醋意

郡王爷不禁捏了一把汗，奈何刚刚皇帝吩咐过了，现在他不能开口，只得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儿子，生怕他说错了什么话。

而对于一个在家只被父亲罚过的小孩子来说，相比于皇帝，更让苏赫害怕的是他的阿玛。

威胁皇子可是重罪，六阿哥怕苏赫被责罚，抢先一步道：“皇阿玛，苏赫是跟儿臣闹着玩……”

“朕没有问你，让他来答。”先帝提高了音量，尽显天家之威。

“怎么，不敢说了？”

面对皇帝的步步紧逼，苏赫绞尽脑汁地想着词：“回皇上的话，臣不是威胁六阿哥，是……”

“是什么？”先帝问。

“是……是尊敬六阿哥。”苏赫这话说完，六阿哥愣了。

先帝不解：“嗯？为什么这么说。”

“皇上您看，那个子曰过：‘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六阿哥这是在与民同乐，六阿哥身份尊贵尚能与民同乐，难道不该尊敬吗？”

苏赫这话一说，在场的人偷偷笑了，郡王爷更是脸都红了，瞪着他。

苏赫不知道为什么，心一横，来了一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干脆无视了他阿玛凶神恶煞的目光。

先帝忍着笑：“那朕问你，你当真不愿入上书房做皇子伴读？”

苏赫想都不想便摇头。

“你可想好，进了这上书房，是和皇子们一同读书，若是结交了将来的太子，等朕百年之后，你会平步青云，顺利地当上大将军。”

“皇上！”

“父皇！”

这样不吉利的话让在场的人吓得跪了地，先帝抬手，让他们平身噤声，等着苏赫答话。

苏赫再一次不暇思索地摇了摇头：“子还曰过：‘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我一个武人，又不考状元，读得懂兵书就行，何必进上书房气谙达们，再说了，离您百年还要好久好久，我要做大清最年轻有为的将军，带着将士们‘不教胡马度阴山’，只有自己厉害了，才能让将士们信服。”

“哈哈哈哈哈哈，可见你家的先生都是被你气走的这个传闻不假，”先帝大笑，很满意苏赫的回答：“这么说来你只读兵书？”

“是。”苏赫如实的点了点头：“正经读过的只有兵书。”

“这样，你给朕背一遍兵书里的内容，背得全了，朕就准你不入上书房，怎么样？”

苏赫露出了两个小酒窝，扬了扬下巴：“不知《孙子兵法》、《三十六计》、《司马兵法》、《吴子兵法》、《孙膑兵法》、《尉缭子兵法》、《六韬兵法》、《孔明兵法》、《便宜十六策》、《李卫公问对》，皇上想听哪一个？”

先帝大笑，对郡王爷说：“你这孩子，将来定比你强！”

……

大殿上各自心怀鬼胎，不但使臣如此，就连朝臣们也是这样。

穆烈作为使臣，一举一动都被盯着，他有金蝉脱壳的方法，自然也有安然无恙的回来的由头。苏赫与穆烈算是前后脚，只不过苏赫跟穆烈走得并不是一处，也便没让人多想。

苏赫的脸颊上嵌着两个若有似无的酒窝，一看就是心情很好的样子，悄没声地进了殿，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其其格瞧见自己的哥哥坐了回来，不由得舒了一口气，侧过头小声问道：“哥哥，你去干什么去啦？怎么去了那么久？”

苏赫笑得灿烂：“刚刚出去走了走，看到了星星。”

“啊？”其其格听得茫然：“每天晚上不都有星星吗？”

郡王和福晋听见身后苏赫回来了的动静，不由得舒了一口气，王爷转身瞪了苏赫一眼，压着脾气和嗓音训斥道：“从现在起老老实实的待在这儿不许乱跑，听到没有？！”

毕竟苏赫算是刚立过功、受过赏的人，自然受到皇帝的关注多些。

皇帝的年纪不大，长苏赫五岁，因为从十岁起被皇贵太妃抚养的缘故，也算是从小与苏赫相识，见苏赫回来了，起了逗他的心思，跟太后说笑：“朕以为苏赫在园子里迷了路，不回来了。”

皇贵太妃笑：“皇帝忘了，他从小就爱乱跑，宫里宫外的哪里会不记得路。”

苏赫摸了摸鼻子讪讪地笑了笑，既然被点了名，是要出来行礼的，可是一时想不出要说点什么：总不能说遇到星星太高兴，给忘了时间太久了吧……只能这么傻呵呵在大殿里头跪着，脸颊上嵌着的那两个若有似无的小酒窝依旧还在那儿。

福晋疑惑得看了王爷一眼：这孩子，刚才那么机灵，怎么这会儿连话都不会说了，出去一趟魔怔了？

王爷也察觉到了异样，微微皱眉，看着苏赫。

恰巧恭亲王走进了殿里：“臣弟本也和皇兄想的一样。”

“哦？看来还另有原因。”皇帝起了兴致，示意恭亲王继续说。

恭亲王行了礼：“臣弟方才不胜酒力，便出去透透风，忽然想起苏赫还没回来，想他自小就贪玩，臣弟怕他当真是在这圆明园里迷了路，本想着差个侍卫太监的去寻他，却没想到恰巧在湖边看到了他，皇兄您猜，他在干嘛？”

皇帝想了想，想不明白：“这在湖边能干什么？”

苏赫也抬头看着恭亲王，其实他也想知道他在湖边干了什么。

“他还跟小时候一样，靠在湖边的石头上，拿小石子打着水漂，臣弟看着纳闷儿，走过去问他，他跟臣弟说是刚刚说得那几句俄国话儿跟蒙语相似，让他突然起了乡愁，想到草原上骑马。”

恭亲王这话自然是胡乱说的，苏赫从小在京城长大，思哪门子乡啊。

苏赫深吸一口气，忽然觉得有些头疼，欲哭无泪：“没错，回皇上，臣的确是思乡了。”

皇贵太妃看破不说破，只当苏赫跟小时候一样，又想出去玩了，笑着帮忙打着圆场：“皇帝，你瞧，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俩孩子还跟小时候一个样儿，想当初先帝一向重视皇子们的学业，可哀家记得，从前你是读书最勤奋的，老六倒是爱玩的很。”

为人母总不能真的贬低自己的孩子，皇太贵妃这话只不过是为了告诉皇帝，她生的儿子不如他罢了。

皇帝也笑：“毕竟六弟他当时还小。”

郡王爷走出了行礼道：“臣教子无方，让皇上、皇贵太妃见笑了。”

“朕不过想起来少时之事。”皇帝说完，摆了摆手，让郡王爷领走了他们家“熊孩子”。

苏赫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睁大眼睛看着恭亲王，表情十分无奈，撇了撇嘴，那意思：我什么时候思乡了？

恭亲王若有似无的勾起了嘴角，得意地轻轻“哼”了一声，自酌了一杯。

寿宴进行到了一半，大太监走了过来，在皇帝的耳边小声说着：“皇上……”

自打听了大太监传来的消息，皇上虽然依旧不动声色地在寿宴上跟太后和恭亲王说笑着，可那些善于体察上意的大臣能感到皇上的不悦。

殿里的气氛不算轻松，苏赫被他阿玛领回自己的位置上，他一抬头就能看到对面使臣落座的那一片，有颗“冷脸星星”散发着幽怨的光，盯得苏赫心虚得摸了摸鼻子，可仔细想想自己也没做什么亏心事儿。

寿宴结束，皇上宣郡王爷去了书房：“朕命你在内外火器营检派熟习火器的章京一员及工匠数名，携抬枪两杆前往盛京，如式制造，分拨黑龙江各处，加意操练。”

郡王爷跪在地上，声音颤抖：“臣，遵旨！”

使臣们也各自回了住处，普提雅廷坐在马车里，打量着这位伯爵大人的私生子，这么小的年纪竟能从“基地”毕业，不知是有真本事，还是伯爵的私心。

他问道：“不知殿下在圆明园走了一趟发现了什么？”普提雅廷是个文臣，虽然穿着军事礼服，可依旧掩盖不住衣冠楚楚的绅士气质。

穆烈坐得端正，扬着下巴瞥了普提雅廷一眼，反问道：“一个皇帝享乐的地方，能有什么东西？”和他的神情一样，穆烈的语气冰冷，听不出一丝情绪。

普提雅廷暗自惊讶，这位殿下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气势，不由得颔首，语气也谦卑了几分：“是臣的失算，本以为中国皇帝会在紫禁城中宴请，没想到……若是能找到机会进了宫，还得再劳烦殿下……”普提雅廷一边说着，一边暗自打量着穆烈的反应。

只见这位殿下虽然依旧没什么表情，可是却闭上了眼，他以为是穆烈嫌自己话多，便笑了笑，噤了声。

殊不知穆烈闭上眼，是为了藏起星星。

严格来说，穆烈并不算沙皇派到清国的外交大臣，自然也不用跟着普提雅廷参与那些外交事宜。

穆烈又回到了当初他离开的那个教堂，住在了曾经他住的那个小楼上，自从他走后这三年来，这个地方并没有其他人再住过，只有执事祭司时不时会来这里打扫一下。

夜晚的教堂静谧无声，就连圣像也沉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