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按照燕回所说，是他惹了仇家被人追杀，而柳青亦在救他的过程中损了法力，神识陷入沉睡，若是不想办法唤醒，睡个千年万年，或者干脆不再醒来也未可说。

小公主无须多想便知道这其中另有隐情。

她也不拆穿，只问道：“有什么是我能做的？”

“小妹妹知道观音寺吗？”

“自然，名山古刹，先前我朝太子为尽孝道，便是替父王在观音寺的藏经阁中修书。”

燕回眼中显出几分恳切，指了指案几上的那枝柳条，“不知小妹妹有没有办法带青亦到观音寺中走一趟？”

传言，顾山自古灵气充裕，旧时常有妖魔鬼怪盘踞此地，渐成气候。

观世音菩萨行经此地，特前往雷音寺请如来佛祖捉妖降魔，后又于后山石壁中留下真身法相，震慑妖邪，故而得名。

“青亦是木系灵根，乃年复一年受日月精华才觉醒的神识。如今损耗过甚，也自当从此处入手。观音寺位置特殊，土壤清润，周边灵气充沛，最适合他这种情况恢复。”

“可惜此处有观音大士像坐镇，我们这样的身份根本无法靠近。而观音寺接待皇室显贵，普通人更是不得入内，也唯有小妹妹你能帮这个忙了。”

小公主指着几上那枝柳条，“你是说，这便是柳先生？”

燕回脸上又显出几分愧疚来，“不错，幸而他之前留了几分神识在你这里，也算保留了一线生机，如今这便是他了。”

小公主面上显出几分复杂来，“他也是妖，便是我真有办法带他去了观音寺，不会对他有什么妨碍吗？”

“这你大可放心，青亦现在连神识都沉睡了，不过是一颗更有灵性些的树而已，不会有事的。”

宫中这几日正值混乱之际，没有人真的相信陛下是被妖邪吓破了胆而一病不起，朝中的事也不是一句太子代理就真的能够井然有序。

一向温和敦厚的太子殿下既然率先动了刀兵，那他便是再宽厚文弱也必须硬着头皮将铁血手腕贯彻到底。

梅香近些日子忙的脚不沾地，所以在收到小公主传信说要去观音寺为陛下祈福时，只是疲惫的点了点头，暗道此时避开也好，皇宫终究不是风平浪静之地。

倒是太子殿下在听闻小公主的奏请后，似是愣了一瞬，吩咐宫人帮小公主打点好行装，又传话说让五妹妹替他照看一下寺庙后山两株亲手所植的红豆树，便放她离去了。

困于宫墙十二载，这是小公主第一次堂堂正正的走出宫门。

经横街，绕建阳门，北行二十里，过了华林园，便离顾山不远，一行人停车暂作休整。

“殿下可是累了？车里有点心瓜果，殿下若是想要些什么，只管告诉奴婢便好。”

梅香深知冷宫中伺候小公主的旧人都不大合用，特地把自己一手□□的二等宫女珍珠送了过来，让她在观音寺服侍小公主日常起居。

“一路操劳，珍珠姐姐也快歇歇吧。”

待四下无人，她急忙掀开袖口查看柳青亦的情况。

一切皆依照燕回所言，她取了柳青亦硕果仅存的那部分神识，将其埋于柳树本体附近。

不知燕回从中使了什么手段，隔天便交给她一株三五寸长，带着根茎的新鲜苗植，并告知她埋于观音寺后院。

她问起柳先生何时能恢复原貌，只说是一切自有缘法。

公主出行，带些衣食用度自是寻常，带株柳树未免奇怪了些。况且小公主也怕其他人不知轻重，将那树苗不小心损毁。索性便不曾告知他人，悄悄的藏到了自己衣袖中。

如今再看这植株，小的可怜不说，连叶片看着也不太有精神。

这真的是柳先生吗？他真的能在观音寺恢复如初吗？

小公主试探性的摸了摸枝叶，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叶片更显萎靡，不由怀疑燕回是不是在诓自己。

观音寺很快便到了，由于常年接待皇室子弟和勋贵人家，小公主一行很快得到了妥善安置。

住持看起来眉目慈悲，领着小公主四下熟悉，“寺院清苦，公主殿下肯为圣上来此诵经祈福，孝心可昭日月。”

“为人子女，份所应当。”

其实这寺院环境再清苦，有干净整洁的客房，有按时供应的斋饭，未曾缺衣少食，也不必挨冻受苦，比冷宫的日子尚且优越许多。

说是诵经祈福，当然也不可能从早到晚在佛堂里抄经诵经，便是庙里的和尚都不曾有这么勤勉。

小公主只需每日早晚焚香诵经，白日里亲手抄写几卷经书，便算是勤勤恳恳的交了差。

况且寺院周遭数十里都隶属皇家，前临香泉湖，后倚观音峰，群山环抱，秀水萦回，倒确有几分仙山福地的样子。

小公主由逼仄宫墙移居此处，只觉天高路远、心神辽阔，再染了几分佛门灵性，整个人都通透许多。

她一早便避开众人，将那柳树栽种于后山。初时还怕种不活，她任劳任怨的浇了一桶水过去。

谁知第二日再见，那柳树便高过她的肩膀。三五日后，早已长成一片绿云。

看来燕回确实不曾骗她，这便是柳先生无疑。

若是化为人形，面对有法力神通的柳先生，小公主难免生出些戒备。

可面对一株柳树，就仿佛找回了幼时对树吐露心事的年岁，平白亲切几分。

她生来不曾被周围人娇宠呵护，外在的可爱都是装出来的，也只有这个时候能真正卸下防备，显出几分真性情来。

“先生，今日寺中小和尚说他要‘吃十方饭，做十方事，行十方路，渡十方众’，我觉得有趣。”

“他小小年纪尚且知道要修己渡人，各国皇室广修佛寺，富有四海，享万民跪拜朝奉，怎也不见他们渡了谁。”

……

“先生，听说太子哥哥在宫中过得艰难，他崇尚俭朴勤勉，可世家大族过惯了奢靡享乐的日子，如今正变着花样给他找不痛快，可见好人难为。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外祖父曾是他的启蒙恩师，怪不得对我存了几分情面。”

……

“先生，你说好笑不好笑？听说前线兵临城下，守将是大族出身，不想着怎么抵御外敌，却忙着在城内办什么赏花宴，城破之后属他跑的最快。就这还有人替他辩解什么气度，什么风雅？可笑，不过是醉生梦死加贪生怕死罢了！”

……

春去秋来，转眼间小公主已在寺中住了大半年。皇帝的病症对外当然是没有起色，小公主也乐得继续在寺中尽她的孝道。

“先生这一觉真是好眠，我为了谢先生去岁的生辰礼，难不成还要等到下个生辰？”

“殿下……殿下……”

珍珠远远的追了过来，“殿下怎么日日往这后山跑？要不是知道这边连个人影都没有，还当殿下藏了什么秘密。”

小公主笑道：“确实藏了秘密，我只说给姐姐听，我在这种了棵树，想等他结出个人来。”

珍珠只当她在说胡话，“殿下愈发爱说笑了。”

她为小公主系上厚实的披风，“上次太子殿下托人传话，让您看看他种的那双红豆结实了没有，说是结了的话让找人捎回去呢。”

“难为太子哥哥对这两颗树如此上心，说不好他也等着树上结出个人来。”

“殿下！”

“好了我不瞎说，离得不算太远，那就晚课后姐姐陪我过去瞧瞧吧。”

其实她句句属实，太子哥哥亲手所植双红豆，又珍而重之的等着它结实，当然是因为此物，最是相思。

在冷宫之中帮她传递消息的不止梅香一人，关于太子殿下与尼姑慧如的流言版本众多，既风雅又龌龊，连小公主都早有耳闻。

可当她亲自来到顾山，走一遭红豆庵和藏经楼，从两人笔墨留痕和故纸堆里那点蛛丝马迹来看，又远不是传言那么回事。

晚课之后，山间清凉，趁着一点熹微的暮色，小公主没有惊动其他人，只带着珍珠就跑到了红豆庵。

约莫是太子殿下格外关照，之前的草庵几经修葺，显然已不是当时模样。而那两株红豆被砖瓦隔开，极其谨慎的护着，长得十分茂盛。

树上生荚，小公主探头去取，又觉差些个子，只好悻悻的，让珍珠代劳。荚内红豆质坚如玉、色艳如血，粒粒皆是相思意。

她转身欲走，就听得树上有女子轻柔问询，“姑娘因何来取这红豆呢？可是因情所困，要赠与心爱之人？”

小公主和珍珠不由驻足，回头望去，夕阳的余晖垂落山脊，树藤上不知何时轻轻巧巧坐了一个姑娘。

说是姑娘不太合适，那分明是个尼姑。

珍珠脸色一红，轻声叱道：“你这出家人怎么满嘴情爱？”

那尼姑却笑了，“出家人也是人，是人便有七情六欲，只看修得是否清净。”

小公主回道：“可惜了，还未曾有幸遇到心爱之人。”

那尼姑又笑，“那便是幸事了！”

珍珠皱眉，还要再说些什么，可一抬眼，树上空空荡荡，像是从来没有人出现过。

她面色发白，吓得将小公主紧紧护在怀里，“殿下，这里怎么怪怪的，咱们快回去吧。”

小公主点点头，其实后来还有人在她耳边悄悄说了一句，“你同他长得有些像”，心下早已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