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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入学考试(一)

初华想装睡着,但突然没忍住打了个喷嚏,连让她逃避的资格都不给。

“我……”她欲言又止,纠结了许久终于还是开了口,“我怕和你见面会给你带来麻烦,我知道你不嫌弃那是麻烦,可对我来说不同,如果你真的因为我不能唱戏,我会很愧疚。”

程繁之问她:“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因为你无法唱戏?”

“因为有天津的前车之鉴,在天津因为我你被退票、被摘牌,我不想在上海再重蹈覆辙。”

他听后默了很久:“这些话是殊音和你说的?”

初华小声说:“报纸上也有写。”

程繁之翻过身,头枕在手臂上将她看着:“初华,你知道我的家世,哪怕我的父母已经离婚,但我还是姓程,到底还是北四行的前财政总长的儿子,虽然我一直不想承认我在梨园这行能做到今天这个位置靠的是家里,但这就是现实。”

他甚少会用这样自暴自弃的语气说话。

初华忙侧身望着他说:“不是这样,你是吃了苦的,你能成角儿是练功练出来的。”

“你这样想,但并非人人都这样想,不这样想的人便会想法设法要证明我德不配位,哪怕是用私生八卦引起别人注意,而围观的人,他们不需要真相,只想看着一座高楼如何坍塌。哪怕今天没有你,还会有别人,你阻止不了他们。”

“可……我不想看着你被中伤。”

“‘名’字下面是张嘴,我既然走了这条路,这些就都是我要承担的。”

以前初华看到的程繁之是站在台上的风华绝代,是站在人前的显贵名角,而今晚,在漆黑的夜里,她见到的才是真实的他。

她想说她能陪他一起承担,可是她不能,徐殊音才是他的未婚妻,才是有资格与他同甘共苦的人。

最后她说:“我知道了,四哥,我以后不躲着你了。”

她说完这话后房间里安静了好一会,只听得到钟表滴答走着的声音。

“睡了吗?”很久之后,程繁之问她。

初华摇了摇头,又想起来他看不到,说:“没有。”

“早点睡吧,晚安。”

“晚安。”

后来的几日,船上并没有什么新鲜事,程繁之大多时候都在看书,初华则在整理稿件,两人半晌也不说上一句话,只听得外头的浪水哗哗地拍击着船身,连过道里偶然传来的脚步声也显得格外地大。

有次出门吃饭的时候他们恰巧碰到了柳先生一家,甲板上柳氏夫妇正坐在凳子上请船上的摄影师帮他们拍全家福,见到程繁之他们路过,忙招呼他们过来。

柳先生提议:“要不我们一起拍一张照片,留作纪念。”

程繁之还未说话,坐在椅子上的辛眉伸手将初华拉到了自己身后,抬头对她说:“明天船就要到上海了,以后再见你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

初华说:“等会我把在上海的地址给你,我们可以通信。”

“我听程先生说你做了很多日语作品的翻译,回上海的时候,寄给我一本好不好?”

初华有些不好意思地抚了眉角被海风吹乱的头发:“我翻译的都是一些短篇文章,大多发表在报纸上,没有编成书。”

“那你把它们都寄给我,我整理成书出版,好不好?”

初华第一次听到自己还能出版书,她有些怀疑地看向程繁之,程繁之点点头:“未尝不可,不过得先有冈川先生的授权。”

“好了,大家都看向镜头。”前面的摄影师喊道。

初华没照过相,学着程繁之的样子端正地站着,紧张地看向那个四四方方叫做“镜头”的东西。

“后面的先生可以和你的妻子靠近一点,大家都笑一笑。”

程繁之听言走近了些,将手虚放在了初华的腰后。

“很好,就这样。”

“啪”得一声,亮光闪过,只余下寥寥青烟被海风吹得七零八碎。

辛眉告诉她:“等照片洗出来,我寄一张给你们。”

初华点点头,她很好奇相机里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子。

船在次日到达黄浦江的十六铺码头。

柳氏夫妇还要继续北上去北京,分别前辛眉和初华交换了地址,还交代她要记住自己在船上说的那些话。

那些她关于女性与婚姻的看法。

“除了你,我就没人可以说了,以后常来信。”

“嗯。”

回到了上海,关于香港山地新田被杀一案只成了新闻报纸上的寥寥几行字,无人在意,更别说有人议论。

初华将余下的译稿全都交回了报社,又回了学校一趟,老师告诉她考试结果已经出来,她可以跳过三年级直接参加后面大学旁听班的考试,等通过这次的考试,她就算是半个大学生了。

只是这时她才知道,旁听班是针对出国学生单独开设的——程繁之一早就帮她设计好了未来。

旁听班资格考试被定在公历一月二十四号,正是农历小年这一天。老师让她不用担心:“成绩过完年才会出,可以安心和家人一起过个好年。”

初华有些愣神,她已经很久不知道过年是什么样子了。

从老师那拿了些复习资料,又没了工作分心,初华将身心都扑在了接下来的考试上。程繁之偶尔会来看她,带些补充脑力的东西,初华原先不知道那些东西是补脑用的,直到文彦到她家来,见到又是核桃仁又是核桃酥的,笑话她:“我原以为你是天才,没想到天才也要吃这些的吗?”

“这些怎么了?”

“全是补脑用的。”

初华笑:“哪是什么天才,不过是笨鸟先飞。”

文彦道:“那今天就先别飞了,我带你出去玩一会。”

“去哪儿?”

“去豫园,那边有一家新开的湖心茶楼,我们去喝茶赏景。”

拗不过文彦,初华陪她去了豫园的茶楼。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不似想象中那般诗情画意,茶楼下立于水上的之字桥挤满了游人,另一侧的马路上叫卖声和汽车喇叭声不绝于耳。和普通开于闹市的茶楼并无分别。

向来对这些骗人商户嫉恶如仇的文彦这次却一反常态,拉着初华就进了茶楼,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又要了壶好茶来。

“你常来这里?”看到文彦娴熟地坐下喝茶,初华问他。

“上次我哥带我来过。”她忽然故作神秘,凑近了说:“等会这里会有人来说书,不对,不该叫说书,应当是演讲。”

她话音刚落,一个身着黑色长袍戴着眼睛的男人走了进来,看起来年纪大不了她们多少,却显得极为老成。还本还在谈话的众人一见他来纷纷停了下来,茶馆里安静极了,所有人都在屏气凝神等待男人开始。

男人干净利落地摆好台面,潇洒地落了座。

惊堂木一拍,“书接上回,法国在普法战争失败后,巴黎工人举行起义……”

文彦双手托腮,专心地听着台上的男人讲那些关于战争的秘史。说到激情处,男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高举着双手:“这是无政府主义者的首次胜利,工人统治了国家,譬如在座各位,譬如这位倒茶的伙计,在巴黎都可以每天只工作八小时,超过八小时以外的时间都可以视作违法。”

确实不像是一般的说书人。

文彦说:“他叫顾愠,是我哥的朋友,原本应该在留洋求学,但去年家中突然遭了难,才从国外匆匆回来,沦落到这里说书。”

顾愠一出书讲完,台下纷纷响起了掌声,有人问他下回要讲哪个国家的故事。

一人抢答道:“讲小日本的!洋鬼子的听腻了,来点东方鬼子。”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顾愠答:“前几天一条新闻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听过,日本将军山地新田在香港被刺杀,我们下次就讲讲这个山地新田。”

他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文彦拉着初华走上前去。

“顾愠哥哥。”

“文彦,今天也来听书?这位是你同学?”

初华打了招呼:“你好,我叫初华。”

“顾愠哥哥,我来找你的,我哥让你小年那天来我家吃饭。”

“那天么……”顾愠略沉思了一会,“小年我应该要去北京。”

文彦听后有些丧气:“你要出远门啊。”

“我师兄在北大教书,他让我过去看看能不能在学校里谋份差事。”

“可是我以后就很难见到你了。”

顾愠笑着安慰她:“那你最后一年努努力,争取来考来北京,好不好?”

文彦撇着嘴,低着头不说话。

因为顾愠还要去别的茶楼讲书,她们并没有耽误太长时间,告别了他,初华和文彦往回去的车站走。

站在候车台旁,文彦不住地叹气:“我以为顾愠哥哥这次回来能在上海待很久。”

初华说:“能去北大工作,是个不错的前程。”

“我当然知道,可我父母肯定不会让我去北大读书,他们都计划好了,等我一毕业就去美国念大学。”

初华安慰她:“还有一年时间,什么都可能会变的。”

远处走来了一个带着鸭舌帽的报童,一边向等车的人兜售报纸一边大声喊道:“梨园戏子无情无义,将军女惨遭退婚!”

初华原本没在意报童说的是什么,仔细听了才惊觉哪里不对,她急忙叫住报童,买了一份报纸。

终于在三版翻到了程繁之的告票友书。

他要和徐殊音解除未婚夫妻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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