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月亮

深夜。

黑暗静谧的宿舍内,一丝微弱的光线从赵听雨的被子里透出来。

林微伸手敲了敲她的床沿，“还没睡呢？”

“马上睡，我调个闹钟。”赵听雨的手机屏幕上是跟楚煜的微信对话框,编辑栏里有一行她刚编辑的文字：恭喜你们打进cuba决赛呀。

她犹豫一秒,把“呀”字去掉，这样有卖萌的嫌疑。

逐字逐句检查好却迟迟按不下发送键,赵听雨抿了抿唇,干脆全部删掉退出微信。

离那天去楚煜家吃饭已经过去一个多星期，她时不时想起两人在公交站的对话。

他问完“高中不可以那大学可不可以”，赵听雨极力控制住自己不去多想,直到他问出那句引人遐想的“你呢”，她才放任自己的思维发散。

猜他会不会在暗示或试探什么？

会不会,又有一点点喜欢她了？

所以他听到胡斐说那句话才没有反应，所以他才顺势跟她交换电话号码？

她表面上轻松自然，心里的小鹿叫嚣着不断往外撞,一下一下,很大声。

回学校的路上，她觉得周围空气都是甜的。

然而一个星期过去,对方一条消息都没发过来。

看来是她多想了，老同学间互留个联系方式而已。

他问那几句话不过是随口的闲聊。

他拿的友情剧本,可她自动加了一层梦幻的滤镜看成了爱情片。

赵听雨叹口气调好闹钟把手机丢至一边,盖上被子睡觉。

在楚煜家吃的那道糖醋排骨跟她妈妈的手艺有得一拼，赵听雨回来后,食欲确实比之前好了许多，一部分原因可能是多了几分靠自己幻想得来的好心情。

比赛在即,她没有多余的时间想其他事,私人情绪只有在午夜梦回时才会泛滥。

唯独有一次例外。

赵听雨出发去参加全舞赛那天,正好听到身边有同学在讨论cuba总决赛的排名，听说宜北大学第一次打进决赛就拿到了亚军。

这是宜北大学有史以来在该项比赛上获得的最好成绩。

他应该很开心吧？他现在是不是在跟队友庆祝？

坐在高铁上，赵听雨犹豫了很久，拿出手机给楚煜发了条微信：【恭喜啊。】

楚煜回复很快：【谢谢。】

赵听雨盯着对话框，直到屏幕暗下去，对方也没再发过来消息。

果然是不想跟她聊天！

如果想聊，应该会像她一样主动找话题，不会让聊天中断。

赵听雨压下心中的酸涩，收起手机，转头看向窗外。

全舞赛在南方一个城市举行，她们提前一天到达酒店适应环境。

比赛分两轮进行。第一轮是海选，赵听雨她们抽到的场次是第六场，在比赛的第二天。

知道她有上台紧张的毛病，指导老师连夜给她做了心理辅导。

可令赵听雨安心、给她信心的是楚煜睡觉前发来的那条微信：【明天比赛加油！】

即便知道对方是礼尚往来，她的心情也因此由阴转晴。

第三天预选赛结束，《如梦令》成功入围决赛。

决赛表演完是专家组评分时间，他们要从上百个作品中挑选出单人、群舞、双人剧目的表演前三名以及创作奖前三名。还有表演优秀奖和创作优秀奖。

等待结果的时间是煎熬的。不管结果如何，赵听雨对自己这次的表现很满意。她高质量完成了整场表演，并拿出了自己全部实力。

所以，在得知她们的剧目获得群舞剧目表演奖一等奖的时候，赵听雨眼里的惊喜大于意外。辛苦排练了大半年，几个姑娘激动地现场落泪。

太不容易了！

她们其中有个姑娘之前练舞时拉伤了腿部肌肉，后来腿伤复发，为了不影响正常排练，去打了封闭咬牙坚持。

类似这样的事情很多。只有她们自己知道有多不容易，她们此刻的泪水是喜悦也是宣泄。

付出得到了回报，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好的事情？

林微参加的是双人剧目，由另外一个指导老师带队，场次跟她们也不在同一天。

结束比赛的当天下午，两人在酒店大厅碰了面。

林微当时眼眶红红的，笑着跟她道贺：“恭喜啊。”

赵听雨想跟她多说几句话，奈何她说指导老师在外面等她，说完不等她反应就跑出了酒店。

到了晚上，等赵听雨再去找她时，从她室友口中得知她已经提前回了家。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一向乐观的林微露出这样落寞的神情，好像不只是输了比赛，连灵魂都给输掉了。

赵听雨想安慰她，想着她白天的样子，好像不愿意交流，便只好作罢。

比赛完还有一场获奖作品展演。演出结束，赵听雨随带队老一起回了学校，在宿舍住了一晚，隔天下午又搭上了回海东的高铁。

爸爸妈妈知道她得了奖，回家的当天晚上给她准备了一桌丰盛的大餐。

张牧不知道哪得来的消息，晚上在群里吆喝：【听雨恭喜恭喜，得了一等奖要请客啊。】

赵听雨弯了弯唇，回复：【可以啊。】

潇洒：【cy，阿b，你也得了奖，要不你们商量着一块请客好了，看我多为你们省钱。】

cy：【我20号回。】

潇洒：【可以啊，赵听雨是23号生日吧？要不就那天，听雨，又替你省了一顿。】

赵听雨翘起两条腿趴在床上，看到这句，脸上有些为难，【生日那天我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会过来，我可能没时间出门。】

8月23号是她20岁生日，家里亲戚早就打了招呼，说会过来。

潇洒：【……那就22号呗。】

听雨：【行。】

潇洒：【罗熙你呢？】

罗熙：【到时候再看吧。】

罗熙回完群消息单独私信赵听雨：【恭喜啊，离你的梦想又近了一步。】

听雨：【谢谢，22号一起来玩啊。】

罗熙：【我在一个培训学校做兼职，晚上有课，我看看可不可以调。】

听雨：【行。】

22号晚上，罗熙还是来了。

他们在镇上吃完晚饭，来到景区内，张牧提议去景区最尾端的清吧坐坐。

一起来的除了他们群成员，还有一个男生，也是他们高中同级不同班的男生，叫陈威。

清吧内民谣低吟慢唱，如在诉说着一个故事，娓娓道来。

五个人坐在一个吧台两侧。

赵听雨左边是罗熙，右边是一直在问她问题的陈威。对面坐着张牧和有一段时间没见的楚煜。

“赵听雨，听说你想进海东歌舞团？”陈威笑起来露出一口明晃晃的白牙，他竖起大拇指指了指自己，“我舅妈就是团里的领导。”

赵听雨端起面前的调酒咬着吸管嘬了一口，“哦。”

陈威也不在意她冷淡的反应，“到时候我帮你引荐一下？”

“你引荐没有用。”赵听雨放下酒杯，一本正经地道，“一般都是学校引荐。”

陈威顶着腮帮笑了声，莫名觉得她很可爱，跟他身边认识的女孩完全不一样。他视线在赵听雨身上流连一圈，凑近问：“你们学舞蹈的女孩腰都这么细吗？”赵听雨毫不掩饰眼里的反感，蹙眉往旁边移动一步。

张牧正要开口，却见一直默默看手机的楚煜端起酒杯朝陈威示意，“来，喝酒。”

陈威连忙端起酒杯，“b哥你终于忙完了？”

楚煜嗯了声，“不是说找我喝酒？”

他眼睛往旁边凳子瞟了眼，“过来，坐这喝。”

陈威看了一眼赵听雨，似是不舍。

楚煜把见底的酒杯往桌上一放，发出不算小的声响，“还喝不喝？”

“喝喝喝，来了。”陈威起身走了过去。

少了他在身边，赵听雨感觉四周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不知道楚煜是不是在帮她解围。

赵听雨抬眼看向对面，楚煜正侧身跟服务员要酒，转过来的一瞬间正好对上她的视线。

这次最先移开视线的不是她，而是楚煜。

为了掩饰自己淡淡的失落，赵听雨低头兀自喝调酒。

那边三个男生已经喝起来，她跟罗熙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她发现罗熙今晚心不在焉的，全程低头，不是跟她聊天就是看手机。平时还会跟张牧说话，今天张牧叫她，她都不大搭理人。

“怎么了？”赵听雨问，“是不是心情不好？”

“没。”罗熙笑着摇摇头，“不大习惯这种场所。”

赵听雨恍然一笑，“这里还好，不乱也不吵，老板我们都认识。”

赵听雨平时也不去酒吧和清吧之类的地方。

这家清吧因为在景区内，上至老板下至服务员，她都认识，所以没有拘谨的感觉。

罗熙从帆布包包里掏出一个礼物递给她，提前祝她生日快乐，“我想先走了，从这出去还要走很远，我爸骑摩托车来接我，太晚了路上不安全。”

赵听雨看了一眼对面，张牧懒懒撑着脑袋，楚煜嘴角挂着散漫的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两人齐齐望着正在吹嘘自己亲戚有多厉害的陈威。

许是听不下去了，楚煜端起酒杯跟他碰了下，“我干了，你随意。”

“你干了，我哪里还敢随意啊。”陈威端起酒杯一口闷。

趁这个空档，赵听雨敲了敲桌面，在他们看过来后，问：“要不你们在这玩，我和罗熙先走？”

“那就散了吧。”楚煜拿起桌上的手机起身去结账。

赵听雨见状，急忙跳下高脚凳，想追上去。吃饭是他买的单，这会该她出钱才对。

她下来动作太快，不小心扭下一下腰，一阵剧痛袭来，赵听雨疼得倒吸了一口气。

“怎么了？”罗熙和张牧异口同声地问。

赵听雨呼了口气，“好像扭到腰了。”

她之前跳舞的时候腰部肌肉拉伤过一次，可能跟这个也有关系。

“很痛吗？”罗熙担心地问，“你先坐下来，等会再走。”

“没关系，现在好多了。”赵听雨不敢乱动，她怕是小关节错乱，乱动的话会加剧病情。

楚煜结完账回来见都围着赵听雨，眼皮跳了下，“怎么了？”

“为了跟你抢着去买单，扭伤腰了。”张牧一副“你看你做了什么好事”的表情。

楚煜走近，看着赵听雨的眼睛，“严重吗？”

“不严重。”赵听雨慢慢站直身子，剧痛也就是一瞬间，现在不动没什么事，稍微弯腰就会疼。

这种感觉她很熟悉，不是小关节错乱，就是扯到了肌肉，回去热敷一下就行。

“那走吧。”张牧拿上车钥匙，开始往外走，“我送罗熙回去，阿b你看赵听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不用。”罗熙挽着赵听雨的手，看也没看他一眼，“我爸爸来接我。”已经喝得晕乎乎的陈威举起手，“我可以，我可以抱你回去。”

张牧路过他身后，拎着他的领子就往外拽，“抱你妹！”

罗熙挽着赵听雨也出了门，楚煜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赵听雨走得极慢，短短五分钟内，她发现罗熙已经看了好几次时间。

“你爸爸是不是在外面等？”她拍了拍罗熙肩膀，“你快点走，不用管我，再说……”

赵听雨看了一眼右边，“还有楚煜在呢。”

确实是怕爸爸等久了，罗熙没有推辞，“那我先走了，过两天找你玩。”

赵听雨摆摆手，“行，快去吧。”

罗熙快速走了几步，越过张牧和陈威后直接跑起来，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

夜色笼罩的枫溪镇美得像一幅画。

楚煜和赵听雨走在青石板路上，一侧是流淌的小河，一侧是老旧阁楼和粉墙黛瓦。

两人谁都没有开口讲话，没一会，楚煜走到她前面忽地蹲下身，“上来。”

赵听雨先是一愣，心跳也开始悄无声息地加快频率。

想到一种可能，心跳又立马恢复如常，他肯定是为了节省时间，这样陪自己走下去还不知道要走到几点。

赵听雨暗暗叹口气，慢吞吞地趴上去，“谢谢。

楚煜手指尖刚碰上她皮肤，赵听雨便意识到不对劲，赶紧退开来。

“还是算了。”她低头指了指自己裙子，小声说：“不方便。”

楚煜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指腹上仿佛还残留着细腻的触感。

他将手插兜里，轻嗯了声。

“没事，我可以走。”有点点疼，但可以忍。

赵听雨继续往前走，她因为刚刚那一下，脸现在还在发烫。

“等一下。”楚煜叫住了她，“你过来。”

赵听雨不明所以地回头，“干什么？”

楚煜指了指身后，“有船。”

从清吧方向驶过来一搜游船，上面没有游客。顺着小河看过去，每座拱桥上都有三三两两正在拍照的人，不可能没人想坐船，这艘船应该是不载客。

楚煜走过去不知道怎么跟他谈的，那人答应让两人上船。

游船中间有个顶棚，船头和船尾露在外面。

他们坐在顶棚内，吹着晚风。

赵听雨身子放松了很多，好想不顾形象地往后一趟，可惜不能。

“画船听雨眠。”楚煜冷不丁偏头看过来，“是吗？”

“嗯？”赵听雨没反应过来。

“你名字。”楚煜提醒。

赵听雨啊了声，“对，名字是我爸爸从这句诗里取的。”

楚煜两手撑在身侧，姿态懒散，“好听。”

赵听雨心头划过一抹雀跃。

船慢慢往前，她盯着楚煜冷峻的侧脸，忽地开口：“楚煜。”

楚煜再次看过来，依稀的灯光下，他眼睛深邃明亮，“嗯？”

“就是，我有时候反应很慢。”

“什么意思？”

“你可不可以耐心点？”

“我不是每次都在等你反应？”

良久，赵听雨似埋怨又似控诉般吐出三个字，“你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