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头，萧珏在殿里转了一圈儿，又敲了敲窗户，听到外头的回应后，萧珏制止文潇：“歇会儿，不用哭了，外头没人了。”
文潇脱力般软倒在了椅子上，“做什么急着进宫来，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是担心你出什么事……”萧珏替她端了杯茶，看文潇肉眼可见的憔悴消瘦，又看她额头上有个浅浅的印记，“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我入宫来是替你找东西，总得费心哄好了皇后。”文潇哭得口干舌燥，端起茶碗一口饮尽后问：“听说林家又送了个女孩儿进府？”
因林表妹的事，文潇现在对林家人是半点儿好感也无，才卖了一个女儿进宫里，又迫不及待的送另一个女儿入王府？
萧珏闻言嘴角微勾，“怎么？你不喜欢？”
“不喜欢。”文潇语声沉闷，“林家人太不是东西，你若是想纳个妾，回头寻摸个本分人家的姑娘。”
说罢，又想起了那日见林表妹的事，文潇暗暗道：“我见过林表妹了。”
“恩。”萧珏升起的期待消散了个干净，靠着椅子听文潇恹恹道：“她如今过得……”
文潇说不下去，“我这心里总不是滋味，你说不劝吧，好歹也是一条性命，总不好眼睁睁的看着她把自己折腾的人不人鬼不鬼。劝了吧，总觉着自己是造孽。”
“她有今天，一半是咎由自取，另一半，是命！”萧珏对这个不大懂事的表妹的遭遇倒没表现出多少同情。
文潇挑眉道：“你还信命？”
萧珏翘起腿，身子架开了，“本王信啊~~”
话又说得左了，他们能见一面不容易。
文潇思及自己要做的事，问道：“你只说遗诏在坤宁宫，可有什么线索？这么多年，许是已被皇后找到了？”
“皇后若是已经找到了遗诏，就不必忌惮本王和白家了。”萧珏沉思片刻后道：“你先前说你不明白皇后为何要养虎为患，本王只告诉你说她忌惮白家，本王没有说完全，他忌惮的是遗诏。先皇崩逝前留有遗诏，遗诏命新帝即位，立本王为太子，以安社稷。可那时，遗诏不翼而飞，本王的母妃，也死在坤宁宫中。此事皇后和陛下尚且还不知情，只以为，遗诏落在了白家手里。陛下登基虽已是板上钉钉，可到底，有了遗诏才更名正言顺些。可遗诏遗失，陛下百般追问，白家却拿不出来。恰好那时，本王还未及冠，按祖制，需养在宫里。”
文潇豁然开朗：“所以，白家拿一份谁都没有见到的遗诏，同皇后做了交易。”
这就是皇后养大萧珏却不敢伤他性命的原因，因皇后以为白家握有遗诏！
萧珏点着桌案，“不错，遗诏显然是对本王有利的，既然陛下和皇后都以为遗诏在白家手里，那么不在也是在。陛下要遗诏，白家交不出来，若是说遗诏丢失，却是对本王没有半分好处了。倒不如拿遗诏这事同皇后做一场交易，若本王平安长大了，白家承诺这份遗诏永不见天日，若本王有个好歹，白家便会凭借遗诏起事。”
连起事这种大逆不道的话都说出来了，可见萧珏情形危急，可见白家对萧珏珍而重之。
只是这样一来，恐惹陛下不喜。
遂文潇叹道：“白家虽然保住了你，却在陛下的心上扎下了一根刺。”
在白家人眼里，他们用一份遗失的遗诏保全了萧珏的性命和平安，可在皇帝的眼中，白家却是手握遗诏不肯交出的贰臣，就此让他登基不那么名正言顺。又或许，白家有些旁的什么居心呢？
白家摆出来的借口，用遗诏保全萧珏的理由，显然是立不住脚的，当皇帝是死了么？这分明是不信任皇帝的能力。
可相比起这样的结果，同皇帝说遗诏遗失，或许更糟糕些。
又是一个左右为难的处境，文潇扪心自问，倘若她面临着这样的处境，恐怕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不过知道了遗诏的事后，许多先前看不分明的局势便明朗起来。
譬如，陛下为何不立太子？为何封了两位亲王？
是要稳住白家，安抚白家，更打压白家。
至于皇后对萧珏，则既是忌惮，又憎恨，故此才有了如今这样的局面。
她不敢对萧珏动手，怕给了手持遗诏手握军权的白家造反清君侧的由头，却又不甘心看着萧珏一步步做大，让他顺理成章的成为天下共主。
这么想想皇后也是憋屈，明明是陛下嫡妻，膝下又诞育嫡子，却要被庶长子死死的压一头不说，还要亲自抚养庶长子长大成人，眼睁睁的看着这个狼崽子成为自己儿子的绊脚石。
却偏偏，她没有孤注一掷的底气，萧珏有白家，有边境大军，白家手握遗诏连天子都要忌惮。
可她什么都没有，她全家的荣辱尽系在她身上，不过都是依附着她的蠹虫，她不敢冒险，不能冒险，只能隐忍。
想到皇后如今过分苍老的模样，文潇唏嘘道：“既如此，皇后辛苦养你一场，也该博个贤名的，如今吃力不讨好，何苦……”
萧珏闻言冷冷一笑道：“你以为她不想有个贤名？是陛下不肯，陛下如今春秋鼎盛，你当陛下愿意立一位太子么？”
这么想想，在陛下眼里，萧珏虽有遗诏，白家却不拿出来，那么按照立嫡不立长的规矩，萧珏显然要比萧璟矮半头，胜算小几分。可倘若皇后不慈，有这么个不大不小的污点。萧璟和萧珏便都成了半斤八两，皇帝这碗水不得不说端的很平。
不过饶是如此，萧珏有白家依靠，这方面略胜过萧璟，遂，皇帝给他指了个上不得台面的草包做王妃，即便不是文潇，为了打压萧珏，他的王妃也必定是个门第极低的，低到看似已经无缘大位。
那么，萧珏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正妃不可能是出身名门的淑女。故此，才认命的接下了他同文潇的婚事，没再动其他手脚花费其他心思，因他很明白即便他的正妃不是文潇，换一个女子，也不会比文潇好上多少，甚至说不定还不如文潇。
再怎么，文潇的祖父也是一代名儒，倒不是个太差的选择。更有甚者，找个小心思太多的反而不好掌控，文潇无依无靠又是个草包，娶进王府不喜欢了，大可以当个摆设。
文潇想想，假如没有新婚之夜发生的命案，文潇在王府大概率是个听话的工具人。虽然不见得同萧珏能和现在一般亲近，但依萧珏的性情，还有他乳娘王嬷嬷的关照，文潇也不会过得太差，虽说林表妹大概率还是会在眼前晃悠。
自那晚起，一切都变了。
知道了内情以后再去复盘整件事情就显得容易许多，不过这里面还有一个问题，文潇犹豫片刻后问：“其实我有个问题一直很好奇，我虽然查出了凶手，但却不确定王嬷嬷的死，是不是另有隐情？”
文潇思及那日在她指认出凶手以后萧珏的反应，“事后我没有再见过刘巧儿，故此有些事情不好判断。我先前说过，刘巧儿不惜对她娘动手，是因为觊觎王妃的头衔，想陷害我。可没了我，还有其他女人进府，还有林染霜，再怎么你也是个皇子，是堂堂一品亲王，怎么就能轮到她了呢？说得好听些，她算是你的半个妹子，说得不好听些，她不过就是个下人。还是路边捡来的，来路不明的。是谁给她的信心，让她觉着，我若是死了，她就会成了王妃？”
文潇顿了顿道：“她必定是想要王妃之位的，若只是想做个妾，依王嬷嬷同你的情分，那不论是哪个女子为正妃，她都是可以做个妾的。可她怎么忽然就开始肖想正妃之位？从前没有想过吗？那为何从前不做动作？若是从前没有想过，怎么就转变心意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赞赏的掌声轻轻响起，萧珏看着文潇的眼神满是惊叹与骄傲，“本王果真没有看错人，你心思玲珑一点就透。”
沉吟片刻后，萧珏默道：“刘巧儿是被皇后几句挑拨昏了头，她还以为本王若成了鳏夫，她便有了机会，这才掐着你进门那日动手，想栽赃给你。至于你，皇后巴不得本王一怒之下杀你泄愤，若你死了，此事皇后日后揭露出来，本王冤杀发妻还是文老太傅的孙女儿，必然会被学子们口诛笔伐。之所以这么做么，今年正是三年一届的秋闱。她上赶着要让自己的宝贝儿子去收买人心，要拿婚事拖住本王。自然，若本王咽下这口气，那日饶过你，你我夫妻也必定生了嫌隙，往后家宅不宁，不也，能让她痛快些么？”
文潇从以前就觉着皇后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现在看来，皇室中的人果真都是走一步看十步的主儿，浑身上下八百个心眼子。
她本来可能的美好生活，原来压根儿就没有开始的可能，若那晚不是有几分急智找出了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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