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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5)

靠近边陲的村落,远离尘寰喧嚣。

炊烟袅袅升起,伴随着“刺啦”一声,五花肉下锅的爆香,浓油酱赤叫人口齿生津。

几个头皮剔得碧青的小孩子结伴而行,围着新开的女先生打转。

“狗子,吃饭嘞!”老妈妈的声音拖得老长,能穿出很远。

其中一个圆眼睛的孩童回过头,大喊一声:“知道咧!”

那边又喊:“小兔崽子,别光顾着自己,把先生也叫上,真是的,总是缠着人家,叫人家多为难!”

小孩子天真:“先生可喜欢我了,才不会为难呢!”

他笑嘻嘻转过脸来,咧开嘴,露出豁了一颗牙齿的嘴巴:“先生,阿娘喊你去俺家吃饭!”

“不用了,替我谢谢你娘。”

孩子收起书,一蹦一跳朝那头木屋而去。

阿青站在原地,目送那孩子进了院子,篱笆土墙将一片空地围起来,里面养着几只母鸡,毛色杂乱的大黑狗趴在地上打哈欠。

篱笆外站着的淳朴女人接过孩子的书,抬头朝阿青招手,邀请她进屋吃饭。

阿青欠身,转身朝自己的茅草屋走去。

难得的安逸时光。

那日离去,阿青背着阿夜远走他乡,最终来到了这个封闭的小村庄。

槐安铩羽而归,本以为会遭遇来自其他修士的追捕,谁知竟真让他们毫无阻碍地逃出来了。

刚到黄浒村的阿青分外狼狈,素衣空落落地罩在身上,面色苍白憔悴,泛着大病初愈的青色,手腕细得仿佛一捏就碎。

村里人淳朴,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外来的陌生女人,帮她安顿下来,也不问来路与出处。

至于阿夜的存在……所有人似乎默认了阿夜是阿青的丈夫。

看着昏迷不醒的男人,隔壁阿婆分外心疼,拍着阿青的手,眼泪汪汪:

“如花似玉的丫头怎么瘦成了这样,看这胳膊这腿,婶子这一个腰要抵上你三个了……”

带着点口音的话,恳切真诚,叫阿青心中一暖,捧着粗瓷碗喝了口姜汤:“前些日子病了,还没缓过来。”

“苦命的娃啊,你身子不好,丈夫又不顶用,以后可怎么活哦!”

阿婆抹抹眼角,又搬来一坛子腌菜来。

“生病了就更该好好养着,你爹娘呢,怎么放心把你给个病秧子的……哎,我这苦命的大闺女唉……”

她絮絮叨叨的关照她。

阿青抿嘴微笑,面对人们好奇的询问,只能含糊其辞,说家里无人,打算在这里住下。

茅草屋挡不了风,阿婆便喊了好几个年轻人来帮忙:

“以后都是一家人了,你身子不好,歇着吧,互相关照应该的!”

男人们手脚利落,房子一点点建起,阿青好奇地蹲在一旁看。

她自小在法光寺长大,不识五谷,不务农桑,建个房子在她的印象里是件麻烦事。

她用法术搭起来的茅草屋千疮百孔,一夜风雨就将屋顶卷走。

她就不明白自己用法术修的房子怎么就不如人家的。

新的住处垒成,阿青趁着阿夜昏迷的功夫,把他打理个干净,特别是那一双爪子,几寸长的指甲一点点剪了,用锉刀磨圆润。

又摆脱村里最手巧的织娘改了件衣服。

人靠衣装马靠鞍这话不假,穿了新衣服的阿夜气质都变了,他就安静的躺在那里,合着双眼,仿佛圣人坐下的乖巧学生,趁着春光大好,慵懒地小憩。

连一开始叹息阿青命苦的老婆婆都着迷似的看了一会儿,喃喃自语:“这不中用的,看着还挺好。”

旋即又严肃道:“看男人可不止要看长相,对你好,会做事才是最重要的。”

“长得好看的人太多,谁知道是不是个拈花惹草的家伙!”

对她好……阿青不由得想起了以前无忧神社的日子,顽劣的修罗鬼常常给自己添乱,换着花样的气自己,叫人哭笑不得。

“他挺好的,就是不太懂事。”

“啧啧啧,男人不懂事,怎么给你撑起一片天呢……”老婆婆碎碎念着,末了又叹阿青命苦。

那样子,好像世上所有倒霉事都被阿青撞上了。

阿婆亲自帮她砌灶台,修女好奇,也想上前帮忙,被阿婆一把按在椅子上:

“你坐着,肯定帮你把灶修得好好的!”

“不是,我想看看您是怎么修的,我想学习一下。”阿青怕人家误会,不想凉了这个善良婆婆的心。

“嗨,你的手不是做这个料!”

阿青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洁白无暇,手指修长,指端微微带点粉红,就像含苞待放的花朵,若是用来做粗活,谁都会暴殄天物。

拗不过热心肠的老人,阿青拿出从前的银簪子,送给了阿婆的小女儿。

十四五岁的女孩子正是爱漂亮的时候,布衣荆钗,见到银光闪闪的东西喜不自胜,忙忙戴到头上,对着湖面左照右照,打量起自己稚嫩的脸庞,最后对着湖面映出的那张脸满意一笑。

“阿青姐姐,你以前是大小姐吧?”小玉围着阿青蹦蹦跳跳,手里扯着对方的衣袖。

“怎么说?”阿青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反问。

人们对修道之人的评价,褒贬不一,有人觉得修士高雅脱俗,有人觉得是白吃饭不干活的。

穷人家里是是在吃不起饭了,才会把孩子往修道院里送,富人家里为了刷层金粉,也会把不重要的孩子送那里去。

而且在这黄浒村,恐怕人们都理解不了修士是什么。

小玉是个粗神经的女孩子,开朗活泼,但是心思粗:

“你有漂亮的首饰,会看书,会写字,不会干活,以前肯定是被人伺候的!”

“那现在我和你们一样了!”阿青被她的话逗笑,捋了一缕鬓角碎发:

她自幼修行,从来没感受过人间烟火,如今开到这里,竟生出一种不真实的鲜活感。

忆起从前庙宇里那诸天万界,十万鬼神,也觉得没什么意思,比不上人间百态来的有趣。

而神……她拜了二十年的神,修了十多年的道,神只是让她孤独的陪着他,在冰冷华丽的法光寺里,逐渐凋零老去。

“我可真是大逆不道!”阿青一边比较着不同的生活,心底又唾弃着自己的道心不正。

“呀,好漂亮的花啊!”小玉发现了惊喜,一朵鲜红的花从袖中滑落。

花瓣红如血,花蕊细如发。

又出现了,这朵荼靡花,如影随形,就算把它弃置于烈火焚烧中的无忧神社,它转瞬就会出现在身上。

逃不开的诅咒。

小玉的声音在耳边隆隆作响:“颜色真好看,是什么花啊,怎么以前没见过呢?”

阿青坚决地把花抽出对方的手掌:“这个不能给你。”

看着阿青认真的样子,小玉恍然大悟,这不会是定情信物吧!

小玉马上严肃了表情:“确实不能要,给我我也不要!”

她想了想,觉得银簪子太过贵重,不能白拿人家的,扭头往里屋走去,出来时手里捧着一株花。

细叶低垂,纤纤翠绿,点着一抹清新雅致的白,是水仙花。

“这花避除邪祟,吉祥如意,还能保平安,你带回去养着,说不定阿夜哥哥就能早点醒来呢!”小玉把花盆往她手里塞。

阿青哭笑不得,避除邪祟……不知道摆在家里,阿夜醒来是何感想。

不过吉祥如意,保平安倒是不错的意味,她笑着向小玉道谢。

人们总是喜欢给一朵普通的花冠以其他意义,来寄托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阿青点了点青翠欲滴的细叶,将其微微按压下去,然后抽回手指,那叶子俏皮的回弹,一颤一颤,带着雀跃的欣喜。

黏土夯实的阳台很结实,水仙就摆在那里,迎着阳光,一派欣欣向荣。

法光寺下的小城里,黑衣男人信步而来,裹挟着一阵森冷寒气。

他苍白如纸的手指蜷曲着,像是要抓住什么似的,同样苍白的面孔上,总是挂着一抹浅笑,俊美无俦,兰枝玉树。

说英俊太过刚硬,说漂亮又有些女气。

这般人物一定是个威震一方的角色。

花楼上的姑娘满面春光,一条香帕落入他怀,端的是一副千娇百媚的姿态。

“相公好人物,上去坐坐如何?”老鸨就算年龄大了,但是风韵犹存,一扭身子,照样摆动一身的风流韵致。

男人摇头,微笑拒绝:“家有悍妻,不敢放肆。”

原来是个妻管严,老鸨心中暗啐一口,但是看他眉眼邪肆,不像个怕老婆的。

“敢问相公姓名?”

“毕方。”

毕方眸中涌动着的情愫被那双乌沉沉的瞳孔封印,他笑着,没有任何其他情绪可言。

老鸨只当是他对风尘女子无意,并无深究:

“没见过相公,不是本地人?”

“千里寻人,路过此地。”

“寻何人?”

“我娘子。”

倚门含笑的女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原来是个丢了老婆的王八。

烟花女子无心无情,最爱看男人笑话,而且看对方也是个不懂事的,便有继续逗趣的心:

“你娘子姓甚名谁?”

毕方眉目中终于闪过了一丝温柔,让那苍白的脸孔有了鲜活感:

“荼靡。”

“你知道她人在何方,就去找她?”

毕方笑而不答,一双眼睛中,深情之意愈发浓烈。

他摇摇头,错身而过,往前方一片昏暗中走去。

前面就要出城了,荒郊野岭到处是豺狼虎豹,虽然一面之缘,但好歹也是条人命啊。

老鸨急忙喊道:“前面路险,先留宿城中,再做打算不迟啊!”

毕方没有停下脚步,他对着虚无空气,露出诡异的笑容。

娘子在哪?

阿鼻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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