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冬日小说网>两处山河[民国]>第25章 孔雀东飞(四)
阅读设置

设置X

第25章 孔雀东飞(四)

程繁之带着她从后门出了医院。

现在是下午五点多,落日的余晖笼罩在街头巷尾,看起来像是升起了金色的雾气。

他们并肩走在街头,压在心里一周的石头终于落下,初华只觉得脚步轻快了不少,现在只希望凌晨的船能顺利出发,moliy和林先生能去一个再没人能找到他们的地方。

“你在想什么?”程繁之问她。

“我在想,以后还能不能再和moliy他们见面。”

程繁之认真思考了一下:“我听闻你们学校有跳级的名额,你可以争取一下,直接上附近大学的旁听班,如果后面再能考上官费留学去欧洲,那时候便能再见面了。”

“官费留学?”初华一下子有了兴趣,“是不用自己花钱了么?”

“花的不多,到时可以一边工作一边读书,顾全自个儿生活总是够的。”

原来人生除了眼前的四两钱,还有远处的八千梦。

她突然觉得前路无限坦荡,不再是那个只过了今天没明天的日子,她想她应该写信将这件事告诉冈川先生。

“不过现在暂不用考虑那么远的事。”程繁之说,“这几天你可能暂时不能回二马路住了,学校也最好不要去,依照林老爷的性子,怕是要闹上十天半个月。”

“那我能去哪?”

“学校那边我可以帮你请假,至于去处……”程繁之沉思了一会,“原先在天津教过我的琴师杨少梁先生去年携妻子来上海乡下定居,可能需要你去他那里住几日了。”

从他嘴里说出“天津”两个字时,初华总是感觉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扫过。

“好。”她抬头看着他,“只要这件事能顺利结束,我在乡下待多久都行,学校的功课我可以自学。”

“委屈你了。”他说。

当日,程繁之同她一起坐上了开往租界外的电车,亲自送她去乡下。

日头越来越西沉,疾驰的电车带来晚秋的凉风,纷纷往衣领袖管里钻。初华今天是穿圣服去林家表演的,故没有穿外套,一阵风吹来,她不禁打了个喷嚏。

“冷么?”

“还好。”她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程繁之脱下了外套给她披上:“我记得你是不能受凉的,万一在乡下再发烧了怕没人照顾你。”

初华转头看着他,夕阳的最后一点光辉照在他的侧脸上,衬的他的睫毛分外漂亮。

“谢谢。”她忙低下头,害怕被他发现自己在偷看他。

下了电车夕阳已经完全落了下去,他们沿着田埂小路一直走着,远处深蓝的夜色落在两人的肩头,像是一出泼墨的山水画。

今夜月色稀疏,星河伴着秋意远远地挂在高空,偶有寒鸦呜鸣两声,更加深了秋夜的氛围。

初华跟着程繁之的步伐,没注意到脚下的石子,被绊了一趔趄,程繁之忙扶住了她:“没事吧?”

初华只感觉从脸颊烧到了耳根,幸好是在夜晚,他看不到她的窘迫。

“没事……”

他笑:“是不是我走太快了?”

初华摇摇头,想了会儿,又迟疑地点了点头。

程繁之隔着衣服握住了她的手腕:“天黑了,我牵着你走吧。”

沿着小路走了二十多分钟,眼前才出现亮着灯光的农舍两三,程繁之指着马路旁的那个院子告诉她:“我们到了。”

忽有悠扬的琴声顺着风的方向传来,琴声里夹着桂花的香气。

程繁之推开了院子的大门,杨先生正在桂树下拉着琴,见他们来了忙放下琴来迎接:“怎么这么迟才来,都还没吃饭吧?”

“被一些事情耽误了。”程繁之道。

“老婆子,快做两碗面来。”杨先生向屋内喊了声,并把他们迎进了屋里。

杨先生年过七十,身康体健,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着辫子,他客气地给他们倒了茶:“这就是你信里说的初华丫头了吧。”

“杨先生安好。”初华忙站起来打了招呼。

“可能需要老师帮忙照顾几日了。”

“哪里的话,你帮我和老婆子找了个这么好的地方享晚年,感激你都来不及,能帮上忙是我们都荣幸。”

“那都是学生应该做的。”

两人正聊着,杨婆婆端了两碗面来:“都趁热吃吧,客房我收拾好了,四爷晚上也要在这里睡吧?”

“不了,晚上还有一些事要办,过会就走。”

两人吃完面,程繁之准备离开。

初华送他去了院门口,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如意扣递给他:“你能帮我把这个送给moliy和林先生吗,虽然不值什么钱,但是我亲手编的,就当做是新婚礼物,你帮我祝他们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好。”程繁之接过了如意扣,“我过两天会过来一趟,帮你拿些换洗衣物和书本。”

“你回去路上小心。”

“嗯。”

初华想等他走了再进屋,没想到程繁之却也想等她进屋了才走,两人就这样无声地对视了十几秒,最后都笑了。

“天气冷,早点休息吧。”

初华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被夜色吞没,忽然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她开始期待他下一次过来。

次日一早,初华被一阵唱戏的声音吵醒。

她打开屋门,是杨婆婆在练嗓子,杨先生为她拉胡琴,二人的配合引得邻居都隔着围墙赏起戏来。

——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杨婆婆虽年近古稀,身段样貌不似当年,但只看抬手踱步间的精气神便知道是行家的出身。一段戏唱完,邻居们纷纷鼓掌想再听一段,杨婆婆一面喝了口水一面摆手婉拒:“老咯,嗓子不中用了。”

“您哪里老,您比那些粉面小生唱的都要好哩。”

“又胡说!”杨婆婆笑着说,转头看到了立在门前的初华,喊道:“快洗漱吧,该吃早饭了。”

吃完早饭,初华跟着杨婆婆在菜园里除杂草,杨婆婆细致地告诉她哪个是庄稼哪个是杂草,锄头该怎么用。

她忽然记起来一些小时候的事。她的母亲好像就是这样做的,早上练嗓子,然后抱着她逛菜园,有时候还会去看人家练功,她还记得那些京剧演员大冬天站在冰上练戏跷功,谁坚持不住就要挨打。

她还记得她娘教一个哥哥唱戏,她趁戏班主没注意将那个哥哥练身段的砖头踢倒了,害的他在院子里跪了一晌午。

都是一些她早就忘掉的记忆了,也许是今天见了杨婆婆才突然又回忆起来。她在想,如果她娘没死,到婆婆这样的岁数时,会不会就是这个模样。

初华在杨先生家待了两日,除了老两口从没见过别人,客厅的相框里却有张一家三口的合照。

“参军去了。”杨先生见她盯着那幅全家福发呆,叹了口气:“跟着程家的三爷,以前在青岛打日本人,后来帮着孙总统闹共和,一天天的,没个太平日子。”

“你这个老头子,又说这丧气的话。”杨婆婆端了菜上桌,“前几个月幺儿不是还写信说今年过年回来么。”

“离过年还远着哩,一天一个变,不说这个了,吃饭吃饭。”

初华想起冈川先生对于战争的看法。

武器本身不足为惧,恐惧的是武将,正义本身不足为怕,怕的是政治家的煽动。

她觉得自己从报纸上所见到的战争年代,远没有今日亲眼所见来得真实,更没有冈川现在的文字来得猛烈。

程繁之是在第三日午后过来的。

他有些憔悴,看起来像是没睡好,他将她的衣物和课本都带来了,还同她说了好一会的话。

“夏卓和moliy现在大概坐上了去广州的船了。”他说,“他们从广州取道去法国,虽然远了些,但林家人是追不上他们了。”

“林家的人对你刁难了么?”

程繁之摇摇头:“木已成舟,他们也知道再多说无益。”他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块手链来,说:“这是moliy的回礼。”

是moliy经常戴在手上的链子,她曾说是她的教母送给她的,代表着祝福。

“她说等着你出国留学找她。”

“我会努力的!”初华望着他,坚定地说。

程繁之揉了揉她的脑袋,初华突然想到杨先生儿子的事,问他:“你知不知道杨先生儿子参军去了?”

“知道,他跟着我三哥,现在在广州。”

“你三哥是军人?”

他自嘲地说:“我二哥过世得早,大哥醉心实业,三哥志愿报国,只有我最没什么出息,站着四四方方的戏台,唱几出太平戏。”

“可唱戏怎么就没出息了?”初华反驳他,“你去日本唱戏了,把中国的戏唱给了日本人看,这就是出息。”

程繁之不置可否。

“冈川先生也说,中国人需要看戏时拍红手掌的勇气,他们是在看你的戏,可他们也在看自己,楚霸王的四面楚歌,可不就是现在的中国?”

他轻笑:“你书读的多了,我竟说不过你了,到底是吃了没读书的亏。”

上一章 下一章

足迹 目录 编辑本章 报错

随机推荐: 影视从四合院开局新帝谋婚:重生第一女将我有一座道馆玄幻之开局一个妹妹重生之我真不是咸鱼全民领主:深渊开局献祭十万恶魔惊悚大学优等生司沐秦歌妖孽在斗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