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等老夫人匆忙赶来的时候，沈蕴玉已经半躺在床上，一张如芙蓉花般的脸此时毫无血色。

她伸出一截白玉般的手臂，大夫此时正搭在她的腕上细细诊脉。

“祖母来了。”见楚老夫人进来，沈蕴玉面上缓缓牵出一个微笑：“杏儿，去给老夫人倒茶。”

大夫在给沈蕴玉把脉，楚老夫人见状也不出声打扰，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等着。

楚老夫人虽然已经年过六十，但是身体看着却很健康。

因为她年轻时是将门虎女，在战场上认识沈蕴玉的祖父，与沈老将军结缘。

老夫人虽说年岁已大，但是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自十几年前沈老将军去世后她便开始吃斋念佛，天天为在沙场上的儿子祈福，另一方面也是在洗刷自己身上的杀孽。

她对这个一直养在道观的沈蕴玉心怀愧疚，自沈蕴玉回来，她时时关注着她的一衣一食，知道她畏寒还早早地令人备下了给她过冬的炭火。

相反一直在府里长大的沈妧妧，跟她却不亲厚。

“大夫，我孙女的病如何了？可严重？”见大夫把完脉，楚老夫人放下手中的茶杯问他。

大夫闻言思索了一下，不想掺和进高门府邸的阴私里，于是在心里稍微措辞了一下，才道：“大小姐畏寒，近来天气转凉，怕是一不注意便着了凉，故而引发旧疾。”

楚老夫人显然是不满意他的答案，她神色一凛：“孙大夫，府里人的病一向是你负责看的，如今你也学会圆滑那一套了。”

孙大夫平时见惯了慈眉善目的楚老夫人，一时忘了曾经战场上以一敌百的女将，突然看见她严肃的样子，联想到她年轻时在战场杀人的模样，免不了生出畏惧之心。

即便是十一月份的天气，他后背竟也生出冷汗，碍于楚老夫人的威望，才如实说道：“方才我进来时见大小姐的桌子上还摆着今晚的晚膳，大小姐体寒，而我看了上面的菜，有几道是寒凉之物。”

言罢他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珠，不敢看楚老夫人的神情。

这时绿竹接话道：“这几日我按着小姐的吩咐偷偷留意了厨房做菜的林大娘，见她好几次从一个小陶罐里拿出一些黄色粉末，然后撒在小姐的菜里。今天我找了个话由问那里边装的是什么东西，林大娘说是蟹粉。”

“将林大娘叫来。”楚老夫人吩咐道。

绿竹应声很快就出去找林大娘了。

楚老夫人面色冷了几分，因着府里除了林氏，沈将军没有再纳妾，所以甚少出什么事，不曾想沈蕴玉刚回来半个月就出了岔子，她心中突然生出这件事是否跟林氏有关的念头来。

然而林氏自打进府以来一向和善懂事，对她也是十足十的孝顺，就连待人接物她都挑不出一丝错来，所以她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一旁的沈蕴玉观察这楚老夫人的神色，心里也明白她不会那么快就相信林氏和善的表面下装的是恶毒的心。

她咳了几声，缓缓道：“我一向身子弱，偶尔咳嗽也是正常，祖母不用太担心。”

“可是小姐，你的咳疾明明已经好了几年了。”杏儿神情担忧，声音里带了哽咽：“小姐你方才还咳血了！”

“你说什么？”楚老夫人一下子站起来，惊疑道：“你说什么？央央咳血了？”

许是太过惊慌，楚老夫人直接喊了沈蕴玉的小字，刚好被走到门口的沈妧妧和林氏听见了。

沈妧妧咬了咬嘴唇，换上担忧的表情才走进了沈蕴玉的房间。

她刚从宫里回来没多久，就听母亲说沈蕴玉院里请了大夫的事，即便心里不愿意来看这个许久不见的姐姐，她还是被林氏强迫着来了。

沈蕴玉没回来的时候，她是将军府唯一的小姐，又因为她长得貌美，在上京将一众贵女都比了下去，不少世家子弟都倾慕于她，当今在朝堂上威望颇高的太子殿下更是对她青睐有加。

哪知半个月前她在将军府门口看见沈蕴玉的第一眼，她就生出了嫉妒之心。

沈蕴玉美得不沾染世俗，清冷得像是月上仙子，让人见之忘俗，跟她站在一起，她一下就变得黯淡无光。

加之平日里一直在佛堂对任何事情都不多问的祖母却对沈蕴玉十分上心，而她从小到大就没有得到太多祖母的宠爱，心里就更加不平衡，所以想着要是沈蕴玉能赶紧嫁出去就好了。

后面听林氏提起有意将她嫁给李府那的嫡子，沈妧妧才放下心来，不仅如此还对她生出一丝同情。

李府的大公子是上京出了名的纨绔，如今还未娶正妻，房里就养了好几个小妾，并且整日跟那些猪朋狗友厮混，终日留恋烟花柳巷之地。

李公子现今已二十四了，但是上京的贵女都因为他的品行而不愿意嫁给他。

得知前几日母亲特意让苏夫人见了沈蕴玉，而且苏夫人似乎对沈蕴玉很满意，还听母亲说过几日李公子亲自上门提亲，她便可放下心来，等年末父亲回来就求父亲让皇上赐她做太子妃。

想着这些她眼中的笑意一时没藏住，被沈蕴玉铺捉到了。

沈蕴玉皱了下眉头，恹恹地开口：“更深露重，母亲和二妹妹怎么来了？”

“听说你身子不适，我和母亲很是担心你。”沈妧妧言语中带着关心，眼中的笑意早已不复存在。

林氏上前握住沈蕴玉冰凉的手：“前儿我见你穿得单薄，嘱咐了几句你要好好保养身子，谁知竟还是生了病。”

林氏做足了一副慈母的样子，还将沈蕴玉旧疾复发的事直接扣回她身上。

沈蕴玉抽回手，掩着嘴咳了几声：“那天母亲叫我去花厅量身裁制冬衣，怕母亲久等，着急出去所以比平日里穿得少了些。”

谁不会甩锅，沈蕴玉将锅甩回林氏，还未等她回答。

早在来之前林氏就听说了沈蕴玉知道了她的饭菜有问题的事，但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很无辜，她明知故问：“那是为何好端端地又犯了咳疾？一定是伺候的下人不当心，惹得你咳疾复发。”

说着她就要当场发作，准备来个先发制人。

“母亲别动气，孙大夫已经说了，是平日里我吃的菜肴多是寒凉之物导致的。”

“是谁对姐姐的饭菜如此不上心，母亲和祖母一定要好好罚她。”沈妧妧为了体现姐妹情深，在一旁帮腔。

林氏听罢脸色一僵，沈妧妧不知道林大娘子之所以会专门做那些吃食给沈蕴玉，是经了她的授意。

“孙大夫可是诊断清楚了，蕴玉真是因为那些食物才复发的？”

“是的，大小姐体寒不宜过多的吃寒凉之物，方才她的婢女说这半个月来她吃的都这些食物，正是这些食物引起的。”大夫笃定地回答。

畏于楚老夫人的威望，孙大夫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将自己心中的话全部说了出来。

“老夫已经开好了新的方子，需每日按时煎了药服下，期间再不能碰一点寒凉的食物”孙大夫叮嘱完这些，又道：“天色不早了，老夫也该回去了。”

楚老夫人知道接下来的事外人不宜在场，于是差人送孙大夫出府。

“老夫人，林大娘带来了。”见孙大夫出了院子，绿竹便进来回话，身后跟着颤颤巍巍地林大娘子，她抬头看见林氏也在，身子瞬间抖得更厉害了。

“见过老夫人，夫人。”林大娘跪下向两个人磕头，磕完头却不敢抬头看楚老夫人。

“说，为何给大小姐做寒凉的食物，还偷偷在所有吃食里掺蟹粉！”楚老夫人厉声问她。

“奴婢听说放了蟹粉的菜会更加的鲜美，所以，所以才放的。”林大娘哆嗦着回话，“至于那些，那些寒凉的食物，奴婢不知道它们性寒，才，才煮了给大小姐吃”

“我听那布菜的丫鬟说夫人特意让你做精致一点菜给大小姐，可见你也不把夫人的话放在心里，着实可恶。”杏儿在一旁愤愤道。

她这一番话外人听着是在帮着林氏说话，可若是往里边细想，就能知道林氏脱不了关系。

楚老夫人听了这话看向林氏，沉声说道：“我记得这林大娘是你的远房亲戚？”

林氏看着那双凌厉的眼睛，心里“咯噔”了一下，赶紧道：“许是林大娘不知道蕴玉身子弱，犯了这样的错误。”

“老夫人明鉴，我真的不知道大小姐不能吃那些，夫人确实嘱咐过我大小姐的吃食要做得精致些，可能平日里厨房的事太忙了所以我忘了大小姐吃食上的禁忌！”

“既然你觉得忙不过，又不把主子的事放心上，今晚领了三十板子就收拾东西走人！”

楚老夫人扫了她跟林氏一眼，“明日我会让素秋重新选一个厨娘补上。”

素秋是楚老夫人身边的嬷嬷，她直接自己挑选厨娘，显然是对林氏起了疑心。

“月中你陪我去一趟栖霞寺，楚国公府的宴会也不用去了，就让她们姊妹两个去。”

林氏闻言暗自咬了咬牙，她素日最喜欢去赴宴，在宴会上出风头，如今楚国公府这样的宴会她去不成，实在是可惜。

但为了不让楚老夫人不喜，只得面上答应。

她心里对沈蕴玉的厌恶不禁又增加了几分，但一想到不用多久李府的人就回来求亲，她心里那口气又顺畅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