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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有故人来(二)

自那日初华在日本军官面前自报家门后,他们便再也没有来过冈川书屋。

只不过她是东京某个败坏家门的华族贵女一事却被传了出去,经常爱来这里看书的老绅士们渐渐也不来走动了,甚至连之前的赊账都请了旁人过来结清,她还曾亲眼看到一个想进来买漫画杂志的孩子被母亲强拉着离开,说去别的书店买“干净”的书。

此时的日本同中国一样,深受儒学思想禁锢,对女性总是极尽苛刻,三从四德是义务,稍有逾越便要背上骂名。

哪怕都是一些子虚乌有的事。

好在那些受过良好教育的大学生对此并不在意,即使是在假期,他们也照旧习惯来书店买书、在阅览室看书或是去讨论室议论课堂之外的事。

章长清介绍过的那两个刚来日本的孩子现在也成了书店的常客,初华给他们找来了几本初学日语者常用的书籍,他们常把自己关在阅览室一下午。

初华和渡边凉建议道:“那两个孩子也都刚学日语,要不你进去同他们一起学?”

然而他只抱着书进去了两天,第一天睡过去了,第二天还是睡过去了。

初华进屋给他们送茶水的时候,渡边凉正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她拿着书轻轻敲了敲他的脑袋,渡边凉一下子惊醒,强撑着困意将脑袋支了起来,迷茫地盯着书看了许久,等她转过去给那二位学生倒茶的时候,他又趴下了。

那个叫做芝芝的女孩子笑着比喻道:“渡边先生好像一只海狮。”

“你这话要是被海狮听到了,它一定会生气。”初华望着渡边凉开玩笑说,“海狮才不会这么懒呢。”

渡边凉却对于挪揄充耳不闻,他低低地抬起头,将书本翻了一页,换了个方向继续睡觉。

睡了两天,第三天的时候他已然完全放弃了读书的想法,他收拾了自己说要出一趟远门——去神户见一位朋友。

渡边凉此去神户又走了好些时候。

不过初华已经习惯他总是隔段时间就不见人影,她想他没有带走象征着军国主义与武士身份的武士刀,便不是去做一些只有武士身份下才会做的事。

整个二月份大阪都一直在断断续续下着小雪,这里每个人的身上都似乎被厚厚的积雪所压着,带着用以取暖的煤炭味道,整座城市都充斥着堕落颓丧的情绪,报纸新闻里也常有某某居民自杀的消息,实在是让人提不起精神。直到二月底才总算有了一件让初华高兴的事,在她的书屋里学习了半个多月的两个小留学生终于通过了日语能力等级测试,出考试结果那天,他们特地请了她和章长清去饭店吃饭。

两个对未来充满憧憬的中国留学生在饭桌上谈论着来日本后所见到的种种新奇事,说这里的人说话总喜欢说一半藏一半,说他们对武士精神有着病态的追崇,两个人还聊起打算在这里取得什么学位,以及学成回国要从事怎样的工作。

男孩子叫做顾淮湘,许是多喝了几杯酒,他激动得用手捶着桌面,抑扬顿挫如演讲般讲着自己的看法:“日本改革了,中国也改革了,但中国仍落后于日本,根本原因就是经济不行,经济是基础,中国的落后实际上更是一种经济的落后。”

日本暂时并没有未成年不能喝酒的规定,又因为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所以章长清默许他们喝了点酒。

“在那样的国情下,中国经济永远也不会发展起来。”芝芝也有了一些醉意,她一只手撑着脑袋,说道,“我大哥是最早批去欧洲留学的人,他把大半生的心血都付给了实业救国的道路,最后,工厂倒了,实业毁了,他也……”

芝芝说着说着哽咽了起来,她低着头,用手捂着眼睛啜泣着。

章长清长叹了口气,轻声对初华说:“她大哥,三年前积劳成疾,病故了。”

初华听后坐到了芝芝身边,给她递了一张手帕,又伸出手用力抱着她的肩膀,想借此给她一些安慰。

芝芝接过手帕,伏在了她的肩上小声哭泣。

包厢里没有人再说话,仅一墙之隔的房间有几位日本青年正在聚餐,他们借着醉意欢乐地调笑着,杯酒交错的声音此时听起来格外清楚,每一声撞击都落在了在座各位中国人的心头。

初华无声地安慰着芝芝,只愿往后的生命里再不会有这样安静的时刻。

因为两位小留学生都醉了酒,章长清不放心再让他们单独回自己的住处,特别是芝芝一个女孩子。初华看出了他的担心,提议可以将芝芝带回自己住的地方睡一晚,她向章长清保证:“我会照顾好她的,您请放心。”

“那真是太麻烦你了。那么小湘我就先带回公寓,等明天早上我让他来接芝芝。”

他说完招了招手为她们叫来了一辆人力车,和初华一起将芝芝扶上了车。

“我们就先走了。”她颔首道别。

转身未走几步,章长清忽然叫住了她,他小跑上前同她说道:“有一件事我突然想起来,芝芝的四哥,就是我那位要送妹妹来留学的朋友,但后来被公事所困未能如愿来日本,前几天他来了封书信,想问我要几张你的译文,不知道初华小姐可否赠予一二?”

初华有些羞愧:“我最近……没有翻译什么东西。”

“哪怕只是一首诗,我想他也会很欢喜。”

“那……”盛情难却,初华想了想,“您给我几天时间。”

“实在太感谢了!”

和芝芝回去的路上,初华一直在想章长清口中那个想见自己的朋友是什么人。不过她想芝芝的大哥为中国实业鞠躬尽瘁,她四哥应该也是个的慷慨之士。

故而她才会答应章长清先生的请求。

回到了住处,初华将芝芝扶到房中安顿好,小姑娘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她安静地靠在床上,听话地接过了初华拧好的热毛巾擦了把脸。

“我去给你煮碗醒酒汤来,等会喝了再睡觉,不然明天要头痛。”初华接回毛巾,又拿出一些糕点让她先填填肚子。

芝芝突然坐起身说:“我想家了,我想写信回家。”

“现在么?”

芝芝眼里含着的泪,重重地点了点头。

初华拿来了纸笔,放在了茶几桌子上,提醒她:“寄信的地方离这里有段距离,等明天我陪你一起去。”

她说完退出了房间,关上房门,让给芝芝一些独处的时间。

她转身去厨房给她去做醒酒汤。

绿豆细细磨碎,再用文火小煮……这是当初杨婆婆教她的法子,初华看着炉子上不断窜动跳跃的小小火苗,恍惚间有些失神。

她想起自己上一次煮这些东西,还是在上海的程公馆。

只是那天程繁之睡着了,一口都没喝。

也不知道他这些年有没有喝醉过,有没有再将满身的酒气过给旁人,然后说着胡话,有没有人再熬夜等他酒醒。

她又想起来,他不唱戏了,不用再跟旁人说自己不喜欢唱戏,他也结婚了,就算喝醉了也有他的妻子照顾。

炉子里的火光不知不觉地在她的眼中被慢慢拉长,最后连绵成一道模糊不清的光线,挡住了眼前的视线。

初华低下头,抹了抹眼睛。

梦中未比丹青见,人间久别不成悲。

不能再想了,她想得等时间过得再久些、再长些,那时的她就不会再为失去他而感到悲痛了。

半晌,初华抬起头,才发现渡边凉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厨房的门口。

“你回来了?”她忙吸了吸鼻子,努力掩去方才哭过的痕迹,“家里来了客人,是那个留学生,她喝了点酒。”

渡边凉仍是站在那里。

弦月无声的春夜,乍暖还寒,他的半个身子隐在黑夜中,身上带着几分赶路归来的匆忙。他低头看着她,额上的碎发垂下遮住了眉眼,厨房电灯昏暗的灯光洒在他的脸上,给泛着冷光的铁皮面具添了一些暖意。

他动了动嘴唇,半晌才终于说了一句话:

“我们结婚吧。”

初华的手险些被炉子烫到。

她抬头震惊地将他望着。

渡边凉一鼓作气,将藏在心里许久的话一下子全说了出来:“我们结婚,然后一起回朝鲜生活,虽然那里现在被日本人占领了,但我们可以去乡下,我有力气,会种地,我们也可以过得很好。”

初华仍是不敢相信渡边凉竟会向自己求婚,她猜测:“你是不是……在神户遇见了什么事?”

他并不回答她的问题,只继续问她:“你愿意和我回朝鲜吗?”

忽有一阵料峭的春风袭来,惹得炉子里的火光摇曳摆动,电灯随着扫过的春风,啪得一下被熄灭。

停电了。

房门吱呀被打开,芝芝端着拉住从房里走了出来,照亮了厨房里的两个人。

“停电了么?”她问。

“这里冬天就是这样。”初华弯腰将熬汤的罐子从火炉上拿起,倒在碗中,“醒酒汤煮好了,我们去房里喝。”

她端着碗进了房间,拉上门前看到渡边凉仍是站在之前的位置,如一尊石像般伫立不动。

芝芝坐在矮桌前一口一口喝着醒酒汤。

趁她喝东西的功夫初华又抱出了一床被子铺下,提醒她:“今天晚上好像格外冷。”

“渡边先生,和你求婚了?”半晌,她突然问。

初华回头愕然地看着她:“你都听到了?”

“你想要嫁给他吗?”

她垂了眉眼,却没有回答她,只转过头专心铺着床。

芝芝喝了会汤,又说:“我觉得你不会嫁给他,你看他的眼神里没有爱慕。”

她轻笑:“你懂什么是爱?”

“可我见过相爱的两个人,他们对视的时候眼神中像是有千言万语。”

初华没有接她的话题,只起身拿过她喝完的碗,告诉她:“你该睡觉了,明天早上小湘会过来接你。”

怕她要再聊些什么自己很难回答的问题,她端起蜡烛走了出去。

渡边凉正顶着早春凛然的东风,坐在光秃秃的樱花树下,如果不是他的指间正夹着一根安静燃烧的烟,初华甚至看不清他在那里。

她去厨房将炭火未熄的炉子拎到了他脚边,同他一起坐在院中的青石板上。

两人坐着,很久也没有说话,漆黑的夜色勾勒出两个一高一矮却同样瘦弱的背影。

终于,在炉子里的炭火快要熄灭前,初华开了口。

“我不能嫁给你,因为我还不能忘记他。”

渡边凉沉默了好一会,才缓缓开口,嗓音比夜色更沉:“你什么时候会忘记他?”

“我不知道,可能再过一两年,可能要等一辈子。”

她握住了他放在膝上的手:“我知道你最近和你的朝鲜朋友们走得很近,我也能猜到你们要做什么,如果你想回朝鲜,就回去吧,毕竟那里才是你的祖国。”

“我舍不得让你一个人在日本。”渡边凉转眸望着她。

初华仰起头,看着如墨浓厚的黑色夜空,笑了笑。

“你忘了,很久以前,我就已经是日本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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