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密码

成双回了病房，看了看时间，才六点，北方的冬天实在是天黑得太快了。

他打开了病床床头的的加湿器和暖光灯。

整个病房里只开了床头柜的这一个灯，床头柜上还放着一个本子。成双拿起单人沙发上倒扣着的那本书，自己陷进了柔软的沙发里。

桌上是成对的摘抄本，她语文成绩是六科里最差的一科，但是因为爱看小说，倒是总会抄些自己喜欢的句子，然后套在自己的作文里。

成双想给成对念念她以前抄写的东西，也许这样能刺激沉睡中的成对，让她早日醒来。

成对喜欢每一本书的摘抄都放到一起，在开头写上作者书名和页数，这样她在以后再看的时候就会比较方便找。

成双就根据她做的标记，看看家里有没有那本书，有的话就拿到医院来，先把她的摘抄都念一遍，再把整本书读一遍。

他前几天刚念完一本书，然后带了另一本书来，烟罗的《星星上的花》，大致看下来就是女主暗恋男主的故事。

他记得成对的本子上有一句用红笔画了一条波浪线，是最后一页的最后一句。

“要好好的活下去，像最健康的狮子，在阳光下散步，在森林里打盹，不害怕，不内疚也不恐惧。”

成双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要在这句话下面做标记，在他看来，这只是很普通的一句话。虽然书里那些描写少女心事的句子他无法感同身受，但是他觉得那些句子写得确实很细腻。这句话既不像男主写给女主的，也不像女主的内心独白。

成双接着念书，终于在书里看到了那句被特殊标记的话，才发现这句话是男主的妹妹写给男主的，让他不要因为自己的去世而自责。

他又拿起了成对的摘抄本，把这句话轻轻地读了出来，心中一阵酸涩。

他突然发现后面好像还写了些什么，翻过去看。

上面是不同颜色的笔写的几句话，笔迹有些不同但是能看出来的确出自同一个人。

“下次哥哥回来，不要和他吵架，要好好和他说，要告诉他这句话，要好好地活着，要像最健康的狮子一样，在阳光下散步，在森林里打盹，不害怕，不内疚也不恐惧。”

“唉，怎么又吵架了，我本来没想说那些伤人的话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下次吧，下次回来一定要对哥哥好一点”

“又被说了，我也不想那样的，对不起”

“对不起虽然我没有办法说出口，但哥哥一定要像这句话一样，健康快乐勇敢地活着！”

“唉，我其实最喜欢哥哥了，所以哥哥什么时候能回家呢？我一定好好沟通，好好交流！”

成双想起来很多事情。

几年里他每次回家的时间都很短，有时候稍微长一点，能吃上一顿午饭。

爸妈总会做好饭笑眯眯地等着他，成对则总是摆个臭脸像只一碰就炸毛的大脸猫一样气呼呼地蹲在一旁，仇恨地看着被父母夹菜的自己。

每当这种时候他其实都很惭愧，他也觉得自己没资格让父母这么优待。

成对从来不直接骂他，而是拐弯抹角地数落爸妈连带阴阳怪气成双。爸妈被说的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他就会不乐意，然后和成对吵起来。

“呦，还给您儿子夹菜呢？咱也不知道您那乖儿子天天在外面干什么，怎么？连个夹菜的功夫都没有？”

“怎么说话呢，对对！”成爸开口想要制止成对。

成双像是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死罪，成对每次看见他都跟发了疯的野狗似的，一句不痛不痒的话又怎么能真的控制住她？

“怎么了，爸爸？别心疼你儿子了，心疼心疼我吧，我长大了养你，不至于你们以后还要给我夹菜，我才回家一趟！”

“成对！你会不会好好说话？你说我就说我，别带爸妈！”成双忍不住了，开口也跟炮仗似的。

“我怎么了？我说错你了吗？你自己什么样子你自己是不知道吗？”

“我什么样子轮得到你来说？成对，是不是小时候把你惯得没边了，跟爸妈也敢这么说话？”几年间成双的脾气越来越大。

“惯得没边了？你管过我吗？还惯的没边了，你可真逗，成双！”成对声音有些颤抖，但还是不甘示弱地吼了出来。

“没管过你没管过你，你能长这么大？”成双没忍住把筷子狠狠往桌子上一放，发出清脆的“啪”的声音。

“我懒得跟你说！”成对一般都会在这种时候摔下碗以回自己房间作为战争的结束。

成双也很无奈，以前妹妹从来不会说这么难听的话，她虽然有些脾气，但是从来不会对家人发难。她不太会讲话，所以总是小心翼翼地向家人表达着她的爱意，就像她每次放假从学校带回来的零食。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上大学的时候，是爸妈一起送他到邻市的。成对有开学考试，没能一起送他，却在他们出发前给了他一封信，嘱咐他一定要等到学校收拾好东西再看。

等爸妈帮忙收拾好宿舍回家后，其他舍友还没来，他一个人躺在宿舍的小床上，憧憬着未来。

一个翻身有什么从外套的兜里滑了出来，拿起来一看，是妹妹给自己的信。

“to我世界上最帅气最可爱的哥哥成双

哥哥，我在你每件衣服外套里都偷偷放了钱，我看人家说，如果每件衣服里都有意想不到的钱的话，会很幸福。

一块五块十块一百的都有，我也想每件衣服都给你放一百块的，但是我今年的压岁钱就这么多了

等你回来，我给你买好吃的，你带我去吃肯德基吧，妈妈总不让我多吃那个冰淇淋，我都要馋死了。

哥哥，你在学校要吃饱穿暖，不要不舍得花钱，在学校要多运动（因为你不爱运动），也要多练琴，回来我可是会检查你有没有退步的！

我还在你箱子里放了一点我爱吃的零食，记得要吃完。哎，对了，钱也一定记得要花完啊！

我还放了一个小猫的玩偶，想我了就看看小猫，把它当我就好啦嘿嘿嘿。

唉，下次见吧，拜拜！

你世界上最美丽最可爱的妹妹成对”

最后一句话中间有一句被涂掉了，但是涂得不是很严实，成双连猜带蒙地感觉那好像是一句“其实有一点点舍不得你”。

成对不好意思说出口的话，总会以其他的方式传达。

正是因为原来的她太乖了，成双后来是真的以为妹妹特别讨厌自己，所以才在每次珍贵的见面时间找不痛快。

可是又过了好久他才知道不是，可是那个时候成对已经不能和他吵架了。

他看着曾经生龙活虎地骗他钱，义愤填膺地和他吵架的妹妹每天躺在病床上睡觉，一句话也不说，沉默着越来越瘦。

那天去交医药费，妹妹的密码他认为很好猜。她是个很重感情的人，无非就是爸妈的生日。

可是他试了之后却显示不对。

他脑中突然想起以前妈妈为了缓和两人关系时说的话。

那时成对又一次扔下碗回房里，妈妈担忧地看着他，“对对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她高中压力大，脾气也越来越大。”

他摇摇头说：“不会。”

“对对前些日子非要办张银行卡，设置密码的时候问我要设什么，我说随便，但是最好不要设自己的生日，不然很容易被破解。”

成双一边夹着菜一边点点头，他其实脑子里没太想这些事情，其他的事已经足够他焦头烂额，相比之下成对的事不值得费心。

“你猜最后她设的什么密码？是你的生日。她说总不能也知道我哥的生日吧，而且她的手机不是你原来的那个嘛，手机密码是你的生日，她也没改过，就一起用一个密码了。”

“我还笑她说，那你要是让人知道一个密码，人可就知道你所有密码了，哈哈哈哈哈哈”

成双那个时候根本没用心听，只是胡乱点点头，吃饭完就走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天取钱，在atm机提示还剩3次机会时，他会想起妈妈好像是和他说过这些。

他输入了自己的生日，机子显示：请稍等，您要选择什么业务---密码对了。

成双想起这一桩桩一件件，忽然很想哭，因为自己被爱着。

因为自己是如此糟糕的一个人，没能参加父母葬礼，没能照顾好妹妹，但是自己却一直被家人如此的爱着。

成双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心理疾病，他早在这些年的生死磨砺中变成了一个沉稳的人，但是这会却因为感到被爱而鼻酸。

他曾经一度认为自己是个罪人。罪人怎么有权利健康快乐地生活呢？他不能出去工作，不能和朋友见面，甚至不能安心地吃一顿美味的晚饭。

因为很愧疚，愧疚得要死了。

他每天吃饭的时候都会想，这样已经很好了。

和只能从胃管进行鼻饲的妹妹比起来。

可是他今天突然觉得这样的自己也许是错的。就像沈音说的，成对还有希望，自己不应该沉溺于悲伤之中，自己或许没办法做到“不害怕，不内疚也不恐惧”，但是至少要健康，这样才能在将来成对醒过来的时候，带她回家。

他拨通了沈音的电话。

“沈音，你说的那个心理咨询，我做，你帮我和你导师约一下时间吧。”

“还有，关于那个拐卖集团，我有事和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