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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晚上21时。

夜幕如织,繁星点点。

江远合上书,向后倚靠沙发,微微阖眼养神。

……

寒风呼啸,四周嘈杂声起。

下意识,他皱眉,在虚无的梦境中环顾。

眼前的所有都是模糊的,只有几个隐隐绰绰的光影。

他又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几步,越过浓雾,景象才逐渐清晰。

漫天的白雪,古色古香的庭院楼阁,冰封的湖面悉数映入眼帘。

“总算找到机会偷溜出来了。”

忽然身后有人轻笑感叹,江远转过头去。

来人似乎极怕冷。整张脸几乎缩进了雪白的狐毛大氅里。这还不够,怀里还拥着一个精致小巧的手炉。

待看清长相后,江远眉心一蹙。

这是……

秦妤安?

准确的说,应该是小时候的她。

大概七八岁的样子。头发梳成两个可爱小髻,用丝绳系结。

眉眼还未完全长开,却已初显如画之姿,大而圆的杏眼水润透亮。

只是,她小时候为什么是一副古装扮相?

“呀?未名湖结冰了,阿娘果真没有骗我。”

随着她喜悦的欢呼,江远眼睁睁看着‘秦妤安’步步走近,然后穿过他直奔冰湖。

……

一时间头痛欲裂,江远恍然觉得这画面自己是见过的,可他怎么都想不起来是在何时何地见过。

眼瞧着‘秦妤安’愈发走向湖中央,江远本能想要提醒,可话到嘴边,却又忘记了自己到底想说什么。

这种完全不受控制的感觉令他莫名烦躁不安,眉心也愈发紧蹙。

“啊——”

还没等他捋清思绪,湖中央传来女孩惊恐万分的呼声。

看似坚不可摧的冰面不知在何时慢慢开裂,女孩面色煞白立在湖面,一动也不敢动。

“小心!”

江远心神大震,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脚已经迈开,几乎是下意识向她走去。

冰面开裂的速度更是远远超过他的想象。

他想要冲上前,可双腿却慢慢变透明,像是被什么神奇的力量给束缚,再踏不出一步。

就在这时——

“咔嚓!”

冰面完全裂开,水波荡漾,掀起层层涟漪。

千钧一发之际,有人破冰自湖而出。

拥过女孩,足尖轻点,几步便越过湖面直至岸边。

江远顿在原地,险些骤停的呼吸在看见二人平安的那一刻总算回归到正常的频率。

与他的心有余悸不同,刚刚死里逃生的女孩并未感到丝毫害怕。

不知是生性胆大,还是怎样。对于出现在湖中并且救了自己一命的陌生人,她也不觉奇怪,只是微微歪了歪头,眼里是天然纯粹的好奇与懵懂。

“天气这般冷,你为何待在湖里?”

“我并未觉得冷。”

救人的男子身形瘦削,长发束起。明明从湖中破冰而出,可不管是头发或是身上,都未沾染丝毫水珠。

这番本领,江远倒是在另一个人身上看到过。

他带着探究的心理去看那救人男子——

视线锁定,却是呼吸一窒。

怎么会?

江远疾步奔至破冰的湖边。

破冰后,如镜的水面倒映出来的是他自己的脸。

却同时,也是那救人男子的容貌。

那人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怎会不冷,你别骗我,可是因为做错了事挨罚。你别怕,我和我阿娘说,让人免了你的罚。”

不远处女孩煞有其事的口吻一点一点拉回江远纷乱无章的思绪。

“哦。”那男子不以为意点点头,瞥了一眼女孩因着体弱之身又受到惊吓而白得有些过分的脸色,反问:“你一个人跑到湖边来,你妈妈,哦不,你娘知道吗?”

“嘘,你小声一点。”女孩以手抵唇,小表情灵动可爱。

“我是瞒着我阿娘的,她担心我受风寒,都不让我出房门,要是让她知道我跑到湖边准要挨罚。”

那男子震惊:“你阿娘会打你吗?”

“当然不会啊。”女孩瞪圆了眼睛,看起来比他还震惊,“挨罚又不是挨打,阿娘会罚我抄书,整整半个时辰呢!”

“……”

抄半个时辰的书算什么罚。

男子听了后没说什么,只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抬眸,认真答道:“我姓秦,单名一个依,你呢?”

“江砚。”

江砚?

站在一边听着的江远猛地抬眸。

又是这个名字。

“是哪个yan?海晏河清的宴?笔墨纸砚的砚?还是——”

眼见秦依滔滔不绝,江砚及时打断。

“我也不知道,应该是你说的第二个吧。”

“哦。”秦依握住暖炉,若有所思点点头:“江砚哥哥,方才谢谢你救了我。你是一直待在湖里吗?”

稚嫩的小脸有不太明显的美人尖,带着一股不知世事的娇憨。

江砚大概是头一回被人喊哥哥,多少有点不自在:“我也不太清楚,总之我一睁眼就看见你差点掉冰湖里,于是顺手救了你。”

他说得没头没尾,出现的时间地点也莫名其妙,若是旁人定是能察觉出古怪。

可秦依却不同。

她天生体弱,大病小病不断。平日里被长辈管束得极严,长这么大竟一次都未出过府。

旁的姑娘与她这般年纪,三天两头盛装出游、街市逐闹,她只能困在屋内,看着四方方的天用话本解闷。

而话本内容很杂,里头的鬼怪奇谈数不胜数,秦依看得多了,见着藏于湖中的江砚也就丝毫不觉着奇怪了。

天空中的雪子越发大了。

江砚视线从她的暖炉上扫过,摇头叹气:“你出不了门,极惨。”

秦依不以为意:“有失必有得,我虽然出不了门,但是我有这天下最好的娘亲和爹爹,而且我还有桂花糕。”

“桂花糕?”江砚困惑:“那是什么东西,一种新的鱼吗?”

“你居然没吃过桂花糕?真是惨啊。”

“……”

风水轮流转。

见江砚失语,秦依捂着唇笑了:“桂花糕就是桂花糕,不是鱼。今早紫玉姐姐还往我荷包里放了一块。”

说着,她顺手将暖炉递给江砚,然后低头去解系在腰间的荷包。

她衣服裹得厚,动作笨拙,折腾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从荷包里取出被油纸包好的桂花糕。

“呐,你尝尝……”

精致软糯的桂花糕放在荷包里,早就压得变了型。

“怎么变成这样了?”有些尴尬抿了抿唇,秦依改口:“我改日再带桂花糕给你吃,今儿的不大好看。”

她正打算把惨不忍睹桂花糕包起来放回荷包,一双白皙修长的手冷不丁冒出来,捏起一块桂花糕就往嘴里送。

秦依慌了:“诶,你!”

“还不错。”江砚把暖炉还给她,悠哉悠哉地拍了拍手上的点心渣,嘴角微微勾着:“你们凡人不是有句俗语叫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今日吃了你的桂花糕,作为交换,我送你一个东西。”

瞧着江砚的表情,秦依反问道:“我们凡人?你难道不是凡人,是仙人不成?”

江砚眉眼带笑,神情自得又张扬,一本正经地说:“仙人不大好听,我倒是喜欢神灵这个称呼。”

几步开外,一直静静看着两人对话的江远,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上出现了类似于孩童炫耀零食一般的幼稚神情。

深吸好几口气,待勉强冷静下来,他说服自己继续旁观。

那边,听到江砚这句话的秦依弯唇,眉毛也弯成漂亮的新月。

“你笑什么?”江砚皱眉,故作镇定。

秦依双眸含笑,踮脚凑近他,小小声道:“非人哉。”

江砚一瞬眯起眼睛:“你别以为我听不懂,我来你们这儿也有些时日,你在骂我。”

秦依也不惧,堂而皇之地扯开话头:“你不是说有礼物要送给我吗?”

江砚不依不挠:“你骂我,我为何还要送你礼物?”

话虽这么说,江远却看见他无比迅速地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一个浅蓝色的水珠。

珠体晶莹剔透,在白雪的映衬下,更显波光粼粼。

“哇,好漂亮。”

秦依眨眼,语带赞叹。

江砚冷哼一声,纠正她:“这可不是珠子,是药。叫草木青,必要的时候可以救人一命。”

草木青?

江远眼神微微闪了闪,他走近几步,想要看的仔细些,却发现,细碎的雪自空中漫天洒落。

眼前的景象渐渐消失,然后现代的高楼大厦与古时的亭台楼阁不断交错出现。

几秒内,所有的画面都相继扭曲,然后一一摔碎在地上。

碎片之中,火光乍现。

两道重叠的声音响起——

“江砚。”

……

“救救我。”

……

五脏六腑好像被一只巨手抓住,几近窒息。

靠在沙发上不知何时睡着的江远猛地睁开了眼,喘息片刻,他艰难地定了定心神。

为什么无缘无故会出现这种古怪的梦境?

“没想到你也会做噩梦,还真是活的久了什么都能见到。”

偌大的客厅不知何时冒出了一道身影。

江远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里头已经无波无澜。

“沈停默,难道没有人教过你吗?在这里未经允许擅闯民居,是违法行为吗?”

他语气很冷,仿佛夹着寒冰。

“咱俩谁跟谁呀,你家不就是我家。”

被叫做沈停默的年轻男子,身形欣长,骨相极好。

浓黑的眉毛下是一对天生含情的桃花眼,肤色白得像是从未见过外头的阳光。

此刻,他正歪着身子半倚在墙上,眼角微微上挑,神情似笑非笑。

“你这几个月去哪了?”

懒得反驳,江远起身倒了杯水,从容不迫坐回沙发。

“还能去哪,肯定是回海里啊。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幸运,拥有精灵的能力却没有精灵的痛苦。”

沈停默从鼻腔里冷哼一声,语气愤愤:“我就奇了怪了,你明明是个人,为什么能像精灵一样听见别人的心声。”

“大概是天赋异禀。”江远闻言淡淡应了一声:“可惜你是没有这种体会的。”

沈停默:“……”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恶的家伙!

八、九年来一如既往的可恶。

他第一次见到江远还是多年前的暑期,那时候江家拖家带口去海边度假。

“你是海底的精灵。”

虽然过去蛮久了,沈停默仍然清楚的记得,江远当时不是反问,而是陈述的口吻。

沈停默那个时候才上岸不久,被吓得够呛,第一反应就是低头去确认是不是自己的耳朵跑出来。

可一想又觉得不对劲,他站在沙滩上早就没了耳朵,所以这人类小子怎么看出来的。

难道,这小子也是精灵?

正想着,就听见江远言简意赅打破他的幻想:“你别多想,我不是精灵。”

目瞪口呆。

这个成语可以完美形容当时的沈停默。

“你听得见我的心声?”

“嗯。”当时的少年江远神色自若地点头并补充道:“你走近我的时候,我就听到了。你说,哇,这么多人,而且没人知道我是精灵,这也太棒了。”

“……”

倒也不用板着一张脸,语气毫无起伏地重复。

这句吐槽江远显然也听见了。

他很平静回复:“我试图学习你的语气。可是太浮夸了,我尽力了。”

沈停默:“……”

好好的一个人,为什么长了一张嘴?

江远轻轻嗤笑了一声:“好好的一个精灵,不也长了嘴。”

毫无招架之力,沈停默简直是气急败坏,跳脚怒道:“你别一直偷听我心声!”

哪成想江远诚恳解释:“不好意思,不是我想听,实在是你的心声太吵了,比我们人类的要大声很多。还是说你们精灵族都是这样?”

“……”

沈停默噎住。

这已经上升到种族歧视,实在太过分了。

他有气无力地问:“你不是精灵怎么也能听见心声啊?而且为什么我听不见你的!”

“听见心声不是你们精灵的特权,我天赋异禀。”

当时的江远是这么理直气壮的,此时此刻的江远比之当初有过之而无不及。

“沈停默。”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听见江远平静地喊他名字,沈停默语气很不好,他现在只要一想起被往昔被人碾压的悲惨经历,就是一把鼻涕一把泪。

“你知道江砚吗?”

江远语气淡淡,手指敲了敲沙发边沿,看上去像是随口一问。

沈停默浑然不觉这问题有什么奇怪的,一五一十答话:“当然知道。江砚,精灵族的老祖宗,在赵朝永安年间就彻底化作人形。精灵族的镇族之宝草木青就在他身上。”

江远眉梢一动,把杯子随手往旁边一推,继续不动声色地套话,“草木青是什么?”

没注意到他的异样,沈停默说得尽兴,甚至开始动手比划:“这草木青可是百年难遇的灵丹妙药。虽说不至于起死回生,却能解百毒治百病以达长生之效。”

江远没什么多余的反应,声音依旧寡淡:“你知道草木青现在在哪吗?”

“这我哪知道,老祖宗死后,草木青就失去了踪迹。”

沈停默翻了个白眼,说累了,他自行找了把椅子坐下。

听到某个字眼,江远眉宇拧起:“精灵不是半神吗,他……是什么时候死的。”

“精灵寿命是很长,但也不是不老不死的。”沈停默满脸不耐烦,想要吐槽,还是忍住了:“不过这位老祖宗确实是很奇怪,我听族里的老前辈有说起过,他是突然出现在千年前赵朝时期的深海里的,后来又时不时会消失一阵子,打扮也很奇怪。再后来就听说他废了一身修为以身殉海,现在估计是白骨一堆了。”

江远沉默不语。

良久,他目光轻飘飘地落在远处,转开了话题:“我今天遇到了一个女孩,我听不见她的心声。”

“听不见就听不见呗,这有啥奇怪的,你又不是真正的精灵,读心术偶尔出一点问题不是很正常。再说了,我不是也听不见你的心声。这就叫,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沈停默幸灾乐祸,末了还得意洋洋地自我称赞了一番:“哇,我刚刚是不是用了成语,我现在文化水平越来越高了。”

江远看着他,沉默了两秒说:“我知道草木青在哪。”

“哦。”沈停默看他一眼,不以为意地翘起二郎腿,“你知道——”

等等?

“你说你知道草木青在哪?”

沈停默猛地抬头,眼睛瞪得老大,发着光,直勾勾盯着江远。

猜到了他的反应,江远很随意的靠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开口:“江砚把它送人了。”

“送人了?”

沈停默差点破音,再度追问:“送谁了?”

江远目光嫌弃地从他身上收回来,压着声音说:“一位小姑娘,江砚吃了人家的桂花糕,礼尚往来,就把草木青送出去了。”

“桂,桂花糕?”

沈停默表情有点扭曲,脸皱得像路边的老树皮。

还不等江远确认,他顶着那张老树皮脸无比震惊地吼道:“你管这叫礼尚往来?没和我开玩笑吧?”

“我和你有什么好开玩笑的。”见到他这一副吃惊的模样,江远顿了顿,接着道:“不是我把这叫礼尚往来,是你老祖宗这么说的。”

沈停默噎住。

刚刚反应有点迟钝,这会他冷静下来,贫瘠的智商迅速占领高地:“你怎么知道我老祖宗的事儿?还知道的这么清楚!”

“这你不用管,很晚了,你回去吧,我要休息了。”江远手指按了按太阳穴,卸磨杀驴的口吻云淡风轻。

“这大半夜我回哪去?”沈停默满脸不可置信。

“从哪来,回哪去。”江远面无表情,拒绝他留宿的意思很明显。

“……”

我靠!

你是人吗?

“沈停默。”

江远连眼神都没给一个,只平静地叫了他一声,然后更平静地说:“我听得见。”

“……”

听得见就听得见,了不起啊!

江远掀了掀眼皮,神情漠然:“嗯,是挺了不起的。”

视线在沈停默的耳朵上停留了半秒,他继续道:“你已经维持不住人形了,去海底待个两三年再回来和我说话吧。”

??????

沈停默磨了磨牙,安慰自己。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个屁。

他要是只鲨鱼,分分钟吃了江远这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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