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父

苏赫这是心事重重的去了醉花楼，又更加心事重重地从醉花楼里出来。

瞧着凝香那模样，不像是幕后还有人的，又有谁能想到，弄得京中官员人心惶惶一个月的，竟是四牌楼里的一个身世可怜的风月女子。

“这事儿你不要再管了。”恭亲王拍了拍苏赫的肩膀。

论理，这原本就是跟苏赫本人没什么关系的事，论情，这也是最不该苏赫这个将门后代该管的事。

苏赫“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祸起醉花楼中，尤其是凝香，论例自然是要收押的，而她背后牵出来的那个乡绅的案子，自然也要查，尤其是在这个贪腐盛行的年代，需要这样一个案子以正官风。

很显然，和林便是那个“出头鸟”。

恭亲王的动作迅速，命人带走了凝香，又命人从京郊带走了和林，如今恒福外调，哪儿还有人敢护和林，数罪并罚，杖刑八十后流放三千里，永生不得放归。而当时和林并未当差，依例要对其父剥去官职，处以杖责，但念其有功，令其留在河南继续治理水患，以功代过。

至于当时包庇和林的官员，悉数归还陈氏田产，剥去官职，杖刑八十，不再启用。

凝香也因造谣被处以流放，只是比和林的流放地要近些，和林并未偿命，但也无可奈何，毕竟当日和林并未动手，算是犯姦未遂和过失杀人，依照大清律例只能如此，但恭亲王让凝香同和林一同出京，且准许凝香将归还回来的田产变卖成现银。

至于路上一个奄奄一息的流放犯是否会暴死，谁也不会关注，而许多年以后，凝香用那些钱财重新安置了自己，也建了粥棚，收养孤儿，成为了当地有名的大善人，再后来，那些孤儿长大成才，也将她当生母侍奉，最终凝香儿孙满堂，承欢膝下，也算是一个圆满的结局了。

不过现在……

“记着把欠我那八千两银子还我。”恭亲王好心提醒道。

苏赫的思绪被拉了回来，炸了毛：“八千两？！我什么时候欠您八千两了？”

恭亲王似笑非笑：“刚刚给那卫妈妈的不是钱么？”

苏赫不认账：“那是您自己非要给的，可不是我逼您的，再说明明有更好的法子，谁让您装什么江南土财主呢！”

恭亲王瞧着苏赫那一脸无赖样儿，笑骂道：“我这都是为了谁啊？你这忘恩负义的小混蛋！”

苏赫索性破罐子破摔了：“反正到时候您也得带人封了这醉花楼，银票不还是会回到您手里，我阿玛就一穷当兵的，哪儿有什么钱。”

嗯，你阿玛是一个统领十万满蒙铁骑的穷当兵的，也不知道僧王听见自己儿子这么评价他会作何感想。

苏赫又道：“我唯一力所能及的就只有帮您去查那东西的去向了。”

也不知皇帝怎的就突然转了性，要学先帝爷那般禁烟，但这位皇帝估计是在位以来被洋人给打怕了，并没有那般胆魄，便命自己的弟弟恭亲王暗查京中那东西的动向。

依照常理来说，风月之地鱼龙混杂，最容易藏匿见不得人的东西，可查了半天并无线索，反倒阴差阳错查到了凝香这儿，于是恭亲王便顺水推舟地卖了苏赫一个人情，也就有了今天这事儿。

恭亲王无奈：“这事儿你不是早就答应我了么？”

苏赫嘿嘿一笑，露出了双颊边的一对酒窝：“想必王爷还有公务在身，苏赫便不打扰了，告辞。”他拱手行礼，还没等王爷答话，转身便跑了。

“你这小没良心的，明儿来我这儿报道，听见没？”恭亲王无奈，冲着苏赫的背影喊道。

“知道了。”苏赫挥了挥手，往家的方向走去，想着赶紧回家换身衣服，身上沾着不少脂粉味，如果要是被他阿玛闻出来，也不知道是左腿先折，还是右腿先没断。

“哥哥！”

苏赫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用手托住身后窜到自己身上的人：“星星？你怎么在这儿？”这声音、这斤两还有这熟悉的味道，苏赫就算不回头也知道背上背的是谁。

穆烈亲昵得靠在苏赫的颈窝上：“今天是礼拜日呀~我刚刚还跟我们的神悄悄说我想哥哥了呢，没想到这就见到你了。”

苏赫笑：“我瞧着你最近总往那个教堂里跑，怎么，那个教堂灵呀？”

穆烈的眼睛闪烁了一下，微微有些不自然，垂眸道：“那、那可不是呗！总之我在那个教堂祈祷完就见到你了。”

穆烈的睫毛很长，垂眸是刮过苏赫的脖颈，那块皮肤变得红红的，逐渐四散开来。

苏赫跟哄小孩儿似的：“好好好，你说是就是了。那你回头问问你们那个神，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嫁给我。”他背着穆烈穿过胡同往教堂走着，也不着急了，就像当年把那个小娃娃从正阳门背回教堂一样。

穆烈趴在苏赫的背上，仗着有头巾遮着脸，兴致勃勃地说道：“清国的礼节繁重得很，你若是跟我回去，我们向神祷告，得了祝福，就可以直接去洞房。”

苏赫的耳根子一下子就红了：“光天化日之下，不害臊……总、总得挑可良辰吉日才行。”

“哥哥怎得与别人这样不同？我可知道人家碰上喜欢的人都巴不得赶紧娶回家，巴不得当作童养媳娶回家，可是我上赶着想当哥哥的人，不求名分也要当的那种，哥哥却不要。”

穆烈知道王府断然不会承认他们这样的离经叛道，他同苏赫也终究见不得光，苏赫是嫡子又是独子，在清国，这是一个家族中了不得的身份，何况他还要承袭爵位，是必须要娶个门当户对的女子传宗接代的。

但穆烈并不后悔，如若苏赫能不离不弃，他就愿意一直腻在他身边，哪怕一直藏着也行，做一辈子的“外室”他也愿意。若……苏赫终有一日厌倦了，那便只当放纵了几年，成全了他多年的愿望吧。

“傻瓜，我要给你，自然是要给你独一份的。我不能像‘没病’那样离家出走，也不能像亭白那样自立门户，祖宗不承认你，我便来个先斩后奏，先娶了你，再向他们请罪，总之不叫你受委屈。”

穆烈的心“怦怦”直跳，紧紧地贴在苏赫的背上，往前探着身子，瞧着四下没人就凑在苏赫的脸上香了一口，真来了个先斩后奏：“哥哥，我想香你一口。”

“这、这大庭广众之下，成、成何体统。”苏赫的耳根子彻底烫了。

穆烈本是喜不自胜，却不成想，这一口是真的有香：“哥哥，你刚刚去哪儿了？”那分明就是清国女人脂粉的味道，还不止一种。

“刚刚去办了点事儿，怎么，你是不是闻见我身上的脂粉味儿了？”

苏赫坦荡，直截了当地说了刚才发生的事：“之前查到害亭白入狱的那条消息是从东四牌楼里头传出来的，你也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我今儿去查了查这件事儿，天地良心，我可不想沾这一身脂粉味儿，幸好星星你来了，否则我要顶着这一身脂粉味儿回家，估计半路就要被熏死了。”

“所以哥哥的意思是让我替你多吸点脂粉气么？难闻死了。”一边说着，穆烈一边吃味地晃动着身子蹭来蹭去：“哥哥身上以后只能沾上我的味道！”末了，穆烈拿食指戳了戳苏赫的酒窝。

“好~以后只沾上星星的味道。”苏赫露出了一对酒窝。

妒是七出之一，是人伦纲常里架在“妻”身上的枷锁，可规矩都是给不喜欢的人定的。

人啊，总是偏心，就愿意把所有的破例都给了捧在心尖尖儿上的那个人。

而他的星星，便是捧在心尖尖儿上的那个人。

既然有星星在手，苏赫是注定不能早回家的，王爷回家后去了苏赫的院子，看看完颜亭白。

完颜亭白连忙起身行礼：“王爷大恩，亭白定将肝脑涂地，来世结草衔环，无以为报。”他知道，若非王爷默许，就算苏赫翻破了天去也干不出那些事儿来。

王爷连忙扶起完颜亭白：“快躺下歇着，现下好好养伤才是要紧的事儿。”见小安子扶着完颜亭白回到床上，王爷又道：“你先在府上住着，此番你受了委屈，想必日后圣上定会为你讨回公道，早晚让你回归完颜一族。”

完颜亭白的叔父也是荒唐，实在不明是非，竟轻易将自己的亲侄儿赶出家门，逐出族谱。

完颜亭白脸色发白，依旧虚弱，轻咳了两声，摇了摇头拒绝了王爷的好意：“我在外购有宅室，洒扫一下便能住了，这几日打扰王爷了。”

王爷知道这事伤了完颜亭白的心，不再多劝：“回头从府上安排几个奴才去洒扫一下便是，你安心住下，今后不必多谢，你若愿意，就叫我一声义父吧。”

完颜亭白万万没想到王爷会说这话，瞪大了眼睛：“王爷，这怎么好？！”

王爷笑着说道：“苏赫已在圣上面前说过我是你的义父，如果你不认我，岂不是欺君之罪了？”

完颜亭白为人正直温和，品行端正稳重，是王爷看得上的。

完颜亭白又怎能不知苏赫当日不过是为了救自己胡乱说的没人会当真的话儿，立刻跪在地上行了大礼，声音哽咽：“义父在上，请受孩儿一拜！”

雪中送炭远比锦上添花来得更加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