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童年

山腰处的停车场里稀稀落落停了几辆车，高高直立的路灯下，一群小飞虫绕着灯罩转来转去。

黑色商务车里的座椅被放平，蒋寒和夏初一人躺在一边，牵着手聊天。

“明天早上记得把衣服换了，别露出破绽。”夏初对蒋寒说。

“嗯，”蒋寒笑了下，“楚尧要是知道你这么整他，估计气得要疯掉。”

“怎么能叫‘整’呢？”夏初抓着蒋寒的手指轻轻玩弄，“我明明是帮了他的大忙，将来有他感激我的时候。”

“你该不会还在记恨楚尧当初帮着我骗你的事情吧？”蒋寒忽地转头看向夏初。

“说什么呢，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夏初嘴角的弧度逐渐加深，“不过，看他狼狈的样子的确很有趣就是了。”

“那我呢？”蒋寒突然松开手，坐起身。夏初看过去，眼里写着疑惑，“你？你怎么了？”

蒋寒俯身凑过来，漆黑的眸子里染上了一丝别样的光芒，“你看不到我现在狼狈的样子吗？有趣吗？”

“你别借题发挥啊……”夏初笑着朝后躲去。

“没关系，反正是要换衣服的……”

“你怎么说话不算数，说好了只是看星星的……”

“你就是我的星星……”

一夜好梦，罗岁言闭上眼睛，眼前的画面整晚都是楚尧那张温柔的侧脸。

清晨时分，她被远处欣赏日出的人群发出的声音吵醒，睁开眼，揉着脑袋坐起身。

帐篷里的地垫很厚，但是毕竟不如床上睡得舒服，后背有些酸困，她正伸着懒腰扭脖子，楚尧掀开帐篷走了进来，顺势带进了满目晨光。

太阳刚刚浮出地平线，在满山雾气中冉冉升起，将金色霞光布满整座山。

“醒了？”楚尧十分自然地跟她打了招呼，“外面温度低，穿厚一点。”

楚尧已经洗漱过换好了衣服，想到他刚才也许就是在这里当着自己的面换衣服，罗岁言又不淡定了，半晌才从嗓子里发出一声沙哑的“嗯”。

“我去叫他们俩起床。”看她脸色不对，楚尧十分自觉地回避了。

这边四人刚刚洗漱整理好，夏初和蒋寒就来了，还给他们带了在山底下买的早点。

苏睿嚼着手里的虾仁饼，赞叹道：“寒哥真够意思，昨天那么晚才走的，今天这么大早又从麓港开车过来，还记得给我们带早点，太贴心了吧，我好感动啊。”

楚尧看了眼低头吃饭默不做声的两人，冷冷地哼了一声，“来回折腾，挺累的吧？”

蒋寒放下勺子，抬头看着他，笑得一脸人畜无害，“还好，不累。”

夏初借着给罗岁言递粥，悄悄碰了下她的手指，用眼神询问：“有进展吗？”

罗岁言脸色赧然，皱了皱鼻子，“一点点……”

夏初转头看着楚尧，露出个失望又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回去的路上，后面四个人照例各自睡觉去了，蒋寒开着车，夏初陪他聊天解闷。

快下高速时，夏初回头看了一眼，低声问蒋寒：“那谁……心理没问题吧？”

“能有什么问题，他压根就没心，”蒋寒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我早跟你说过了，你还不信。”

美好的周末就这么匆匆过去了，虽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但毕竟也是在同一顶帐篷里睡过的人了，心理上的感觉还是有些不一样的。而且经过这次出游，罗岁言跟楚尧的几个朋友相处得都很不错，他们对待她的态度，隐隐约约有那么点对待“家属”的味道。

这一点点细微的改变，让她欢欣雀跃了好几天。

全世界都知道她喜欢楚尧，就剩下楚尧独自岿然不动，看来，还得加把劲才行。

不过，回头想起来，有件事让罗岁言后悔不已——那天晚上跟楚尧聊天，说起小时候的事情，当时她情绪不佳，忘了趁机问问楚尧的童年，多好的一个彼此敞开心扉的机会啊，就这么白白错过了。

任何事情都经不住反复琢磨，她越想越觉得懊恼，连带着晚上靠在沙发上看电视时候也叹着气。

钱小冉嘴里塞满了草莓，斜着眼问她，“你怎么了？大姨妈来了？”

“我想知道楚尧小时候的事情，但是找不到机会。”罗岁言鼓起腮帮子，像只颓丧的仓鼠。

“这还不简单？”钱小冉用纸巾擦了擦手，摸出手机戳戳点点，“喏，问楚明诚不就知道了？”

罗岁言飞快地眨了眨眼睛，坐直身体，双眼发亮看着钱小冉手里的手机。

对啊，她怎么没有想到，楚明诚能从她这里打探楚尧的消息，自己怎么就不能问问他楚尧的事情呢？

咬着手指头思索片刻，她摇了摇头，“不行，我不能直接问，楚明诚在我跟前肯定不会说出楚尧什么好话来，你去问吧。”

钱小冉撕开酸奶盒子，“为什么要我去？”

“你们俩不是每周都要约会吗？不动声色地打探才不容易惊动他，”罗岁言心里始终揣着一块大石头，不敢掉以轻心，“要是被他知道我在追楚尧，怒火中烧，气急之下说出我和他的交易，我就完了。”

钱小冉咬着酸奶吸管想了想，也行吧，没什么难度，举手之劳而已。

第二天晚上，楚家公司总部楼下的西餐厅里，钱小冉和楚明诚相对而坐，还专门挑了张靠窗户的桌子。

为了应付双方家长，他们每周都要这么装模作样地“约会”一次，地址一般都是选在公司附近显眼的餐厅里，让所有人都能看到他们恩爱亲密的样子。

钱小冉坐在沙发里，拧了拧僵硬的后背，这哪里是约会，分明是“展示”。

“上周去出差，给你带了个礼物。”楚明诚将一个方形礼盒放在桌上推了过来。

“谢谢。”钱小冉瞥了一眼，是她喜欢的那个品牌的联名潮玩。

订婚之后，楚家家长认为楚明诚足够成熟，渐渐开始放权，分派给他一些实际的工作，不过短短几个月时间，楚明诚身上的桀骜气息淡了许多，整个人都变得稳重起来。

虽然坐在人群喧闹处，但是楚明诚说话却很谨慎，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会儿，他又拐着弯地问了几句楚尧近期的动态。

想起罗岁言对自己说过的话，钱小冉有心从中调和，委婉地说道：“其实，我听阿言说，楚尧虽然有些冷情，但是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讨厌你。”

“不讨厌我？”楚明诚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地笑了一声，“这话也没错，他不讨厌我，而是恨我。”

“你么俩之间到底有什么……”钱小冉犹豫着问，“解不开的矛盾啊？”

华丽的水晶灯下，楚明诚将身体前倾，凑到钱小冉面前，拨开额头一侧的碎发，指着眉角上方一道浅浅的疤痕，“你看这是什么？”

四岁那年，楚明诚跟着母亲来到楚家，第一次见到他的父亲，还有那个同父异母的哥哥。

在嚣张跋扈中度过了幼童时期，进入楚家后却被迫要求收起锋芒，装作乖顺听话的样子，这对年幼的楚明诚来说有点困难，为此没少挨母亲的打。

母亲不止一次地告诫他，要认清现实，夹起尾巴做人，学会看人脸色。

后来，从别人的闲言碎语中，楚明诚隐隐约约听说，是自己和母亲的到来逼走了楚尧的妈妈，因此他在楚尧面前自觉心虚，更是连头都不敢抬。

对于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弟弟”，楚尧起初并未表示出明显的恶意，仅仅是看起来有些冷漠，不愿搭理他而已。

后来，楚明诚渐渐放松了戒备之心，并且试图向对方示好。

于是，刚住在一起的那两年，兄弟二人经历了一段短暂的和平相处模式。

但是在楚明诚六岁那年，即将上小学的暑假，发生了一件意外。

那天很闷热，家里大人都不在，阿姨在忙着做饭，楚尧在书房写作业，楚明诚在家憋了一早上，无聊得团团转。

看到写完作业，抱着篮球走到门口的楚尧，便大着胆子走过去，扯了扯他的袖子，“哥哥，你要出去吗？能不能带上我？”

楚尧推开门看了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没看到在下雨吗？带你做什么？”

“我想踩水玩。”楚明诚又紧张又期待。

楚尧放下手中的篮球，迟疑几秒钟后，竟然松了口，“就在旁边的公园里玩玩，不能走远。”

“好！”楚明诚高兴坏了，这是楚尧第一次带他出去玩，匆匆给阿姨打了声招呼，他连鞋子都没换就往外跑。

小哥俩都不太习惯一起出门。

楚尧一路上都不怎么说话，楚明诚却兴奋地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走了好一段路才发现自己穿着拖鞋，也没有在意。

下雨天的公园没有什么人，绕着假山捉了一会儿迷藏，逗了逗水池里的金鱼，雨点逐渐密集起来，他们打算回去了。

从假山上下来的时候，楚明诚的拖鞋打滑，一下子摔了个屁股蹲，左脚拖鞋被扯断了鞋面。

小兄弟俩目目相觑，犹豫片刻后，楚尧蹲下来，面无表情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楚明诚愣了足足好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哥哥是要背他。

甩掉手上的泥点，他小心翼翼地爬上楚尧的背，两只小手紧紧搂住哥哥的肩膀，手里还提着断掉的拖鞋，忘了丢。

回家这段距离说近也远，当时的楚尧也只是个十岁的孩子，背着比自己轻不了多少的楚明诚，他走得并不轻松。

楚明诚趴在楚尧背上，沉浸在来自哥哥罕见的温情中，心口被一股暖流包裹，满满都是感动。

然而，这样的温情没有持续太久，楚明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感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他被结结实实地摔在了草地上。

草地中杵着一只断掉的喷水器，剧痛过后，楚明诚眼前一片血红。

在视线完全被鲜血覆盖之前，他看到了楚尧毫无情绪的面容和冰冷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