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君不见，吾曾踏破玉阑干

一语惊醒梦中人！

韩阔弓着背，企图挣扎的动作瞬间戛然而止。

紧接着，整个人像是被抽空所有力气一般，再也不敢有丝毫反抗的举动。

那句话，

仅仅是面前的年轻人以轻声在自己面前说出来的。

可，依旧在韩阔的内心之中宛若平地炸雷一般，掀起了滔天巨浪！

韩阔缓缓抬头，认认真真的看向面前比自己岁数还要小上几岁的年轻人。

他在北军部的时候，不过只是个摸爬滚打的卒子，距离北鸿王最近的一次，也不过是远远眺望过那一道横刀立马、雪袍搭肩的背影而已……

如今，此人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却如同皑皑雪山所带来的强大压迫感阵阵席卷而来！

韩阔此前，一直都不明白，自己父亲韩福胜为何会对一个年轻人如此崇拜之至。

一个身经百战，甚至四肢被莽人砍的残缺不全的退伍老卒会对往日的主将声誉维护有加！

韩阔之前不解的是，韩福胜在神垂死的那天，枢密院就开始着手急于为这位下落不明的北鸿王敲定谥号一事。

一瘸一拐的跑到枢密院的大门外，扯开嗓子破口大骂，如果不是韩阔及时阻拦，韩福胜甚至会提起拐杖，挨个揍那群笑眯眯看笑话一般杵在枢密院门口的枢密院孬种们。

“王爷还没殉国，你们敲定你娘的谥号！”

“干你娘！”

“北鸿王一生行事，无愧于心，凭什么你们这群躲在后面的孬种仅凭三言两语就断定他的功绩？！”

“……”

站在枢密院门外的人，不仅仅有韩阔，更有数十位从北军部退下来的老卒。

一群没啥文化的大老粗悍卒，在枢密院门口，用最粗鄙的话，骂着那群号称‘最会读书最有气度’的孬种……

年轻的韩阔一门心思想要在北军部中往上爬，甚至不惜一切代价。

自然也不会理解韩福胜。

“你的一辈子都卖命给了北鸿王，难道还不够吗？难道一辈子也得给他卖命？！”

韩福胜在听闻儿子这番话后，二话没说，当场赏给了他一巴掌！

“给北鸿王卖命？！那你说说看，他又是给谁卖命的？！”

任谁都想象不出来，一个年过半百的残疾老人，在听闻‘神将陨’三个字之后，佝着背，一个人拎着一瓶白酒，将自己锁在房间中，屋子里传来彻夜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声……

如今的韩阔已然也是北军部的一员天之骄子，实际上随着他在北军部地位越走越高，反而愈发不理解父亲韩福胜的做法……

他对于如今北军部之主沈重典的看法则是不同，韩阔甚至觉得沈重典是他努力一下就能超越的，甚至有朝一日他完全可以替代沈重典坐在那张位置上，而且只会他做的更好！

所以，在帝京城李龙象李王爷向他抛出橄榄枝之后，韩阔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利用李龙象庞大如云的人脉让自己青云直上。

短短几个月时间，韩阔地位扶摇直上，一跃成为了百将谱的顺位将才。

哪怕父亲韩福胜扬言和他断绝关系又如何？！

此刻，

韩阔才渐渐明白几分父亲的做法了。

沈重典敢为了手下将卒那点本就可怜的抚恤金而提着刀去帝京城讨要说法吗？

不言而喻。

沈重典，他不敢！

可，

面前这个人敢，不仅仅敢孤身一人提着刀堵在枢密院门口，更是敢明目张胆提刀砍下几颗脑袋！

扬剑策马问天，为何敢怒不敢言？！

君不见，吾曾踏破玉阑干！

几颗枢密院外的脑袋，换来了北域将卒丰厚的抚恤金！

值得一提的是，韩家之所以如今能在帝京城扎根下来并且过得还很滋润，除了韩福胜有一点商业头脑外，更多的原因则是北鸿王的庇护！

原因无非是……

哪怕是退役下来老卒，北鸿王都不曾忘记！

这些年，明面上北鸿王为北域外的战事操劳无数，可暗中操劳的事情又何曾少了？！

李青雀负手而立，凝视着脚下那还在默默消化着内心滔天骇浪的韩阔。

很快，

他转身离去。

韩阔依旧趴在地上，哪怕今日的他颜面尽损，可依旧不敢有丝毫埋怨。

“你，想一直趴在地上？”

李青雀淡淡道。

韩阔这才挣扎起身，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过来……”

“喝茶。”

韩阔闻言，整个人瞬间头皮发炸起来。

众所周知，北鸿王喜怒无常，一辈子只相信自己手中的刀就是最大的道理。

“怎么，喝杯茶还得我亲自请你这个小辈？”

李青雀歪头，瞥了韩阔一眼，似笑非笑问道。

韩阔如临大敌，小心翼翼挪步到了李青雀的面前，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内心的恐惧驱使着韩阔想要屈膝跪下。

只是，

没等他动作，李青雀轻描淡写扫了一眼。

“嗯？”

韩阔半个屁股悬空，落座在那人对面。

“韩福胜，还活着吗？”

依旧是刚才一模一样的问话。

韩阔这次并不觉得有什么冒犯，而是使劲儿点头，“托王……您的福，我父亲现在过的很好。”

李青雀淡淡点头。

对于韩福胜这个人，李青雀印象挺深刻的，倒也不是因为对方位置爬的多高，战功多煊赫。

相反，韩福胜一直到退出，都不过是个士卒，连伍长都没捞到。

能记住他，反而是因为一件极为不起眼的小事情。

当年，李青雀看着手下把韩福胜从死人堆里刨出来，那个半个断手臂还连着皮吊着的中年汉子咬着牙把手臂撕扯下来扔了出去。

全程面不改色。

疼痛没让他崩溃，反而是过了许久，后知后觉的男人哆嗦着嘴唇，抹着眼泪。

“人废了不要紧，可我老婆孩子以后怎么养活……？”

正是因为韩福胜这句话，才让李青雀下定决心，去帝京城走一遭！

北域士卒每年死这么多人，多少个家庭会失去支柱？！

多少个家庭会因此雪上加霜？！

当然，种种过去事，李青雀没必要说给韩阔听。

而是将面前的茶杯推在正襟危坐的韩阔面前，

怅然道，“见到你，我才意识到北军部的那群兄弟如今过的有多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