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案2

完颜氏是一方大儒，就算完颜亭白被完颜崇逐出了族谱，单凭那血脉算，完颜亭白也是正儿八经的完颜氏唯一的嫡孙。

皇上愿意给完颜亭白一个体面也是因为如此，他终于又看向苏赫：“朕听说刑部还没定完颜侍卫的罪，怎么人伤成这样？”

说多错多，苏赫被王爷抽了一顿，又讲了一通朝中利害，不敢再进走偏锋，必须事事谨慎，行礼道：“臣不敢妄言。”

皇帝凤目微睨，有些恼了：“打你一进这殿里不就等着朕问你呢，怎么现在就不敢了？”

苏赫低着头，仍旧想为完颜亭白鸣不平：“臣的确不敢。”

他顿了一下，但并没有打算给皇帝说话的机会：“一来，亏得亭白是大清的好儿郎，没干出被屈打成招这等丢人事儿，否则就算他当真死了，臣也要忍不住到他坟前骂他一顿，二来父亲看他已不在族中，又知其品性，不忍让他孤苦一人，有意收亭白为义子，如今臣与亭白为一家人，理应避嫌，可臣看不得他那遍体鳞伤、有进气没出气的模样，一想起他那体无完肤的模样，便忍不住替自家兄弟出头，臣一不敢妄议御前侍卫，二不敢妄议钦差大臣。”

苏赫说得诚挚万分，配上这义愤填膺的替人鸣不平的哽咽声，险些要惹人落泪。

皇帝也是难得瞧见这样的苏赫，他微微一怔，抬手摆了两下，示意两位太医下去。

“苏赫，你可知道，从没有人敢这样跟朕说话。”皇帝看着苏赫。

苏赫再次行了个大礼：“但臣知道皇上是明君，愿意听实话。”

苏赫此番以退为进，推心置腹，无论是否成文，禁止私交过密在历朝历代都是有的，可收养一个无依无靠的人就不一样了。在皇帝眼里，苏赫素来胆大包天，如今却说出这番话，想来是当真替完颜弦委屈了。

皇帝眯着眼看了苏赫一会儿，最终勾起了唇：“行了，你退下吧。”

苏赫没再说什么，只说了一声：“是。”便打算离开。

“等等。”皇帝叫住了他。

苏赫抬头，有些疑惑。心中有些打鼓，难道皇上反应过来了？

只见皇上起身，走到苏赫的面前，用拿着翡翠珠串的手拍了拍苏赫的脸：“苏赫，你可千万别让朕对你失望了。”

苏赫怔了一下：“是。”

他琢磨着这句话出了门，险些撞上一个人：“梅太医？”

苏赫看着花白山羊胡的梅太医微微一愣。

因为梅冰出走，梅太医一下子老了不少，作为帮凶的苏赫十分心虚，见梅太医依旧没有搭理他的意思，便尊敬的拱手行了个礼：“苏赫在这谢过梅太医。”

梅太医板着脸，连忙摆手：“别！老臣可担不起贝勒爷的礼，老臣不过实话实说罢了。”

苏赫点头，却十分感恩，毕竟梅太医非但没有落井下石，甚至还以德报怨了：“是苏赫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不敢当！”梅太医依旧板着脸：“老臣老了，还望贝勒看在今日的面子上，替老臣传句话。”

“梅太医请讲。”

梅太医叹了口气：“唉，他爱娶谁就娶谁罢！抽空了把人带回来给我瞧瞧，将来我死了，让他俩一起来守孝吧。”

还未等苏赫反应过来，梅太医却早已往太医院的方向远去，那是一个孤独的老人的背影，拖着思念，带着倦容。

皇帝有些头疼，还没有抬手，便感到身后有人给他按摩。他索性闭上了眼问道：“这事你觉得如何？”

安德海笑：“奴才也不敢妄议。”他手上的力道不轻不重，因伺候皇上的时间最长，人也是最玲珑的，安得海是这宫里头最熟悉皇上喜好的人。

皇帝的头痛缓解了不少，笑骂：“你们一个两个的，存心气着朕。”

安德海连忙认错：“奴才不敢。”

“这案子，说到底也是朕让和林查的。”

安德海听得出，皇上是真器重苏赫贝勒，这也是这事情风向变化时，他不肯收和林的钱的原因。

坐在这个位置上，钱来得容易，可也得有命花！

“当日皇上召见和林大人的时候奴才也在，奴才只记得皇上让和林大人查这件事，并没有让他对御前侍卫动用私刑。”

安德海说话的功夫，手指并没有停止揉按：“奴才还记得啊，皇上让和林大人悄没声的查，切记不可扰动了朝中。”

皇上豁然开朗，转身用食指指了指安德海：“就你最精。”

安德海停了手，低头笑道：“奴才只是原话转述罢了。”

皇帝此时头也不疼了，大手一挥：“替朕研墨，朕要拟旨。”

“嗻。”安德海麻利地走到御案前，捏着墨条开始研墨。

就在这时，只听门口的小太监来报：“皇上，和林侍卫在外头求见。”

皇帝一听这话微微皱眉，安德海看了皇上的脸色，说道：“让和林侍卫在外头等等罢！”

“嗻！”小太监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没过一会儿，许是小太监已经带到了话，便听到外头传来声音：“皇上！奴才和林前来请罪！奴才和林前来请罪！”

皇帝不悦，微微皱起了眉，说道：“他把朕的养心殿当作什么了？”顿时觉得头又不舒服了起来。

安德海毕恭毕敬地站在一边，只道了一声：“皇上息怒。”他自然不会替一个自己蠢到堵自己的路的蠢材多说一句话。

皇帝把笔放下，沉着脸：“你去外头看看，吵吵的我头疼。”

“嗻。”安德海退出了屋子。

和林虽然跪在门前，却不安分，贼眉鼠眼地往屋里张望。看到有人从屋里出来，立刻挺直了身子，眼睛也亮了起来，连忙问道：“安公公，是不是皇上召见我了？”

安德海虽然是个太监，但坐的位置是普天之下头一份的，比不少官员的实际地位可高太多了，等着巴结他的人都能从宫里排到紫禁城外头去，他又怎会怕一个小小的御前侍卫，还是一个落了势的御前侍卫。

安德海瞥了和林一眼，居高临下地说道：“皇上歇下了，让奴才给您捎句话儿。”

和林挺直了身子，赶紧问道：“什么话儿？”

安德海有模有样地学着皇上的话，一字不差：“朕知道你欲火旺盛，但年轻人该沉淀沉淀，你瞧瞧你，一个急躁给朕找了多大的麻烦。你若想在这儿跪着，就安安静静地跪着罢。”

末了，安德海又懒懒地瞥了和林一眼，说了一句：“和林侍卫，你好自为之吧。”

外头传的那个贪恋听茗轩女子美色的官儿，朝中人稍微一想这些日子谁最想毁了听茗轩，便知道这个官儿是谁，不知道如今多少人把和林当作笑柄，和林颓然坐在地上。

和林却以为皇上记得的是之前苏赫的阿玛说的那个东四牌楼的故事，狠狠地咬了咬牙，他不敢记恨王爷，只得在苏赫身上记下一笔，只是安德海传的这话让人听了有些为难，又有些不甘心，他直起身子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安德海给打断了。

安德海的食指竖在嘴前：“嘘！噤声！”

虽说这场闹剧皇帝并没有说着要罚谁，但都说“养不教，父之过”，派了恒福出任河南巡抚治理水患，从从二品到正二品，虽升了品阶，但却调到了个饥荒之地，明升暗降。

听茗轩是不可能再建起来了，皇帝绝不允许有任何谋逆的可能存在，听茗轩众人除了死了的和逃了的，全部遣返原籍。

至于那个粥棚，皇帝令和林自掏腰包开下去，从前听茗轩的每日放多少米，和林的只许多不许少。

这也亏得和林家的家底丰厚，不过恒福一想到这事儿便气不打一处来，撂下一句话：“你不是俸禄多得花不完要去找妓子吗？为父的脸都叫你给丢尽了，自己捅下的篓子，自己想办法吧！”这让和林叫苦不迭。

小安子这两天没日没夜地守在完颜亭白身边，这会儿正坐在床头的地铺上疲惫地打着瞌睡，脑袋一下一下地往下磕。

完颜亭白退了烧，终于性命无忧，在王府整整睡了两天，现下才将将睁开了眼，看了看略微眼熟的屋子，下意识地想要坐起来，却牵动了伤口：“嘶——”

小安子睡得浅，听到这声音立刻睁开了眼，惊喜道：“完颜少爷，您醒啦！”连忙起来扶着他：“您小心，您的伤口还没痊愈呢。”

小安子的手脚利索，拿了一个枕头靠在完颜亭白的背后。

完颜亭白的嗓子有些沙哑：“小安子？我这是……在王府？”

小安子跑去到了一杯水，喂给完颜亭白，用力点了点头，激动地眼眶都红了：“您可终于醒了，您已经睡了两天了，您稍等，奴才这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我们贝勒爷！”小安子说完便往外跑。

完颜亭白看着小安子的表情，忽而想到了一个词——“劫后余生”，大概从鬼门关走的那一遭不是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