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秦妤安到校的时间段正好赶上晚间饭点。

食堂里人很多，她伸长脖子足足找了几分钟，终于在食堂二楼最里面一个安静的角落看到了黑着脸的游筱筱。

完蛋了！

叹了口气，秦妤安心惊肉跳地快步上前，摆出笑脸:“筱筱，你吃完了吗？”

游筱筱掀开眼皮，一言不发地将她上下打量了好几遍。

过了几秒，她语气极差地说:“不吃等着饿死吗？让我瞧瞧，太阳是从西边升起来了还是从北边出来了，您可算是想起我来了。”

秦妤安：“筱筱～”

不为所动，游筱筱双手抱胸，懒洋洋地站直了身子：“说吧，因为一个还没追到手的臭男人放了我的鸽子，你该当何罪？”

“咳咳。”偷偷瞥了她一眼，秦妤安清了清嗓子，凑上前赔笑:“呀，我的姐妹怎么这么可爱，连生气都可爱的不得了……瞪我的时候眼睛也太大了吧！”

拉开距离，游筱筱看了她一眼，轻哼道:“秦妤安，闭嘴！别撒娇别拍马屁，没用的我跟你讲。”

话是这么说，语气已然软了下来。

秦妤安多了解她呀，顺着杆子就往上爬。

“这次是我太过分了，改天一定负荆请罪，要不下次换你放我鸽子？”

游筱筱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随意地挥了挥手，没吭声。

这是接受的意思了。秦妤安再接再厉，双手合十作拜托状，拖音带调地说:“我还没吃饭，肚子叫半天了。饿死我你不心疼？”

游筱筱微眯了下眼：“哦？是吗？”

没察觉异样，秦妤安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是啊是啊。”

见她点头，游筱筱语气更古怪了，她直接把手机举到秦妤安面前，目光很沉:“就算肚子叫半天了，也还是能在百忙之中抽个时间发了条微博？”

扫了一下亮着的屏幕上的字，秦妤安不说话了。

那是她微博的界面，三分钟前发的——

-今天追到江医生了吗？

-没有。

“嘿嘿。”

被游筱筱凉凉的眼神看的浑身不自在，秦妤安扯了扯裙子，尴尬地笑了笑。

指尖戳了戳她的头，游筱筱是一脸嫌弃的表情：“你和我解释一下，这是啥鬼东西？”

“呃。”秦妤安摸了摸鼻子，神色讪讪，好半天才磕磕绊绊地说：“这个……叫打卡，我得每天鼓励自己。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疯了疯了，简直不忍直视。

游筱筱冷哼了声，不说话了。

说起微博打卡，秦妤安脑中灵光一现，突然记起一件事儿，她真诚地问：“你咋没给我朋友圈点赞啊？”

“你啥时间发朋友圈了？”游筱筱一脸莫名。

“就昨天晚上啊。”秦妤安点开朋友圈，拿给她看。

文案是——

我直接:嗨，老公。

配图是一张照片。

偷拍加手抖，背景糊到虚化了，主人公黑色西装落座于耀眼的灯光之下，自然而然地透露出几分世家公子的风骨气韵。

游筱筱“啧”了一声，一针见血：“你，是不是把‘不可见’错点成了‘可见’？”

致命一问。

秦妤安脸上的笑容凝固。

低头，大概安静了三秒钟，她崩溃了。

“啊啊啊，他应该没有看到吧？？？”

游筱筱瞄了眼手机，合理分析：“距离你这条朋友圈的发布时间已经过去22个小时。如果他在这22个小时里没点开过朋友圈，那就有可能没看到。”

秦妤安：“……”

游筱筱看热闹不嫌事大，调侃道：“拜托，直接喊老公超酷的好嘛？”

“呵呵。”

秦妤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

游筱筱心情诡异的好了一点，迈步往前走。

“去哪呀？”秦妤安跟上去。

游筱筱没回头：“给你买粥。”

“我不想喝粥。”秦妤安面色恹恹，提建议：“去吃麻辣烫吧？”

前头走着游筱筱停下来，侧首看她。挑着眉，慢条斯理地嘲讽:“中午炸鸡，晚上麻辣烫，你的胃是不想要了吗？”

“都好多年了。”秦妤安撇嘴，张口就狡辩:“各种吃中药，我的胃早就养好了。”

“好个屁，废话少说，给我乖乖去喝粥。”语气很硬，游筱筱一锤定音。

秦妤安耸肩，揉了揉脸，半天才不情不愿吐出一个字:“哦。”

夜色朦胧，月光正盛。

九星湾别墅区内灯火通明，戒备森。

浴室热气氤氲。

关上水，江远裹了浴袍开门出来。

头发上的水珠顺着脖颈往下淌，有几滴落入眼睛里。

他伸手从架子上抽了条毛巾，随意擦了擦。

床头柜上的手机一直滴滴滴响个不停。放下毛巾，江远走到床边，抹掉手上的水，解锁。

三个未接来电，一条微信新消息提醒。

电话都是来自同一人——好友顾之霖。

江远直接划掉，点开了微信。是‘小山药’发来的一段话加一个图片。

他下午刚给秦妤安改的备注。

—[小山药:可惜江医生你带了伞，害我白白错过了一份“最美”。]

配图是一张截图，周杰伦的歌词——最美的不是下雨天，是曾与你躲过雨的屋檐。

……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想和你一起躲雨？”

……

白天雨雾中，女孩的尾音上扬，如是说道。

现在知道了原因，江远神色不动，垂眸思索了一会，长按图片点了保存。

手机再次震动，是顾之霖又打了电话，这回江远按了接听键。

同为南城市的商业巨头，江顾两家向来交好。到了江远、顾之霖这一辈，更是打小玩到大的交情。

江远上头还有个叱咤风云的亲大哥，所以哪怕他出人意料地学了医，也无人敢过多置喙。

而顾之霖就不同了。

他是顾家独子，亲爹又早逝，22岁时就被顾老爷子抓回去接手家业从了商。待他完全掌管公司以后，大手一挥，投资了不少娱乐公司，势头很猛。

近些年来的行事作风也是愈发高调张扬，三番四次因花边新闻闹上热搜。

前不久，更是不怕死的送了一副极具挑逗性的锦旗到医院，惹得江远一怒之下将他那些乱七八糟的私生活故事送到了顾老爷子的书桌上。

顾老爷子年轻的时候参过军，为人刚正不阿。铮铮铁骨，最看不惯小一辈这样败化伤风。

几天下来，顾之霖就被老爷子的耳提面命折磨个够呛。今天才总算抄完了家规族谱，得了准话被放出来。

“江大医生，你可算接电话。”

电话那头，顾之霖轻轻嗤笑一声，语气依旧吊儿郎当。

江远：“有事？”

“这话说的，没事就不能找你了？”顾之霖咬牙，带着点挖苦讽刺的意味:“别那么冷冰冰，好歹我和你也算小时候穿过一个裤衩的。江远，不是我说啊，你可真是够狠的，我不过就送了一面锦旗嘛。你这反手一招下来，老爷子差点没把我整死。”

江远眉头紧蹙，表情很冷:“没事就挂了，我没时间听你说废话。”

电话另一头顾之霖很无奈，有点气不过地扯着嗓子喊:“诶，别挂别挂。这不，过几天我生日，一起出来聚聚？”

“出去可以，别带上你身边那些鬼混的二世祖。”

听筒里顿时一阵沉默。

江远拿着手机走到窗边，将窗帘扯下，有点不耐烦地接着说：“还有那些莺莺燕燕也别领来。顾之霖，我到底是给你留了面子，之前让人发给顾老爷子的是文字版，图文并茂那版实在是不堪入目。老爷子要是知道你有了婚约还在外头生出那么多事端，虽说不至于打死你，但起码也要让你脱层皮。”

“行，只要江大医生能来，我保管啥垃圾都不往您跟前领。”顾之霖听的头皮发麻，连连应声。

过了几秒，没听到江远说话，顾之霖知道锦旗那事儿总算过去了。低哼一声，他复又语气欠揍道:“您还真是多事儿。我这些天被老爷子关在家里，错过了很多好戏。要不您改天抽个空把您的小女友带出来给我瞧瞧？”

闻言，江远神情寡淡，反问:“什么小女友，你从哪听来了乱七八糟的消息。”

“你别管我从哪知道，反正前些天有个长得挺漂亮的小姑娘在追你是吧？听说好像还是个学生。”

顾之霖施施然地开口，尾音上扬，悠哉悠哉：“这么说起来，你可得要感谢我那个锦旗给你招来的桃花运。医院里那些漂亮的女护士看着你那高不可攀的模样，也不敢伸手摘月。唯独有一个敢出手的林梓若还被你冷脸拒绝了。”

江远手臂搭在窗边，抿紧了唇角，没给回应。

电话那头的顾之霖还在絮絮叨叨，语调玩味:“这回敢情好啊！初生牛犊不怕虎。就看你忍不忍心辣手摧花了。”

“顾之霖。”江远很平静的喊他的名字，没带上多余的情绪。

那头立马收了音。

“行，我闭嘴，我闭嘴。您这连名带姓喊得我心肝发颤。”

江远脸上没带什么表情，沉默几秒才重新开口：“她年纪小，女生重面子。你别口无遮拦没个正形。”

江远本意是让想顾之霖不要到去嚷嚷秦妤安追他一事。

对于女孩子，世人好像颇多苛刻。外头那些有可能针对到秦妤安的流言蜚语，无论她本人在不在意，他终归是不愿听见的。

话还没说完呢，顾之霖那边就跟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咋咋呼呼叫起来：“啥意思啥意思，这是真有戏了？有生之年系列啊！”

声音嘹亮，激动万分。

“这还没见到面呢，就对我又叮咛又嘱咐的，江大医生，看不出来呀！”

没理会顾之霖阴阳怪气的腔调，江远直接挂了电话。

重新点开微信，秦妤安那条文案大胆的朋友圈已经被删掉，江远沉默了几秒，轻晒了一声。

收了手机，他抬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到落地镜里自己。

不看还好，一看才突然发觉镜子里头那个眉眼含笑，满面春风的自己陌生到可怕。

他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经历一直都是平静如水的。按部就班的长大，成人，毕业，工作，很少碰上意料之外的人与事。

有一个足够富裕的家庭作为背景支撑，再加上能听见人的心声这一项开挂的能力加成。除了高考志愿填报这件事掀起来一些小波澜，他这一路走来算得上是顺风顺水。

或许是天生的性子使然，单身多年，他对于情爱一事向来没有什么其他的感觉。未曾动过心，也不曾主动追过别人。

老实说，他从不是一个会贴心考虑别人心情的人，也不曾费心想过小女生的面子问题。

在遇到秦妤安之前，对于追求者，他向来是秉持快刀斩乱麻的态度拒绝各种热情的示好，无一例外。

而秦妤安有什么不同呢？

具体的，他说不上来。

但他想，于他而言到底是不太一样的。

明明才认识几天而已，她却能让他轻易地相信那些他曾最嗤之以鼻的儿女情长和风花雪月。

就好像。

他和她，本该如此。

室外大雨滂沱，雨点噼里啪啦打落在窗沿。

星月皆隐，高大的建筑呈现出灰白两种压抑至极的暗色。

江远按灭床头的灯，侧身而眠。

本以为能睡个好觉，却不料，再次陷入的梦中。

……

梦中同样在下雨。

只是不同于现实世界的滂沱，梦里的雨更像是江南的寥寥烟雨。

丹青层层临摹山水，庭院中月色微凉。

梦中依旧是江砚的身影，他今日换了件月白色长袍，衣襟和袖口处镶绣着银丝腾云滚边。

背对着江远，他正拿着条帕子，温声轻哄面前恸哭不止的小姑娘：“你哭什么？有人欺负你？”

“我不知道你住哪……我找不到你。”

“你别哭了，我住的地方很远。”大概是没哄过人，江砚的语气很生硬。

“我不是说过我很快就回来了吗？我送你个东西，你别哭了成不成。”

抽泣声渐小，秦依的眼眶蓄着泪，抽抽搭搭地问：“这是什么？”

见她终于不哭了，江砚明显松了一口气：“这东西叫海螺，你可以对着它说话，不管我在哪儿，我都能听见。”

抓紧手中的东西，秦依定定看向他，不安地问：“你还要回去吗？”

“嗯。”江砚沉默片刻，低下头，一五一十地交代，“我昨日是打算回去给你找药的，但是找了半天也没找着，过几日我再回去看看。”

“你总是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

秦依声音极低，仿佛想问却不敢问。

“江砚，其实你不属于这里，对吗？”

有些事实不是一定要被人承认才能被称为事实，这么多年来他异常的地方实在太多。

而她又太过敏锐了。

江砚顿了顿，收回嘴边将要出口的话。

秦依脸色煞白，眼泪直往下掉，整个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现在是永安十年。”

江砚不懂她为何提及年份就又哭了，还哭得那么厉害。

万般无奈，他又是道歉又是哄，还是没见着眼泪停下。

他站在原地，愈发手足无措。

……

雷声大作。

整座城市已经彻底被雨雾笼罩。

江远从梦境里抽身，靠着枕头，有一瞬间的失神。

梦中，精灵江砚或许对人间的年份算法还一知半解。

可身为局外人的江远，却能从这几次梦境对话的字里行间里明白一些的事情。

他想，他知道是哪里不对劲了。

江砚来自未知的深海。

秦依属于过去的朝代。

他们相遇在不对等的时间线上。

对他而说或许只是短短的几天后，于她而言却并非如此。

日日是年年。

秦依落泪，也多半是因为她心知肚明。

她和江砚之间，隔的不仅是红尘俗世和万水千山。

还有咫尺天涯，可怕如斯的时间。

心中结着一股郁气。

江远没开灯，捞过床边的手机，手指轻轻戳了戳从聊天记录里保存下来的图片。

良久，他闭了闭眼，缓慢而艰难地吐出一口郁气。

不管这个梦境究竟为何出现，又到底在昭示些什么。

他不是江砚。

她也不是小郡主秦依。

现在永远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