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月亮

这条巷子右边是石壁,左边有水果店、理发店和一家小餐馆。

小餐馆已经关门，由于时间太晚，另外两家店也没几个顾客。

水果店老板娘躺在睡椅上,面前的方桌上摆了一台台式电脑，里面正在播放《爱情公寓》。

老板娘不时传出的笑声远远盖住了外面马路上的车流声。

而此时的赵听雨完全将这些声音隔绝在外。

她僵在原地，手指紧紧捏着裤缝,水光潋滟的桃花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几步远的男人。

怔愣过后,她的情绪由最开始的难过渐渐变得震惊,“什么意思？”

“抱歉，”楚煜双手插兜，神色寡淡，悠闲的模样跟他轻描淡的语气很配，“上次拿你手机输号码无意看到了你室友发来的消息。”

赵听雨轻轻拧眉，绞尽脑汁回忆那晚室友给她发了些什么,一个条消息一闪而过。

【上次这么担心你还是你为你喜欢的人哭的那次。】

结合他刚刚的问题,赵听雨想到什么,脑子乱成一团，说话都变得不利索了，“我、我……”

以为她不好意思,楚煜似是叹息一声，“我就当没看到，也不会跟人说。”

赵听雨脑子里一团乱的麻线和过快的心跳因为他这句话恢复如常。

接踵而来的是跟当年在农家乐前坪跟他聊天时一样的感受——狼狈和和难堪。

她现在就像被人撕开了皮囊,从里面捧出心脏。可他捧出来并没有好好呵护，仅仅只是不屑地看一眼，又将它丢回去。

这一来一回,心被□□地发疼。

极度的难堪和难受迫使赵听雨低下头,眼睛眨了下,两颗滚烫的泪水垂直砸到地上。

楚煜微微仰头，牙齿咬了下后牙槽，“赵听雨。”

“……”

“就这么喜欢？”他的嗓音轻而缓。

赵听雨下意识抬头否认：“我没有。”

她脸上的泪水、红红的眼睛以及隐忍的抽泣仿佛都在反驳她的话。

楚煜面无表情地转身跑到巷口的便利店给她买了一包纸巾，“擦擦。”

赵听雨接过，从里面取出一张纸，可那股难堪像眼眶的泪水一样，怎么也擦之不去。

“小伙子，欺负女朋友了？”水果店老板娘不知何时把注意力转移到了这边，她手摇蒲扇，语重心长地道，“女朋友这么漂亮，让让人家嘛。”

“他不是”

“不是……”我。

赵听雨跟楚煜同时开口。

老板娘显然懵了，不知道嘀咕了句什么，便收回视线继续看电视。

短暂的沉默过后，楚煜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掏出看了眼，没接，而是示意赵听雨往前走，“走吧，他们催了。”

赵听雨嗯了声，转身往前走。

出了这条巷子外面就是夜宵街，越往前走，灯光越亮。

哭过之后，赵听雨被负面情绪蚕食的理智渐渐回归。她在心里琢磨着要不要解释一下，要不要把以前他对自己说的那翻说辞还给他，让他不要有负担就把她当普通同学一样。或者告诉他，自己已经不喜欢他了，也好过现在这样尴尬的相处。

楚煜的低声的叫唤打断了她的思绪，“赵听雨。”

她看过去：“嗯？”

楚煜状似不经意地问：“也是你们学校的？”

赵听雨再次蹙眉，“什么？”

楚煜掀起眼皮，提示：“你喜欢的人。”

赵听雨张了张嘴，搞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

好似突然松了一口气，又觉得很荒谬。

对啊，他不就是一副旁观者的姿态么？

赵听雨迅速扭过头，闷闷地道：“我不告诉你。”

楚煜眼神暗了暗，随即无所谓地轻笑一声，“嗯，不说就不说。”

到了夜宵店，情绪已经被男朋友安抚好的冯一黎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招呼赵听雨坐下，“怎么走那么慢？是不是腿疼？”

赵听雨坐下，轻嗯了声，“有点。”

“我看看。”冯一黎心里的内疚卷土重来，“看起来很严重啊。”

她转头问陈家旭，“你现在帮她去药店买个药行么？”

陈家旭说可以，正要起身，被一旁的楚煜按住了肩膀，“我去，正好想出去抽根烟。”

“行，那麻烦你了。”陈家旭说着从口袋里掏出50块钱，“我给你钱。”

“不用。”楚煜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冯一黎点了海鲜粥和几样炒菜。

菜上齐，楚煜还没回来，陈家旭给他打了个电话过去。

“回来没？上菜了。”

“啊？那行，挂了。”

陈家旭挂断电话，给冯一黎舀了一碗粥，“我们吃吧，他不吃，在外面抽烟呢。”

赵听雨晚上在食堂吃了饭，这会吃不下也没心情吃，仅仅舀了一小勺粥意思一下。

楚煜此时正站在来时的那条巷子里抽烟，之前看到的那家理发店已经关门，他就倚在理发店门边的墙上。

店门前的空地上有几个6-7岁的小孩正围着一辆遥控赛车打转，玩的不亦乐乎。

不远处站着一个小男生，两手揪着衣服，睁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认真看他们玩，眼里有着不加掩饰的渴望。

小男孩站在水果店与理发店相邻的位置，水果店内透出来的光照在他脸上，依稀能看清他那张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弄脏的小花脸。

玩遥控赛车的小孩中有个男孩看了他一眼，拉着其他三个围成圈讨论：“我又想到一个玩法了。”

手握遥控器的小孩问：“怎么玩？”

“他不是想跟我们玩吗？”男孩指了指小花脸所在的位置，“那我们就跟他玩一会。”

他跟说了玩法后，拿遥控器的小孩有些犹豫，“不好吧？等下把他弄伤了怎么办？”

“没关系，他就算告诉他爸爸，你爸爸也不会管的。”男孩一副胸有成竹的口气。

到底是小孩，玩心大于道德感，一句话便被说服了。

他们开始操纵遥控赛车往小花脸方向跑，赛车笔直冲上去，一下撞上了小花脸的脚。

赛车被弹回来一点，又继续往前，小花脸只好不断后退。

几个小孩咯咯笑个不停，一开始提议这么玩的小男孩从别人手里抢过遥控器，“我来。”

他操控着遥控赛车后退，一直退到自己脚边，然后猛地往前加速往小花脸冲过去。

因为速度过快，遥控赛车从小花脸的脚上爬上去弹跳了下，恰好磕到他下巴。

小花脸“嘶”了一声，捂着下巴后退。

操纵遥控的小孩丝毫没觉得自己的行为有多恶劣，继续控制赛车往前。可下一秒，赛车被一身形高大的男人捡起来握在了手里。

“你干嘛？”小男孩不满地喊，“你拿我赛车做什么？”

楚煜站直身子迎上他的视线，头往小花脸方向小幅度偏了下，“跟他道歉。”

话落，小花脸走过来扯了扯他的裤管，嗫嚅道：“不、不用，我不需要他们道歉。”

楚煜半蹲下身子安抚地拍了拍他脑袋，“别怕。”

“凭什么啊。”小男孩不服气，“谁让他站在那的？他挡着我玩赛车了，他应该跟我道歉才对。”

“不道歉是吧？”楚煜优哉游哉地点点头，“那你这赛车我没收了。”

“你凭什么没收我的赛车。”小男孩哼了声，“我告诉我爸爸去。”

“行啊，你叫你爸爸来。”楚煜漫不经心地搓着赛车小轮子，语气不紧不慢，“我正好跟他谈谈你欺负别人的事情，说不定还得赔医药费。”

小孩终究是小孩，威胁一下就萎了。

其中一小孩的爸爸特别严厉，要是知道他欺负别人，指不定又得罚站一晚上，他第一个站出来道歉，“对不起。”

有一个人带头，接下来的人就没那么难开口了。

小小的巷子内，响起此起彼伏地道歉声。

等他们说完，楚煜回头问还在可怜巴巴揉下巴的小花脸，“你接受他们的道歉吗？”

小花脸点头如蒜，“接受。”

楚煜这才把赛车放在地上。

小孩子心大，他们一开始还有点畏惧楚煜在场放不开玩，没过两分钟又肆无忌惮地玩起来。

小花脸依旧站在原地憧憬又羡慕地看他们玩。

楚煜半蹲下身子，一手搭在膝盖上，问：“你想跟他们玩？”

小花脸腼腆地点点头。

楚煜又问：“那为什么不问问他们？”

“我问过了。”小花脸颇为失落地道，“他们拒绝了。”

楚煜眼皮微动，嗓音低哑，“很想的话，你可以再去问问。”

“不去了。”小花脸说，“如果他们想跟我玩会邀请我的，我等着就好。”

楚煜敛眉，竟然在心里认同了他的说法。小朋友原本就胆子小，鼓起勇气试过一次，又怎么会轻易尝试第二次。

起身之前，他交代了一句，“下次别再任由人欺负你了，记得反抗。”

“可是我打不过他们，他们有爸爸妈妈帮忙，我没有，而且我不想打架，我想跟他们做朋友。”小男孩眼睛清澈明亮，楚煜透过他像是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

他生活在枫溪镇一条老街上，那里有一群跟他同龄的孩子，许是因为他胆小又不爱说话，一直是被孤立的那一个。

那些人上下学的路上动不动扯他头发、抢他玩具，他抢不赢只好默默承受。

那时候上学对他来说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有一次他的书被人撕了，他委屈地跑回家告诉了爸爸。

爸爸一句“撕了就撕了，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打碎了他最后一丝幻想。

他永远记得那天下午，他一个人跑到奶奶坟前大哭了一场，因为那里面住着这世界上唯一对他好的人。

二年级下学期他拒绝去学校上课，无论是老师还是姑姑，谁来劝都没用。

半年后，楚煜收到了妈妈寄来的衣服。他想好好读书以后去找妈妈，于是再一次走进了学校。

只不过他比以前更沉默了，班里没几个人跟他讲过话。

有天放学回家的路上，有人拦住他让他帮忙抄作业，楚煜不愿意，那人揪着他头发摁在墙上。

墙边有一根木棍，他体内长期积压的愤怒那一刻全化作眼底的暴戾，趁对方松懈之际，转身抄起木棍朝眼前人砸过去。

那是他第一次打人，终归是下不去狠手，棍面碰到他头发便停了下来。

那人被吓得冷汗直流，见他动作停住小心翼翼地退开来，还虚张声势地说要找人打他。

楚煜没有胆怯，眼神以及动作都在告诉他：“来啊。”

之后他真喊了人过来，楚煜跟他们打了一架，他手里握着木棍，毫无顾忌地挥舞。

有两个人受了伤，他们的父母找到楚煜家要医药费，爸爸给完医药费当晚将他打了一顿。

他没哭，甚至觉得很过瘾。

那人之后再也没找过他麻烦，楚煜也因此发现一个事实——人善被人欺。

你越退缩别人别想欺负你。

之后再遇到有人堵他，他随手将书包一丢，身边有什么便抄起什么，二话不说就开打。

他打架不怕疼，也不怕家长骂，什么都没顾忌，自然凶的没边。

后来学校没人不知道他，也没人敢惹他。

他没人护着，只能用这种极端的方式保护自己。

可笑的是，那些曾经欺负过他的人之后都巴巴凑过来跟他称兄道弟。

“你以为你不反抗，他们就会跟你做朋友？”楚煜冷笑了声，“不会的，人都是慕强的，你只有强大起来，别人才会看得起你。”

小花脸似懂非懂，“你的意思是，我必须打赢他们？”

楚煜站起身拍拍他的头，“不是非要打赢，你只要记住，不要怕任何人，不要让他们欺负你。”

赵听雨三人走出夜宵店来到巷子口，恰好看到楚煜正在拍一个小男孩的头。

微弱的灯光下，男人褪去了张扬的气质，眉宇间多了几分温柔。

待到他们走近，楚煜把手里的药递给赵听雨，“记得回宿舍擦。”

“谢谢。”赵听雨接过，想了想，问：“多少钱？”

楚煜率先往外走，没什么情绪地丢下两个字，“不用。”

“……”赵听雨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

冯一黎凑过来小声问：“你们是同学，他可能不好意思收，要不我来给？”

赵听雨叹口气，“行吧。”

这件事最后的结果是，楚煜谁的钱都没要。

到了舞蹈学院校门口，冯一黎依依不舍地跟她男朋友道别。

赵听雨站一旁等她。

脚下有几片被风吹落的梧桐树叶，土黄色的叶片是初秋最醒目的标志。

她记得去年也是这个时节，她因为丢了校园卡重新跟楚煜产生了交集。

“赵听雨。”跟她一样默默站在边上等人的楚煜冷不丁开口，“让你这么伤心的人就不要喜欢了。”

赵听雨盯着地上的树叶发呆，听完这话，心里很不是滋味，眼睛酸鼻子也酸。

沉默片刻，她吸了吸鼻子，抬眼跟他对视，“那你可不可以教教我？”

楚煜问：“教你什么？”

赵听雨胡乱摸了一把眼睛，“教教我，要怎么样做才能不喜欢了？”

楚煜眼眸微动，“我不知道。”

赵听雨透过朦胧的视线直直地看着他，“你不是有经验吗？”

那边陈家旭已经走了过来，冯一黎在喊她。

楚煜反应了几秒才大致懂了她的意思。

“进去吧。”他自嘲地笑了声，“我教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