慢，最后不自觉地停下。

“怎么了？”嘉妮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停下，她端着餐盘，准备放进厨房。

威尼卡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不知所措地看着嘉妮：“……您这就要离开了吗？”

威尼卡低头看了看自己还剩一半的餐盘，又看看她的空餐盘，有些失落地说：“我本来以为能跟您多待一会儿的。”

“我一直在这里。”嘉妮并不觉得不一起吃饭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们确实是一直待在一个空间里。

威尼卡低下头，没有反驳她的话，却用叉子拨了拨意面，抿着嘴，半天才挤出一句话：“反正您想走，也是随时都可以丢下我离开。”

“……抱歉，您就当什么都没听到。”威尼卡说完，就将意面卷好就塞进嘴里，堵住失言的嘴。他没有资格抱怨一个愿意收留自己的人如何对待自己。

既然威尼卡都这么说了，嘉妮并没有把这插曲当回事，她进了厨房将餐盘放进水池，看向吵闹的窗外。

窗子仿佛一个画框，将屋外的景色容纳进长方形。这里的确并不繁华，没有大城市的高楼大厦和繁茂的绿植遮挡视线，四五层就是一栋房子。虽说是小地方，但该有的朝气还是有的，通过窗户能看到广场上的孩子们互相告别，甚至能看到对面那栋楼的孩子趴在窗口吆喝，约定好等他吃完饭再出来玩耍。

那个孩子注意到嘉妮在看这边，他大胆地朝她挥了挥手。

嘉妮也朝他挥了回去。

背后传来咚咚哐哐的声音，是威尼卡进了厨房，他将吃干净的餐盘和刀叉放进水池，动作有些粗暴地打开水龙头清洗。

“让我来吧，你的手还伤着。”嘉妮提醒道。

威尼卡没有回答，固执地把手伸到水中，故意把水和油搅得手上全是，刚贴好的胶布被染上了脏污。

“别这么做，”嘉妮皱眉，强硬地握住他的手腕，“不能伤害自己，会很疼的。”

威尼卡没有违背她的动作，手上的力气很快松懈下来，站在一旁，看着嘉妮做了他应该做的家务。

“我刚刚想到了，”嘉妮边拿海绵清洗盘子边说，“看到广场上的猫了吗？我们可以拿那些剩料喂真正的猫。”

威尼卡站在原地朝窗户的方向看去，那个趴在窗台的孩子早就缩回房里，不见了踪影。威尼卡垂着眸，眼珠缓缓向上移动，按照印象在心中默念：一、二、三，刚刚那个人在三楼的位置。

记下这个事情后，他凑近窗户望着楼下，几只懒洋洋的猫在阴影里打转，互相舔着毛皮。

“看到了。”他显得并不是很感兴趣，嘉妮感觉他的语气有些冷淡。

“待会儿下楼，一起去喂猫怎么样？正好也有其他孩子在，”嘉妮边将餐具擦干边提议，“索菲告诉我，你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多和同龄人待在一起。”

“索菲？告诉您？”

“不记得了吗？就是刚刚提到的邻居家的大婶。”

“不……”威尼卡扭头，他有些结巴了，他为突然在嘉妮身边有了姓名而感到惊讶，“我、我以为……在她眼里我应该是一只猫。”

嘉妮解释道：“一开始是这样，但回去路上我就告诉她，我有个小侄子来家里暂住了，她很热情地教我怎么教导孩子。毕竟我想到你会一直待在我身边，不能总以猫做理由。一直不让你见人，那也太奇怪了。”

她朝威尼卡笑了笑：“你说是不是？”

威尼卡眼里重新有了神采，他用力点了点头，忽略了句子里其他的内容，他只知道嘉妮会将他一直留在身边。

温柔，善良，又美丽的嘉妮，不会对他动粗，还为他做好吃的饭、为他剪指甲的好人。以前谁都没有对他这么好过。

嘉妮将事情做完，又开始处理起威尼卡手上的细小裂痕与伤口。她把被弄脏的胶布撕下，将威尼卡的手擦干净后涂了些药上去，重新贴上干净的。

处理完后，递给他一套旧衣物和旧鞋。

“这是索菲给我的，她儿子的旧衣服，”嘉妮说，“只是暂时穿一会儿，我们之后一起去买适合你的。”

解决完这些事，威尼卡看起来完全像是一个正常的孩子了，浅色的短发和翠绿的眼睛，大大的眼睛下还有一些小雀斑点缀。除了身上的医用胶布和偏瘦的体型，可能会让人误以为他是个过于鲁莽或受欺负的孩子。

嘉妮端着装有鱼尾巴的碗，领着威尼卡下了楼。威尼卡一只手被她牵着，另一只手被他细细瞧着，对着阳光翻动手掌，从掌心看到掌背，再返回来看指尖，好心情地欣赏嘉妮尽心尽力给他重新贴上的胶布。

……

过了几天，嘉妮通过索菲联系上社区学校，平时家长上班，会把孩子送到这里读书，实际目的就是托管，大多数人不指望自己的孩子能读出什么名堂，反正大多是上完初中就要来继承父母做的这份工作的。

这个学校包括了小学和初中，并没有严格按照孩子的年龄划分年级，甚至初中和小学的孩子一起上课也是有可能的。学校的文学老师之一比安琪同时也是校长，她了解过嘉妮和威尼卡的情况后，热情地欢迎威尼卡来社区学校上学。不过在进入班级当插班生之前，仍需要走一个考核流程。

考核内容大概就是最基本的识字和组词，威尼卡很轻易地就通过了考核。嘉妮带着威尼卡走出办公室，让威尼卡坐在门口的公共塑料椅上，嘉妮蹲下丨身为他整理了一下衬衫衣领，他穿着前几天一起在服装店买的新衣服，来学校的路上一直很兴奋。

但自从进了学校开始，威尼卡的表情就很不好看。嘉妮仰着头，有些忧心地看着他：“怎么了，威尼卡？笑一笑，给大家留一个好印象。”

路过的孩子好奇地看着这个新来的家伙，有的人甚至驻足停留，就在不远处观察他。威尼卡勉强朝嘉妮露出一个微笑，他难以忍受现在的状况，甚至因为人多而感到恶心。

“我……讨厌他们的目光……”他的脑袋靠近嘉妮，脸埋进她的颈间，深深地吸了口气。

嘉妮拍了拍威尼卡的背，轻声安慰道：“如果你不舒服，我们可以下次再来。”

为了嘉妮，他必须要忍受这些，他会习惯的。威尼卡抓住嘉妮的衣服，试图让自己好受一点。但他仍然闭着眼睛，死死皱着眉头，眼珠在眼皮下无规律地转动。

这些是嘉妮看不到的，她有些失落地说：“索菲说孩子需要上学……我以为你需要这些，但你似乎不喜欢。没有提前问过你，我很抱歉……”

索菲，又是索菲。那个多舌的邻居，炫耀着她那点可笑的人脉，叫嚣着要为嘉妮牵线搭桥，想把她交到别的男人手中，像一个吵闹的母公鸡。又不断地出馊主意，就为了把他从嘉妮身边支走。

他恨恨地收紧手，又咬着牙止住力气以免伤到嘉妮，甚至忍出额头的青筋。

他只是刚刚得到属于自己的家，并不想从嘉妮的身后走出来，为什么这个索菲总要动摇他在嘉妮身旁的位置？！

嘉妮左右看了看逐渐围过来的孩子们，她站起身，决定先带不舒服的威尼卡回去。

“我们先回家。”

“回家，回家……不，嘉妮。”威尼卡抬起头，他睁大眼睛，目光闪烁。

他扯住嘉妮的衣角，嘴上说：“我会上学的，我可以为你做到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