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够

其其格是个未出嫁的女孩子，惇王不好说得明白细致，话里好似藏着话，其其格听着那“闲散汉子”四个字立刻羞红了脸，眼睛不自在地瞥到了一边去，咬了咬下唇，却并不知错。

论惇王这副浑身上下每一处都能混入街头，同街上的平民百姓混在一起的模样，又有谁能想到这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

苏赫倒是颇有为人长兄的骄傲和欣慰，扬了扬下巴：“这自然是我妹妹！怎么样，我俩长得像吧？”

惇王当真捧场地仔细瞧了瞧——若说像吧，一个是灵动的女儿家，另一个却是铁骨铮铮的汉子，若说不像……那是两对如出一辙的酒窝儿，和一双形似神也似的笑眼。

“像，你的妹妹不像你像谁。”

这话听得怎么那么别扭？

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苏赫突然想起来什么，问其其格：“你这样急匆匆地跑来是怎么了？”这反映也不知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其其格看了一眼那内侍，见他颇为无奈又茫然，像是冷不丁被抓来的模样，她只恨他哥这榆木脑袋，又碍于面子，拉着苏赫走远了几步，凑近了踮着脚尖在苏赫耳边说道：“书仪她喜欢你。”

“哈？！这不能够！”苏赫惊得瞪大了眼。

其其格使劲儿地拉着苏赫的袖子：“嘘！哥你小点儿声！”

苏赫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好在声音是压低了：“这不可能！你也知道你是有嫂子的。”

其其格拧了她哥一下：“哥你可真是个榆木脑袋！怎么就不可能了？我知道，但书仪不知道呀，而且感情这种事，就算你无情，也不能妨碍别人对你有意呀……诶，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总之书仪不愿接受皇上的赐婚投了湖，然后受寒有些迷糊的时候叫了你的名字，然后皇上自然就知道了，如今把你宣进了宫，书仪本是把你默默埋在心里的，所以醒来得知皇上召你入宫十分着急，我在这儿等着你就是来特地提醒你一下。”

苏赫揉了揉胳膊，这小丫头手劲还挺大，这样亏了初冬的衣裳厚。

内侍有些急了，他虽对九格格忠心耿耿，可这次是皇上下令让他速速把贝勒爷找来，冲着苏赫这边叫了一声：“格格，贝勒爷，咱们先往宫里走吧！”

其其格还是不放心，提醒道：“还有啊，这事儿你听了就得了，对外只当不知道，女孩子面皮薄，这关系到书仪的清誉和皇家颜面，哥你可万万不要再提起这事儿了听到没？”

“哦，女孩子面皮薄，我看你倒是厚得很。”苏赫说着瞥了一眼惇王，感情他们家是遗传的爱往外跑，这得出去玩了多少次才能恰巧遇见四处溜达的惇王好几次啊。

“哥！”其其格气得瞪眼。

内侍要急出了哭腔，哀求道：“贝勒爷，格格，您二位行行好，要聊家常就等到您二位回了王府行么！奴才再不跟着贝勒爷去面圣就要掉脑袋了！”

“这就好。”其其格对内侍说完，转身对苏赫道了别：“那哥我就先回去了。”说罢便上了府上的马车，出了宫。

惇王见苏赫走了回来，又望着渐行渐远地马车，笑道：“你们兄妹感情挺好。”

怪不得那丫头总让他觉得十分眼熟，原来是这个天天跟自己抢肉的的妹妹。

苏赫点了点头，笑道：“我只有这一个妹妹，感情自然是好的。”

恭亲王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拍了拍苏赫的肩：“这话等下可别在皇上面前说，走吧，莫让皇上等急了。”

皇上只让这内侍去传苏赫贝勒一个人进宫，却不成想带回来了仨，内侍瞧着三人，心怀忐忑，也不往前挪动的步子，小心翼翼地问道：“二位王爷也要跟着贝勒一同前去吗？”

恭亲王单手背在身后：“九妹也是本王的妹妹，岂有听见她出了事还不进宫的道理？自然要去为九妹做主的，至于你如何碰到的我们，如实禀报便是。”

内侍暗自舒了一口气，连忙应道：“嗻，奴才明白了。”

……

皇上看着面前的三个人微微挑了一下眉，看向那内侍：“朕只让你去请苏赫一人，怎的顺道把朕的两个弟弟一同请来了？”

内侍好歹有了些底气，如实禀报道：“回皇上，奴才领旨出宫去寻贝勒，不巧贝勒已经离开了王府，奴才听闻今日贝勒要去为完颜大人送行，待赶到永定门时却还是晚了一步，便随着打听到的方向一路寻到了正阳楼，恰巧遇到了在那儿吃羊肉的二位王爷，二位王爷听闻事关九格格，有些担心，便一道来了。”

恭亲王笑着解释道：“皇兄恕罪，臣弟一瞧他像是九妹身边的奴才，以为九妹出了什么事。从前书仪时常来看望皇额娘，皇额娘仙逝前，嘱咐臣弟要好生照顾她，心下着急，一时乱了方寸，便跟着来了。”

“哦？你倒是个重情重义的。”皇帝凤目微睨。

恭亲王拱手，谦卑又真诚：“血缘亲情，一向是臣最看重的。”

皇帝眯了眯眼，没再说什么。他看向惇王：“那五弟今日又是怎得闲情雅致，想着入宫来看望皇兄？”

惇王行完礼，双手又插回到袖筒里，笑道：“臣弟这不是就好那一口，今儿去吃个烤羊肉恰巧碰到了么，再怎么说我也是宫里出来的，好歹九妹也叫我一声五哥，便顺道来看看。”

恭亲王笑着补充道：“五哥那儿也是被扰了雅兴，那肉才上来，便瞧见宫里头的人……皇兄您可要好好补偿五哥一顿肉。”

皇帝勾起了唇，看向惇王：“五弟要吃什么，朕让御膳房给你做便是，五弟难得进一趟宫，朕这个做哥哥的，定让你尝个痛快。”

惇王大笑，爽朗洪亮，这动静和他这一身衣服一样，同这宏伟的宫殿格格不入：“那臣弟还是宁愿皇兄准我下次不必再参加宫中的宴会吧，我本来就是在宫外长大的，这宫里的规矩实在忒多，闷得我胸口疼！”他一边说着，一边锤了锤胸。

皇帝抬手，用葱白纤细的指尖指了指惇王，笑道：“你呀，朕就算是不准你，你不是也照样不来宫中参加宴会的么，朕看这宫里头最不守规矩的就是你。”

虽说先皇不喜欢这个不求上进的儿子，但皇帝倒是很喜欢这个早早过继出去了的弟弟。

“皇兄厚爱。”惇王把手从袄子的袖管里掏了出来，拱手行了个礼：“臣弟在途中也是略有耳闻，想着九妹这事臣弟实在帮不上忙，便回去接着吃了，想在脚程快些还能赶上再要一盘。”

皇帝表现出一副十分垂怜的模样，连忙说道：“快去快去，朕让宫里的马车送你去，这样还快些。”

惇王行礼：“多谢皇兄。”随后便往外走了，临走时还不忘看苏赫一眼。

苏赫：“……”

所以惇王来的目的是什么？嘘寒问暖？

恭亲王也百思不得其解，五哥怎么突然来凑了一回热闹？

待惇王走后，皇帝单手支着下巴，眯了眯眼：“苏赫，你可知罪？”

苏赫默默地跪在地上请罪，思索了一番：“臣……知——不知知不知。”

这事儿知也是错，不知也是错。

按理来说，苏赫在其其格的一番提醒之下是知道九格格的心意了的，但其其格又说了一句“女孩子面皮薄、颜面啊清誉”之类的，于是苏赫又不能再说些什么了。

皇帝毫不客气的吐槽道：“你是那树上欠粘的知了么？知不知的。”

苏赫：“……”

“不知知不知——怎么讲？”皇帝凤目微挑，好似遇到了十分有意思的事情。

“臣这些日子的确兢兢业业地在宫里当着差，不迟到、不早退，团结同僚，认真当值。今日告假不是玩忽职守，是为了送送完颜亭白。”苏赫一板一眼地叙述着近日当差的日常。

皇帝看热闹不嫌事大，替苏赫补充道：“你当朕把你宣进宫，是为了说你玩忽职守？朕的九妹为了你投湖，你却没心没肺地跑去吃羊肉。”

苏赫坦坦荡荡，大言不惭：“民以食为天，臣罪该万死，也得做个饱死鬼才好上路不是？”

恭亲王瞪着眼睛看着苏赫，满是不可思议——这人是疯魔了么？

皇帝果真被苏赫给逗乐了：“油嘴滑舌。”

苏赫却叩首道：“九格格抬爱，臣感激之余便是惶恐，只是臣在京中名声不佳，实在担不起格格垂爱，二来臣蒙受皇上垂青，身为科尔沁的贝勒，自当要位我朝守卫疆土，臣一早便向皇上起誓，疆土一日不收复，臣便不会娶妻，就算为了那一日臣披上了盔甲，也说不定会有马革裹尸的一天，臣万万不敢辜负格格的大好年华。”

“朕自然记得是答应过你的，只是如今这般模样，书仪是朕的妹妹，朕也是心疼她。”皇帝用指尖揉了揉太阳穴，好似很头疼一般。

苏赫连忙请罪道：“事关格格清誉，还请皇上切莫再提起此事！”

皇上没再说话，提笔继续披着奏折。

恭亲王瞧着皇帝披着奏折，完全没有让苏赫起来的意思，不禁若有所思：皇上这是在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