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离魂

封家家主封无砚脾性温良，但奇怪的，他居住的主院却不是个容易安身立命的地方。

能留下来的下人仆妇个个人精，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什么时候该装聋作哑，每一个人都心里门儿清。

一大早，封无砚出门时便嘱咐林婶，一切如常，只主屋的洒扫，等屋里人自个儿醒了再去。

林婶便照常安排院落的打扫，花园的修剪，鱼塘的喂食等诸多事宜。

甚至凭着昨晚的经验，做主吩咐好了厨房的吃食准备。

一开始，日上三竿的时候她没有急。正午烈日当头，主屋里依然没有动静的时候她也很淡定。直到日落西山，饶是她身经百战的心态也开始打鼓，一时遐想主子年轻力盛，可是把事情办得太出格而不自知？

她是个有主见的，担忧一起便不拖延，小心叫了门。

门内无人应。

她心中一跳，便推门走了进去。

而后便看见人好好团在床上，睡得昏天黑地。

林婶：……

林婶听说这姑娘修为不高，还未辟谷，心想这一日不吃不喝睡着也不是个事儿，转身看见正巧儿现身去解手的迟九，便拉住他对他唠叨了几句。

如此迟九老大不情愿的，也只能去禀告封无砚一声。

彼时封无砚正在议事堂和一帮管事掰扯世家之间纵横捭阖之事，管事和管事之间吵得不可开交，他只是听着，少有言语。

堂下已经有人注意到，今日宗主虽面上不显，但眼神飘忽，显然有些心不在焉。

迟九便是这个时候现身的。

他刚一现身，便觉不妙，那些吵架的，暗暗盘算的，包括封无砚的眼神，都第一时间聚集在了他身上。

他心中暗骂林婶，感觉自己又干蠢事了。

便是封无砚吩咐过叶殊的一举一动都要汇报，他就非得这个时候来吗？

她本来天天就跟猪似的吃了睡睡了吃。

但被那么多眼神架着，他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封无砚眼神示意他说，他便只能含糊道：“宗主，林婶说叶姑娘一日未醒，怕有什么不妥……”

这话说的小声，但堂内蓦然安静，许多人眼神一变，默默交流着视线。

正个个偷觑着宗主的表情反应，封无砚人已经站了起来，对众人道：“黄执事和赵执事先议，议出个章程再禀报我。我先去处理要事，容后再来。”

黄执事闻言当即瞪了眼。

赵执事出声挽留：“宗主……”

话音未落呢，封无砚已经风一般的刮走了。

几个人眼神交流。

听听，要事，容后再来。

这临近下班点走了的人，还能回来再上班？

不知道谁先招招手，人群就开始三五成群地散了。

开玩笑，主角不在，谁要听那两个老不死的干吵？

封无砚疾步向前，面有忧色。迟九看见顿时有些心虚。

为了不挨骂他有意把话说得重了些，没敢说叶殊就是贪睡不醒。

“主上……叶姑娘她，其实没什么事……”

封无砚脚步自然地缓下来，面色也恢复如常，仿佛毫不意外：“嗯。”

“就是一日未进米水，林婶有些担忧……”

封无砚想了想，说：“无碍。”昨晚吃那么多，一时半会儿饿不死。

良久，他又道：“你来的不错。”

迟九顿时一头雾水。什么情况？他打断了主上商议要事，还被表扬了？

封无砚斜他一眼表情，就知道他不开窍，淡淡道：“吵给我看罢了，眼下比起世家联手，他们更想看看我的反应呢。”

迟九绞尽脑汁，恍然大悟：“难道……封家内部也开始怀疑龙魄的下落了？”

“否则你以为，师父当日兴师动众迎我，是为什么？”

他一声唤，整个封家上下都知道了他是何日归府，再结合外界的消息，他想瞒下这个龙魄下落，又瞒得了多久？

迟九再一次为这话中未尽的错综复杂所震撼，柳哥在时，这些是轮不到他来听的。

正沉思着，忽然远处一声“嗡鸣”响起，声音尖锐耳不能闻，探出去的灵感力却被震荡不休。

封无砚神色当即变了。

“是兰虬洞府！”迟九失神道。

“走。”

两人当即改变了方向。

封无砚站在洞府阵眼中心，一目扫去，一切正常，没有留下一点入侵的痕迹。

他禁不住冷笑：“这么快便有人猜到了。”

迟九仔细查看过后，向他禀报道：“奇怪了宗主，核心阵法明显启动过，虽然未成功被破，但按理不可能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的。”

封无砚也肃起了眉头：“除非，此人功法在顶尖之流。”

迟九第一个便想到了封家三圣，这等程度的阵法想要全身而退，他能想象的只有修为功法到那个地步才有可能……

他当即有些焦急：“宗主，既然被发现了，龙魄可要转移……”

“不必。”封无砚打断他，“此时转移，正中了对方下怀。我倒要看看，这天下，有什么人能从我眼皮底下闯入兰灵阵。”

他忽然想起什么，微微蹙眉，道：“你留下，继续查。看有什么疏漏。”

说完他自己身形一闪，已经消失在兰虬洞府，再现身，就踏进了自己的府院。

院中一如往常清净无人。主院的嬷嬷婶婶都知道封无砚不喜近侍，院中一应打扫都会安排在他出门处理事物的时候，待他回来，这些洒扫下人便会退去自己的居所。他不需要人伺候，也不需要人守夜，所以主院在他面前总是保持着安宁肃静之态。

今日也不外如是。

只是他进门前，林婶来简单禀报几句。

封无砚仔细听完，出乎林婶意料，多问了一句：“她哪里也没去？”

林婶心中诧异，她分明说了叶姑娘整日未醒，嘴上却谨言慎语：“禀宗主，是的。”

“你可亲眼见了？”

林婶心中疑惑更大，却老老实实道：“前半日遵宗主吩咐，并未去主屋搅扰，因此并未亲眼见，后半日因担心，老奴便擅自做主进屋看了一看，确实看见叶姑娘还在睡。”

且她跟这位叶姑娘差不多修为在身，屋里有没有人还是有知觉的。

封无砚良久道：“知道了。”

林婶知趣退下，封无砚抬脚跨入屋中。

屋里的人气息平稳，神色恬静。确实还在安睡。

封无砚唤了她一声，她也无知无觉。

他其实知道，对她这样的修为根基来说，用一小抹灵感力闯入他人心魂领域，是非常危险和耗费心神的事。

尤其是像他这样，强大，且充满戒备的神魂。

一日昏睡不醒也属正常，那是自身神魂需要休养的正常状态。

他本想罢了，让她睡足再说。可是转身走了没几步，忽然再度转了回来。

——叶殊的气息太过清浅，封无砚灵感力探过去，她却毫无戒备。

原本像她这样的情况，即便身体进入深度睡眠，神魂也不可能一点知觉也没有，他不禁加重了声音：“叶殊？”

他一连喊了几声人也没有反应，他忽觉不对，手中聚灵，捏了个醒魂诀，声音里带了震慑：“叶殊！醒醒！”

叶殊一骇，骤然惊醒。

封无砚眉目严肃地看着她，她迷迷糊糊爬起来，脑壳有点晕：“我睡了多久啊……”

她感觉自己睡了许久许久，睡得都头晕目眩了。

封无砚神色凝重：“你可知，你刚才离魂了？”

叶殊一惊：“啊。”

封无砚仔细观察着她的神色。

最后笃定道：“你知道。”

叶殊就讪讪地笑：“嗐，干我们这行的，魂轻不稳是常态。我记得我在这里睡觉呢，离不远。”

封无砚没说话，叶殊感觉到他情绪不太好，连忙打哈哈：“饿死啦，这都什么时辰啦？我该补充能量啦！”

封无砚冷冷道：“已经过了饭点。”

叶殊倒抽一口冷气，一股脑溜下床朝外看，看到天还未黑，松了口气：“什么嘛？这不是才到晚饭点。”

封无砚觉得被迟九传染了，也开始受不了她张口吃闭口睡的。

林婶是备着吃食的，很快被叫人端了上来。

饭间封无砚一直绷着脸，叫叶殊食难下咽。

“什么时候开始的？”他问。

叶殊知道这“离魂”的事轻易过不去，叹了一口气，道：“天生的啊，从小算命的就说我灵肉不合。要不怎么能修的这般魂力，灵力却迟迟卡死在灵境初期呢。”

“所以你小时候开始就会出现离魂的征兆？”

“那也不至于。”叶殊边吃边道，“还是修炼以后开始的。我一修炼，天生就魂力长得快，灵力修的慢，后来入了灵梦门，知道怎么运用魂力后，这症状就时不时的出现了。”

封无砚沉声道：“那你可知，离魂之时，无论你的神魂还是肉身，都十分危险？”

叶殊郁闷：“知道啊，师父也曾说过，可那也没有办法啊？我也不想叫它离，它又不听我的……”

封无砚一个眼锋扫过去，叶殊讪讪闭嘴。

他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就出了门。

叶殊心里叨叨的，心说你生哪门子气啊，还不是因为你……

饭后，她挺着吃饱的肚皮想去院子里走走消消食，远远就看见封无砚整跟一个灰胡子老头在说话。

她悄悄凑近一瞧，嘿，眼熟！不是那个摔大马趴的长老吗？

正想找个地方坐下安静吃瓜，封无砚已经察觉到了她的出现，转过身，朝她招手：“过来。”

叶殊不太宁愿地走过去，封无砚指着大马趴长老给她介绍：“肖长老。”

一副过年给家里孩子介绍叔叔伯伯的架势。

叶殊敷衍地开口：“肖长老好。”

灰胡子长老立刻露出和善的笑容：“呵呵呵，叶姑娘好。”

封无砚给他使了个眼神，道：“你替她看看。”

叶殊转头怒目而视，她就知道！

封无砚道：“不用担心，肖长老是我的启蒙恩师，对修魂一道颇有研究。”

叶殊没说话，继续瞪着封无砚，用眼神抗拒：再怎么说，这是她的隐秘！怎么能随意对人暴露自己的隐秘弱点！

她什么也没说，封无砚却瞬间领会了她的意思，神情凉凉道：“现在你的弱点就是我的弱点。”

“……”

“我不允许这样的弱点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