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燕回来时，就见两个人可怜巴巴守着个馄饨摊子，妖也没了修行的气度，公主更失了皇家的体面，不禁笑出了声。

趁小公主吃的香甜，燕回小声问道：“不是早学了点石成金术，怎么吃个饭还要把我叫来？”

柳青亦在嘴边竖起一根手指，凑到燕回耳旁，“年后我就搬走了，想找机会让你认认人，以后方便了关照一二。”

燕回诧异的看了柳青亦一眼，暗道这还真是上了心。

他在红尘中游荡的久了，沾染了一身货真价实的人味儿。

当即换上一副笑眯眯的面孔，“哎，小姑娘慢点吃，还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我这银子还多的是。”

小公主目光在二人之间打量片刻，“唔，哥哥你是先生的朋友吗？你是不是修行上比他还要厉害啊？”

柳青亦皱了皱眉头，这是什么道理，凭什么见了燕回就叫哥哥，见了自己就叫先生。

他早忘了，是自己一见面先拿捏出一副高人风范糊弄人的。

“是呀是呀，我修成人形可比他早多了。不是跟你吹牛，除了像你们大国师那样的人物，等闲的妖物和法师都不是我的对手。”

“那您可真是太厉害了！”

“好说好说。”

柳青亦将喝水的竹筒重重的放到桌面上，“啪”的一声，自己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

“你们先聊，我去那边走走。”

“走什么走，”燕回一把拽住他的衣袖，“小妹妹今日生辰，怎么开心怎么来，可千万不要跟哥哥客气。”

他无视柳青亦的满脸拒绝，“走吧，珍宝斋的各色首饰，绣罗轩的新鲜罗裙，春风楼的各地美食，虽不如小妹妹日常吃用的精致，到底有些巧思。”

小公主瞟了柳青亦一眼，“那敢情是好，多谢哥哥了。”

街景繁华，人声缭乱，这一行人在其中穿梭往来，兴致勃勃，实际上每一个都不是此间中人。

小公主和亲的日子定的是十五岁，三年时间，变数颇多，指不定南北两地谁先亡了家国，那一纸婚约自然就成了笑话。

她自小生在深宫，长于高墙，之所以闹着要出宫，也有自己的小打算。

既然不肯一辈子囿于宫墙，就要学着走进市井，看看乱世里别人如何而活。

这一逛就耽搁了整个白日，小公主难得行走了这么久的路途，虽说饱了眼福，到底还是有些疲惫。

她见了许多新奇精巧的物件，但什么都没有要买下，即便燕回反复声明银两充足。

那些都不属于她，至少不属于那个套在五公主壳子里的她。

合宫上下果然无人发现她外出，那个柳枝化作的人偶同她往常一般靠坐在软塌上，手中捧着一本书，将她的样子学了个十足。

柳青亦挥挥衣袖，那人偶便消失了。

他犹豫片刻还是说道：“燕回与我相交多年，性子最是和善，他道行虽高，但从未害过什么人，以后有事可以寻他帮忙。”

小公主学着那人偶的样子坐回软塌上，“所以让我认识他才是生辰礼物？多谢先生，能如此处处为我着想。”

“相识一场，也是应当。”说完这句转眼便没了踪影。

小公主笑了笑，顺手抽开那人偶掉在软塌上的书本，书下竟是一只玉雕的小乌龟，很是可爱。

这只乌龟下午还躺在珍宝斋的橱子里，晚间就趴在了自己的软榻上。

小公主当时确乎多看了它几眼，如今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终于有了点小孩子的样子。

她趴下身子与软塌平齐，静静的盯了那小乌龟片刻，用手指戳着它的脑袋，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说道：“哈，原来我猜错了，你才是生辰礼物。”

夜色中的皇宫安静的有些怕人，人入梦乡，连妖也沉寂下来。然而火光乍现，蜿蜒曲折，转眼便连了一片。

小公主从梦中惊醒，听得外面一片嘈杂，直觉是出了什么事。不过片刻，殿内的宫人奴婢也逐个被惊醒，各自穿衣起身，互相打听出了什么变故。

而那刹然而起的喧嚣却又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按捺平整，不多一会儿便归于平静。

人们惊疑未定，却也深知事不关己的道理，更不敢多做打听，只打起十二分的小心，装作无事发生。

小公主索性是睡不着了，她靠坐窗前，正在猜测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听得窗棂咯吱作响，转眼便翻进一个人来。

来人身量高挑，披一件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色斗篷，兜帽遮住大部分面容，只露出一点雪白秀气的下巴尖来。

小公主冲她点点头，“好久不见，梅香姐姐。你既然来见我，想来是宫中出了什么大事，而这事多少同我有些关系。”

来人退下兜帽，露出一张清秀温婉的面容来，正是皇后身边的一等宫女梅香。

“殿下聪慧，几年不见，却也长成大姑娘了。”

她不急着回答，反倒为小公主披上衣物，也跟着坐到窗前。

“今日傍晚时分，在观音寺藏经楼修书的太子殿下回了宫。”

小公主心下了然，“太子哥哥宅心仁厚，之前战事将起，粮价飞涨，他便直言进谏，要宫廷之中和世家大族戒奢靡风气，甚至触怒了陛下，一堆老臣说和，最后才被赶去顾山修书，这回怕是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吧？”

梅香叹了口气，“谁说不是，都知道太子殿下是好意，可好意终究抵不过上意。上次劝谏的厉害，最后除了东宫节衣缩食，给流民分了些衣食，其他人还不是该怎样铺张还怎样。”

“那这回动静这么大又是为着什么？”小公主心念一动，“莫非是我和亲的事？”

“确实与此有关。太子殿下极力反对和亲，这还不算，他不知听了哪个多嘴的，说陛下近日昏聩，皆因身边多了个祸国妖妃，他直接请了大国师，打算来宫中收妖。”

小公主今日刚听过大国师的名号，不想转眼便又有人提及。她听燕回说了那大国师的厉害，闻言瞬间坐直了身子，“那大国师可是来了？”

梅香以为小公主被吓到，拍了拍她的肩膀，“殿下莫怕，大国师遥观宫中确有妖气，但应该并未害过人，他近日定来驱妖。只是陛下闻言却是不认的，晚间闹得僵了，甚至扬言要废太子呢。”

这样明晃晃的来收妖，简直就差指着陛下的鼻子说他沉迷女色。不过是寻了个由头，容华夫人这妖物的身份定需坐实了，怪不得要请大国师。

小公主却没心思听进别的事情，既然那容华夫人确是人身，那宫中的妖不出意外便只有柳先生，大国师那样厉害，柳先生恐怕会暴露身份，还是早早避开的好。

她打定了主意，又问梅香，“陛下要废太子，皇后那里怎么说？”

“今夜算是劝住了，太子被圈禁东宫，明日如何发落还未可知，恐怕难以善了。我在皇后宫中这几年，隐约听了些闲话，不知作不作数。”

“什么话？”

“有人说，太子并非皇后娘娘亲生，而是出自一名普通宫人，皇后当年无子，便赐死了那名宫人，将太子养在自己名下。所以，如若闹得太过，皇后娘娘未必肯尽心。”

小公主思索片刻，“无论如何，皇后依然是太子哥哥最大的靠山。传这些闲话的人，其心可诛。”

她上前替梅香将兜帽戴好，“姐姐肯因我外祖家的一饭之恩帮我多年，阿言不胜感激。如今世道动荡，有几句肺腑之言，想说与姐姐听。”

“殿下请讲。”

小公主沉吟片刻，像是终于找好了措辞，“姐姐自小便是有大志向的人，而太子哥哥也确乎是能成大事的人，不像我，只想着苟且偷生。但走于风口浪尖，便易行差踏错，还望万事小心。”

梅香捋了捋小公主额前碎发，“殿下这样便很好了，贺公当年因言获罪，离京前曾言，若天下无冻饿而死之人，他愿独自冻饿而死亦心满意足。”

“梅香出身虽卑微，却也想做这样的人呢。这几日殿下切莫出门，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没准一觉醒来，就真的万世太平了。”

她像小时候那般同小公主眨眨眼，转眼便又消失在了夜色中，窗棂晃动几下又归于平静，就像从来不曾有人来过。

小公主沉默片刻，急急的冲出屋门，随即刹住脚步，又快速退了回来，终究也掀开窗棂翻了出去。

这小院她从小住到大，即便没有灯火也认得路，但难免被草石绊的趔趄。

有股力轻飘飘托住了她，“这是要做什么？”小公主的心总算放回了原位。

“近日大国师要来宫中，先生可否要避避？”

柳青亦看着发髻散乱的小公主，想是出来的急，脚上未穿鞋袜，踩了些泥土树根，不知有没有伤到。

他神识遍布三宫六院，只要他想，没有什么是不知道的，只不过往日一贯懒得理会而已。今夜事情闹得那样大，他便是想不知道也难了。

再眨眼间，小公主已经被严严实实塞进了被褥里，“此事我已知晓，并无大碍，睡吧！”

他并指在小公主眉心一点，她便陷入到深沉的梦乡中去。

远方传来一声惊雷，裹挟在夜色里，让人听不分明，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