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醉酒

这个叮嘱是有必要的，但没什么用。

最后的结果还是江伊喝多了，很多年没有喝酒，导致她高估了自己的酒量，还按照以前千杯不醉的标准给自己灌酒，放话：“啤酒算酒吗？我们江湖儿女都喝白的！”

没喝白的，啤的就给她干倒了。

老大哥一开始以为江伊没醉，口齿清晰、眼神清明，结果呢，转个头去给另外的熟客上个菜寒暄两句的功夫，再回来，江伊就蹲在地上抱着凳腿儿哭起来了。

“天哪！！！明天又得英语小测了！——”

“成绩单！！！成绩单被我妈看到了！！！完蛋了啊！！！呜——为什么她还没习惯啊！！！呜——”

“好咸啊，救命，盐巴！”

老大哥：……

刚刚还在聊的近些年城市发展变化，以及高中生们越来越成熟的话题呢，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醉了！

他挠了挠脑阔，先让店里的小姑娘帮忙把江伊带到一个小包间。在这个时候她还能自己走，一手抱着她的小酒瓶，一手挎着小皮包，大步流星地跟在小姑娘身后跨了进去。

很清醒的样子。

等一屁股再度坐下，她又开始哭了，先是抽抽噎噎，然后是放声大哭。

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大哥对她干了啥——追债之类的。

老大哥没办法了，出了门就从口袋里把手机掏出来，找到备注“周小子”的电话拨过去，那头接电话的速度挺快。

也挺疑惑。

他不知道江伊和周桓这么多年的离散。

他只知道周桓对江伊很上心是真的，周桓在高二那年出国之前，也单独来他店里吃过东西，不过没喝酒，和个一杯倒喝酒没意思。

周桓絮絮叨叨地和老大哥说了很多东西，说他的理想，他的愿望，他要出国打职业了，以后可能只有江伊他们会再来吃东西了。

说到江伊，周桓总是笑着的，笑着和他说江伊的小毛病，不爱吃这个不爱吃那个，她的热情、积极……

老大哥是挺能理解，也很羡慕，学生时代的爱情嘛。

“爱情”。

“你挺喜欢她啊，”老大哥拍拍少年的肩，还是递给他一杯掺了水的酒，“哥理解，哥年轻时候也谈过恋爱呢！放心好了，你尽管走，哥肯定关照得妥妥帖帖的！就等你回来。”

“我们没……”周桓想解释，最后又摇了摇头，笑了，“没什么，那先谢谢大哥了！”

学校离他家不算远，打个车就十分钟的路程。

这十分钟的路程给了周桓一个心理上的缓冲时间。从接到电话，到他坐上出租车，这之间绝对不超过两分钟。

那这十分钟就显得异常珍贵了。

他依靠着车门，透过车窗的眼神是虚焦的。

……不是没有猜测过江伊有可能会来唐江旅游，但也只是想想，不敢真的奢求。

出租车驶过一路，十点左右，正好是人最多最热闹的时候。即使外面在下雨，也阻挡不了人们夜游的快乐。司机也会偶尔好奇地回头打量他一眼，可能觉得眼熟，但并没有什么实在的印象。

窥伺的目光让周桓从自己的世界里走出来，他走得急，忘记戴口罩了，临时停在药店门口买了一个戴上，才走进烧烤店。

老大哥不在，周桓看着微信上的消息，跟着提示径直走向了江伊所在的上楼右手边第二个包间。

推开门之前，他深呼一口气。

江伊原本趴在桌上快要睡着了，手指无意识地握紧，开门的声音不大，但还是惊醒了她。她朦胧间抬头，暖黄色的灯为周桓镀了一层金光似的，于是她很快乐。

快乐地喊他：“小黄毛！”

周桓伸出去的手尬在了半路，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摆出来一副什么样的面孔之前，江伊先让他直接窜起了一股无名之火。

即使都知道，那应该叫做嫉妒。

上次见面，是周桓不甚清醒，这次见面，江伊晕晕乎乎。真不知道该说酒是个好东西，还是个不好的东西。

但至少，让两年的尴尬不用猝然面对了。

老大哥在这个时候接到周桓的“到了”的消息赶了上来，进门就看到周桓像个石头一样杵在门口，诧异：“咋了，咋不进去呢？吐了？啊，这不没吐呢嘛，赶紧带走吧，还愣着干啥呢？”

戴着口罩，看不清楚周桓的表情。他低下头，头顶的光笼在他的眉骨上，和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掩出一小片的阴影，“嗯。”

老大哥完全没察觉出来他的情绪有些怪异，还在自顾自地说：“前两天你来我这儿吃饭，咋没说小江要回来啊？今天突然出现我还吓一跳。”

“嗯……临时决定的。”周桓搪塞。

“那你今天咋没和她一起来吃呢？我问她关于你的事情，她也不回我，你也不和我说，你俩吵架了？……还是说更严重？！分了？！”

八卦的东北男人一边把江伊往周桓手上放，一边发散思维胡言乱语。江伊不乐意了，她被周桓和大哥搀着往外走，挣扎着喊：“抱！抱！包！”

“啥？啥？什么……什么？要抱吗？周小子！你和她说说，等下了楼再抱呢，抱着下楼不安全啊，我这楼梯你不是不知道啊，太窄了！”大哥被闹得脑袋疼。

“不是……她要拿包，”周桓也头疼，他迅速扭头找到目标，伸手捞了过来挂在自己脖子上。

江伊这下安静了，乖乖待在周桓的怀里一动也不动了。

他们出门前周焕才想起来可能没给钱，又扶着江伊回头，大哥摆手直接说付了，赶紧走吧！醉鬼别影响我生意。

周桓才带着人离开。

外面还在下雨，比起之前又小了一些，变成了毫无感觉的水汽。

他搀扶着江伊走了一段路，路边的人偶尔路过时回头看他们一眼，江伊突然挣开周桓的手，一下就蹲下来不肯往前走了。

“……怎么了？”周桓也蹲下去，他的语气放得很柔和，哄小孩子似的。

江伊不回答，只直愣愣地盯着他看，好一会儿，她嘴巴一瘪，像是要哭出来，“呜——”了一声，眼睛里却没有半分眼泪。

只是在撒娇。

周桓叹了口气，细细打量着她，他刚刚扶江伊的时候就感觉到了。江伊很瘦，是在冬天穿上大衣，都显得形销骨立，抱着膈手的瘦。

她的脸原本就小，以前脸上还有的婴儿肥也随之消瘦下去了。因为喝了酒的缘故，脸上一片绯红，睫毛上沾着空中的水汽，盯着他的眼神显得格外无辜和不满。

“背我！”她发号施令。

被命令的人没有如她的愿蹲下去，反而伸手捏了一把她的脸颊，江伊立刻皱起眉头，嘴巴翘到能挂酒瓶的程度，显得更不满了。

“我是谁呢？”周桓问她。

“小……小周哥哥啊，”江伊迷糊了，面前的人不是小周哥哥是谁呢？

是她从小到大……不对，现在的她还没长大呢，还是一个小朋友，小周哥哥比自己大一点点，当然应该照顾自己啦！况且，她那么喜欢小周哥哥，肯定是可以被小周哥哥背起来的吧！他总是会答应的呀！

江伊自己的小脑瓜百转千回，给自己想害羞了。

她抿着唇，悄悄掀开一点眼皮去瞅看似对她的撒娇完全无动于衷的周桓。

面前的男人还没有摘下自己的口罩，他凑近江伊，问：“刚刚不是这么叫我的呢，你刚刚不是说我是谁？小黄毛？”

女孩歪了歪头，用几近天真地语气问道：“那是谁呀？”末了，又赌气，像是回到了她最娇气的童年，明明是祈求，却说出了一种颐指气使的样子：“你到底哄不哄我！不要以为我不记得了！你都好久没有哄过我了！”

她越说越委屈，声音也大起来，蛮不讲理的架势：“你这么多年了，呜呜……你都没有……嗝儿——你从来都不哄我，你王八蛋——”

这声响引起几个过路人的好奇，他们在小巷对面停下来，对着这边指指点点。隐隐约约还传来几个类似“渣男”、“吵架”、“造孽”类型的词。

周桓叹了口气，作出最终妥协。

“背背背，你上来。”

他转过身去背对着江伊蹲下来，等待着女孩攀上他明显宽厚了不少的背，手从腿弯里穿过，站起来的时候顺势把她往上颠了颠，让她趴得更舒服些。

小的时候……

小朋友一起玩的时候，争吵总是不可避免的。

每一次争吵过后，道歉的那个总是小周桓。

他觉得这很恰当，因为父母总是教导，江伊将来迟早会是他的小媳妇儿，所以男人低个头，很正常。

当简单的道歉也不能解决的矛盾出现时，周桓就会问江伊，想不想让自己背着她去摘门口那棵树上的小叶子、或者小果子。

那可是新鲜的、没有凋零的果子！这对小朋友来说，是一种多么大的吸引啊，江伊总是会同意的。

所有的矛盾，就在小女孩爬上男孩的那一刻烟消云散了。

再长大一些以后，周桓就不愿意再道歉了，他也不愿意再哄着这个总是跟在自己身后的女孩，甚至觉得她有些烦……还有时会给他招致一些麻烦，当然，这不是说他就讨厌起她来了。

只是觉得，有些麻烦。

当时的他可能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个想法其实也是伴随着父母的争吵而来的。他不会理解，为什么进入青春期，就会莫名觉得烦躁，就像不能理解，明明曾经教导过自己要“让着点媳妇儿”的父亲，会如此歇斯底里，如此出尔反尔。

如此……丑陋。

最后，他的父母分开，抛下了一切责任，连带着也抛弃了他。是那个他隐隐觉得有些麻烦的小女孩，站在他眼前，和他说：“如果我不管你，那还有人管你吗？”

挺暴躁的。

但——他喜欢。

就好像以为自己就要成为被放弃而飘远的风筝那一刻，有人准确无误地抓住了空中的断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