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七月十五，帝流浆

佑祯三年，七月初八，辰时。

黑色的火焰在我身上劈啪作响。

很冷。

这火使我透骨奇寒。

“嗬……嗬……”

黑白无常来了？看来我此生已了。

去地府喝孟婆汤之前，还是再回忆一下我这孤寂的一生罢。

……说起来。

从清屏县的那位地仙老父亲随手点化，使我这一缕三昧真火得灵化形、成为精怪，到今已有三十个春秋了吧。

还记得那初始的十年，我作为地仙童子居于大沥乡山巅陪伴父亲。

每日锻精身修炼火行、学道理明辨是非、采灵植治病救人、去塞外诛杀山鬼、上云间拜访天神……

多么惬意的十年。

寒去暑来、秋收冬藏……

直至二十年前。

那一年，上山的伤者突然间多了不少，给我讲了很多外界的奇闻异事。

其中，印象最深的是几个当官的老头聊天时，好像说了什么英宗皇帝退位在即？

还有什么藩王兵变、清君侧？

具体事由他们没说，我也不知晓。

反正就算这个国邦换了个暴君上位，可只要有父亲在，大沥乡就绝对不会受到兵灾波及。

总之，就是那多灾多难的一年，父亲不知何由，突然让我离开。

说我不该被小小的大沥乡束缚住，他说，我应该去外界领略更广阔的天地，属于精怪的天地。

物竞天择的世界才适合我，还说什么只有我回归本性，才有望成就妖仙。

不过我听了以后并未有多向往，而是百般不愿、因为我始终认为我是父亲的独子，我是人，我要留下。

但，父亲的意志又如何是我这小小精怪可以违逆的？

见我一直拖着不走，他大袖一挥，将我扔到了这横贯天南郡东西二侧的景霞山脉。

我的日子瞬间变得艰难了起来。

因为孤苦伶仃的我出现在这陌生的环境，一没背景、二没强大的能力，有的只是在这精怪遍地的山脉挣扎求生的坚韧之心。

不过经过初临此地的几次险死还生后，我快速熟悉了环境。

之后的二十年，为了回到父亲身边、更是为了让父亲认可我，我无时无刻不在为修行精进而努力。

修火行神通、谋服气之果、夺精怪造化、搏蟒斗虎屠鬼诛灵……

整整二十年！

从开智小精，到成为可以和乘黄大王坐于同一处酒席、谈笑风生的成名精怪。

我的各种酸楚、难以言表。

不过，我总算熬出头了，有了能让大部分的人、精怪、山鬼都低头尊敬的能力了。

往事的不愉快，就让它随风飘散吧。

可惜啊……即使在我拥有了如此强大的力量、且在景霞山脉混出了些名堂，有了可以独自占下一座山头称王的能力后。

我去清屏县、大沥乡寻找父亲，求他认我为子时，仍旧遭到了拒绝。

父亲没说原因，但我知道，定是因为我二人身份有别。

他是保留人身的地仙，而我，却是精怪。

……

这一次的离别，他祥和的让我放下不该有的执念，好好为自己而活。

可我如何能放下？

我此生存活的意义，都是为了偿还父亲赐生之恩。

甚至因为父亲是人，所以我来到世俗后始终控制着自己嗜血的天性。

我只吃作恶之人和土匪强盗，没侵扰过一次无辜黎庶。

三十年的作为，对人来说，我或许算不上好，但总该算是个不坏的精怪吧。

……直到今年六月底，因那只罗刹的出现而改变了我的善念。

那时，我受到了父亲的拒绝，正心灰意冷。

四处飘荡着，不知为何，竟到了云落山。

当时，那里正在爆发一场由朝廷血军和山鬼入侵军组成的惊天大战。

我在附近山头远远观望了一会儿……

不得不说，彼时的云落山，简直就是屠宰场！

连校尉这样的强大气血者，都改变不了局部战况。

夜叉、煞鬼、校尉、军侯，死伤无数……

军营前生死离别不断上演。

黑白无常看了都摇头。

可想而知当时的我有多害怕，简直不寒而栗！

当然，因为战场地点在云落山，所以当晚云落山的精怪都被波及到了。

妖精鬼怪们四散而逃。

那只懂事的狗精也是那时候离开的吧。

不过普通精怪能逃，可那山上唯一的妖王就没这么好运了。

他死在了人族气血大成者——宁阳侯的手中。

披着盔甲的宁阳侯就好像死神。

他只是一拳，就将那妖王打死在了山巅。

我见此惧意更深，连忙逃离。

后半夜。

朝廷血军大胜！但意料之外的是，他们没有清扫战场，而是匆匆离开。

我见此等了半个时辰又绕了回去。

等我将精怪的残存势力聚拢，发现没有精怪可以和我比肩。

于是我打算在云落山落户当个妖王，之后就在那过完平庸的一生。

刚收拢部众，正欲建个大大的山寨，一只罗刹突然找上了我。

她说，今年的七月十五夜，琼玉精华将会洒落，那是六十年一遇的帝流浆！

只要我能在那一晚吃三千对童男童女，届时凭借童子体内的先天之气，再加上帝流浆洒落的琼玉精华。

我将和修行者之道的妖精一样，褪去精怪之身，化为人！

初听此言时我是不信的。

但那位罗刹女一根手指就能碾死我，何必骗我？

且她不只通知了我，还和许多精怪都说了此事。

在听浅公山的一只牛精也说了帝流浆化人的事情后，我终于相信了。

于是我开始谋划抓捕童男童女之事。

在天南郡探查许久，我最后在桐离县找到了机会。

因为龙女降临，乘黄大王要用不惑草换取龙鳞。

为了找到不惑草，又要不被人族大家族和除妖司知晓，那她只能抓平民，而不是和大势力合作。

如此行迹，除妖司知晓后定会前来讨伐。

所以我找到了一个和我道行差不多的精怪——夜游神。

我们谋定，这几日将她抓人之事透露给除妖司，之后趁除妖司讨伐乘黄大王、县内守卫虚弱的时候，去桐离恣意掠夺一番。

事成之后，找个阴地躲到七月十五。

只要七月十五的夜晚一过，我俩成了人，那除妖司就算派铁血将军前来，又能如何？

因为我二精已经化人了。

且化作人身后的我也能回到父亲的身边了。

有地仙在，莫说将军，王侯都得掂量掂量。

可惜啊……

失败了。

倒是这雷法……

怎么有些像父亲当年带我去云间拜访天神时，一位绝顶雷神使用的掌心雷？

…

…

“还不离体，随我等前往地府！”官帽上写有“天下太平”的黑无常大斥道。

“回忆了下此生，七爷、八爷，勿怪。”火怪的魂体闻言带着不舍从尸体里飘出。

“走吧。”官帽上写有“一生见财”的白无常见此点点头，甩了甩哭丧棒，走在最前踏上纸船。

少顷。

带着蓝色火焰的纸船载着三鬼飘过姜夜的头顶。

“七月十五，明明只差八天了……”

在船上低头看了眼姜夜，火怪怅然着去了地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