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苏家小姐

两天后，高学思将白琼羽送到舞狮驿站。

二人道别之后，白琼羽便登上了前往天宁郡的马车。

那天晚上，他们二人围绕着西州截官案聊了许多，可因为手中掌握的情报不足，并没有得出一个比较靠谱的结论。

不过白琼羽和高学思都认可的是，西州截官案绝对不仅是匪祸那么简单，而且必定与天宁郡官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白琼羽将头靠在车窗上，复杂而模糊的信息盘旋在脑海中令他头疼不已，万千思绪涌上心痛。

回想起父母死前的惨状，他心如刀绞。

借刀杀人。

白琼羽心中默念，他断定，上官上弦不过是这件案子里的刀，而那个借刀的人，定然还盘踞在天宁州境内，依旧活在这阳光之下。

那晚，高学思双手撑在窗边，神情严肃道：

“当初香韵商会内斗，就是因为绿城总会那边派了人来接管产业，影响了几个会内元老的利益。巡抚大人之所以会被杀害，定是因为他赴任天宁郡威胁到了某些人的利益。”

“不过我相信朝廷派来的人里面是不会有问题的，或许那支调查队伍抵达大西州时，也受尽了当地利益集团的百般阻挠。毕竟大西州地处偏僻，天高皇帝远，官府里正如这地势一般错综复杂……”

高学思的确是块当官的好料，有些问题凭借着他不到十六岁的年纪和阅历便看得十分透彻。

但他与白师承一样，太过于相信他人，太过于相信这江山社稷的美好，而忽视了它阳光下的影子。

……

“一面青山一面沙，半边阴雨半边晴。”

这是东水王朝开国皇帝东太祖赵彦率百万大军抵达大西州之时，见大西州地势奇特，天气反常，因此作下的诗句。

大西州东南两面环山，连接着天青山脉；往西北去则逐渐转为大漠戈壁，再往上便是东水河的发源地地藏川；有时候东面正下着雨，西面却烈阳高挂，晴空万里，实属罕见。

那时正值天命战争期间，东水河流域被天命八王割据，天下苦众暴君久矣。

诸王之间争纷不断，各地官府腐败滋生，贪官污吏横行霸道，天下庶民苦不堪言，黎民百姓民不聊生。

因此，赵彦更多是在表达藏匿于表象之下的，如大西州地理气候一般半明半暗半黑半白半晴半雨的混乱局势和灰暗的现状，所以才有了后那句：

“琼楼玉宇当歌醉，蓬门荜户尸骨寒。”

……

“喂，你在想什么呢。”

一声略有些只能的呼唤声打断了白琼羽的思绪。

白琼羽所乘坐的虽是驿站一等座，但却也不至于单独一人承包下整个马车，因此，车厢内除他以外，还有三四人余。

车厢内，其他几人身着样式各异的华丽服饰，相较起来，一身陈旧布衣的白琼羽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众人都倚着舒适的沙发闭目养神，唯独一个打扮得如公主般莫约十三四岁的少女半躺在椅子上。

她撑起上身，一双晶莹剔透的大眼睛四处环顾。

女孩身边坐着一个身形高大的壮年男子，此人身着武师服，衣服下似有什么坚硬之物将富有韧性的布料撑起，似是藏着一具贴身甲胄。

白琼羽没有多在意，答道：“想一些事情。”

若非必要，他还是不太愿意与生人攀谈，特别是这车厢里的人看上去都似贵族一般，让他有些不太习惯。

女孩掩嘴笑道：“我当然知道你是在想事情，可又是什么事情呢？”

白琼羽闻言，见对方比自己还小的年纪，讲起话来却将他当做是小辈一般，顿时不悦道：“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为何要关心我所想的是什么？”

说罢，这少年郎便扭过头去，不再搭理对方。

少女则有些惊讶，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用这番语气与她说话。

她立起身子，拍着胸脯道：“我叫苏紫凝，天宁纂録府主笔苏大夫之女。现在可以问你了吗？”

白琼羽心头一颤，此女竟有如此大的来头？

文明之治后，东水国地方官府等级从上往下依次为州、郡、城、县、乡。

纂録府乃为一州之府，其地位要在郡府之上，但是应设于郡中，负责记录一州之内各年历所发生的大事。

另外，在东水王朝，大夫为尊称，是被封赏为“士”的人才能享有的，爵位之高仅次于王、侯。

纂録府主笔身为地方务官，位居四品，处州官阶级，在品级上与作为一郡之主的郡守平级，官阶上则要大过郡守一级。

白琼羽有些惊讶，这样一个达官老爷的女儿，为何会独自乘坐民用的驿站马车跑到距离天宁郡两百多里的地方来？

不过当他看到苏紫凝身旁那位男子杀气凛然的眼神之后，顿时恍然大悟：原来这苏家女随身配备着一名贴身护卫，看样子武阶还不低。

白琼羽这才答道：“我叫白琼羽，一介草民而已。”

若是他父亲白师承还在朝廷中任职巡抚，算起来还是部官阶级，官阶要比这州官还高上一等。

不过如今的他早已没了名分，的确与寻常百姓毫无区别。

苏紫凝问道：“你怎么独自一人？”

白琼羽撇了撇嘴：“你不也就两个人吗？”

说话间，他忽然觉得身下被装入皮革剑鞘中的长剑有些铬人，于是下意识地伸手去调整了一下长剑的位置。

但就是这一无心的举动，却惹来了苏紫凝身旁那位护卫的警惕。

只见那壮年男子瞬身一闪，忽然越过二人，一下子便坐在白琼羽身旁，而后用粗壮的手臂将白琼羽的肩膀锁住，冷声喝道：“把剑放下！”

白琼羽惊住了，自己甚至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上半身便已经被对方雄浑的内劲给死死压制，丝毫不得动弹。

看来此人不但轻功超绝，还是个内功大师。

苏紫凝眉心微皱，朝护卫嗔道：“大黄，快点放开人家。”

被称之为大黄的护卫闻言，不敢抗命，只得悻悻作罢，躬身回到苏紫凝身旁。

苏紫凝挪着身子靠近白琼羽，安慰道：“抱歉，没吓着你吧。大黄是我家府上的门前侍卫统领，与小黄同为我父亲身旁的左右护法。他很厉害的，一拳就能打蒙一头牛呢。”

白琼羽翻了个白眼，这哪里是安慰，这简直就是恐吓。

不过这女孩说的也确实属实，方才那股内劲若是运用拳掌武功爆发出去，莫说是一头牛了，便是一头大象来了也得被打得七荤八素。

大黄一脸不屑的对白琼羽抱拳道：“在下黄石梁，天宁士族门前侍左长，昭平武部乙师。”

所谓士族，是宗族中必须有一位尚且在世的“士”所得之称谓，例如这苏府苏大夫。

所谓昭平武部，是东水王朝三庭九部之一，为东水国官方的习武者考核及调用机关。

武部的武试与秋山武林的论道大会类似，只不过前者考核严格且等级森严。

秋山武林大致只将江湖上的习武者划为天下第一、宗师、顶流、一流、三流之分；而武部则从上往下分别为：大武师、甲乙丙等武师、甲乙丙等武者以及准武者。

黄石梁口中的乙师，实际上就是乙等武师的简称。

能达到这个等级，其实力放在朝廷里几乎与军中的高级将领相当，放在江湖上则能够与多数武林门派掌门不相上下，属顶流高手之列。

当然，不论是秋山武林的等级还是昭平武部的等级，都只是一个挂名的称谓，能够得到此称谓者自然是有一定的含金量，但也并非说没有称谓便不能有对应的实力。

就拿白琼羽来说，他从未参与过什么考核，但凭借着初学了一些皮毛的三千变幻剑式，单打独斗的情况下，白琼羽丝毫不输江湖上的寻常习武者。

苏紫凝有些幽怨地解释道：“我爹说，府上正缺一些能武的人手。我看你年纪不大，身上却携带着宝剑，定是从小便修习武学之人，所以才过来与你搭话。”

白琼羽望着她，这少女的神情竟透着一股与她年龄不相仿的忧虑，心中顿时感叹，才这般年纪便知道为自己的家族考虑了，不愧是士族子弟。

苏紫凝又道：“如今世道不太平，朝廷接连对外征战，现在外高宁族又将朝中大多的精力给引到北方去了。大西州本就偏远，疏于管辖，这样一来更是乱成一锅粥，地方官府在各自辖区的权力和影响力甚至快要高过朝廷之上，独霸一方。”

“其中最严峻的还是将军川一带，天宁郡府太守吴广袖权势熏天，一个郡官居然连州官都敢不放在眼里。我爹本想整治他一番，可是他手握重权，又有府军撑腰，而且……”

白琼羽认真听着，逐渐来了兴致，他正愁没地方打听天宁的情况：“而且什么？”

苏紫凝道：“据说他正在找一个东西，此物于南林国那个亡国太子有关。”

她突然贴近白琼羽的耳边，少女芬芳的气息近在矩尺，细声道：“他想号令武林。”

季晴遗书！

白琼羽的额头上突然开始冒出丝丝冷汗。

联想起上官上弦留下书信称“天宁有变”后便再无音讯，以及从夜行煞口中得知太子武符可能在他手里，白琼羽心中震惊不已。

莫非，这上官上弦真的是官府的走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