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地千里，寸草不生。
伶仃的风裹挟着炙热的火在空气中燃烧，红与黑交织，盈满了眼帘，灰白的骨头扭曲着横陈在沙粒中，残忍又苍凉。
红色的火，黑色的土，白色的骨。
“刷拉——”斗篷如剑，划破天空一角，两个人影由远及近，降落到这片土地。
气流湍急，卷起了其中一人的兜帽，暗色兜帽下是一张素净的脸孔。
阿青不再做黄浒村时的妇人打扮，弃了钗环，一头乌发随意竖起，被风吹散。
她垂下眼帘，看着满目疮痍，一股怒火在胸口燃气：生灵涂炭，却无计可施。
如此荒凉，任谁都想不起曾经这里的山水秀丽。
阿夜搂过女人的肩膀，他本就是魔物，对百姓的苦难并无多大感触，只是看到阿青脸色难看，心疼而已。
比起那些死掉的人，他更在乎的是什么时候能让阿青认清现实，蠪侄之强大，不是她能抗衡的，然后主动放弃收服蠪侄，和自己回黄浒村过日子。
反正凭借着二人的能力，在黄浒村那里照个结界，护住那一方土地也不是问题。
可是阿青依旧坚持要来看看。
毕方的警告只是让她换了种出来的方式，顾忌着她现在是法光寺的叛徒，她便自己带着阿夜行动。
“啊，呜呜呜——”有哭声传的很远，撕心裂肺中带着恨意。
几个孩子围着一具尸体大声哭嚎，是这片土地里唯一的动静了。
阿青停下脚步，转头朝那边看去。
“过去看看？”阿夜虽是询问，但是手上开始了动作，捉起阿青的手腕朝哭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走近了才看清那尸体的惨状：被野兽撕咬得稀烂，已经不完整了，半拉身体分不清哪是哪，血肉模糊的绞成一团，另一半身体干脆就没了，只留下一地的血渍。
妖祸天下，流民百姓，死了的人一了百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
或许现在死了更好，至少不用再担惊受怕，不用活的战战兢兢，虽是成为一旦下酒菜。
阿青只能看着他们，除了为死者祈福，她没有办法活着的人。
“节哀顺变。”阿青抚摸着最小的孩子的头发，从包裹里拿出几个饭团递给他们。
孩子们接过饭团，脸色终于回暖了点，咬牙切齿中狼吞虎咽，破碎的恨声从咀嚼中溢出：
“阿青那个□□就应该千刀万剐，放了那么多怪物来祸害我们……”
女人手指一僵，嘴角抽搐了一下，除了阿夜，谁都没注意到她的灰败脸色。
阿夜眼睛滴溜溜地转，飞快撇了阿青一眼，然后拉拉说话的孩子：
“小孩子家家的，一口一个□□，说话怎么那么难听呢！”
“她就是□□，仗着有几分姿色勾引同门，还和怪物苟合，妈的，活该下地狱！”
他越说越生气，朝地上啐了一口。
“你听谁说的啊，骂这么难听，你认得阿青吗，直到她是什么人就这么说？”
孩子话越说越离谱，听得阿夜又生气又疑惑，原本也就是说阿青道心不稳，以至于降魔塔塌，怎么现在又闹出了这个版本？
“外边都这么说，连法光寺的神主都发通缉令了，不就是因为她有问题吗？”
小孩满不在乎地回答：“神主都发话了，还能有错？”
阿青把手放下，蜷曲手指收回长袖中，看上去只是一个简单动作，只有她自己知道，袖子里的手抖得有多厉害。
“看你们的打扮，应该也是修士吧？”小孩子抬头，上下打量着阿夜，目光中有些崇拜，“还是会法术好啊，能保护自己，不怕那些东西了。”
阿青抿了抿嘴唇，从袖中掏出六张黄符：“这是护身符，你们拿着，只要不遇到太霸道的妖兽，其他怪物都可以挡住。”
几个小孩子忙不迭的接过去，连连道谢。
阿青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转身离开，阿夜在她身后，忧心忡忡地跟上去。
“你这个烂好人，他们那么骂你了，你还帮他们。”阿夜为她不值。
修罗鬼自小随性而为，遇到让自己不高兴的人，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逃，如果那群人是在骂他的话，别说保护符咒了，不等怪物来祸害他们，他就要先拿他们开刀。
“他们又不知道什么……”阿青拉高领口，将大半张脸藏进去，眼睫垂落，看不出神情，但是周身弥漫着“委屈”这个情绪。
阿夜怕她闷到自己，就伸手去拽她领子，想把她从缩头状态拉出来，却被阿青按住手阻止了。
“不要看我的脸……”
阿夜手劲很大，猛的一扯竟没能扯下竖起的衣领。
素白的手指攥得死紧，指节泛青，青筋暴起，颤抖着压抑着情绪。
“不要看我的脸，让我就这样藏一会儿……”
声线颤抖，哽咽着，是哭腔，像一只受伤的小兽，躲在壳里自己舔舐伤口。
“没关系，我不拉你衣服了。”阿夜赶紧放开手，“觉得衣服不够躲的话，藏我怀里吧，我的怀抱永远为你敞开！”
阿夜修罗鬼很想说：
你不要为了那群人难过，他们算老几啊，老子可以把他们都杀了。
你以前那么坚强，我通了你一刀，流了一地的血你都不哭，怎么为了几句话就哭了呢，又没掉一块肉。
你别哭了，你哭了我也很难受，我不想你哭。
前面的话太暴力，阿青肯定不爱听；中间的话那是掀老底，现在不是回忆的时候；最后一句话太肉麻，阿夜讲不出口。
他只好用一贯玩世不恭的语气，虽然现在一点也不好笑，但是他一样阿青能笑一笑。
修罗鬼装模作样的展开双臂，本没指望阿青依靠，直到那身体轻轻颤抖着，一头黑发从他臂膀流泻下来，阿夜依旧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那个一向不肯示弱的女人，真的再哭，她需要一个怀抱，需要安慰。
小声啜泣在胸口那里，回荡着，慢慢融入胸腔中。
阿夜犹豫片刻，终于鼓足勇气，回抱住女人的身体。
然后闭上眼睛，收紧手臂，像是要和她融为一体，再也不分开。
＊
”如何？”白净疲劳地揉着眉心，“找到了吗？”
槐安摇头：“恐怕师妹得知消息，已经提前躲起来了。”
躲起来也好，以现在半真不假的流言，传播速度，版本更新换代之快，分明是有人推波助澜。
这是要阿青以死谢罪啊！
到时候就召告天下阿青无罪，也无人相信了。
第一映像就像是抛锚，决定了往后的上限。
槐安除了打探阿青的消息之外，也四处体察民情，结果令人担忧：
“现在民怨沸腾，民不聊生，弟子认为应当先想办法将妖祸解决，再调查阿青背叛之事，如今行为，是否有些本末倒置……”
槐安话越说越没底气，他看见白净脸色渐渐变黑，说话声音也就越来越小了：
“师父息怒，弟子愚钝，所思所想不值一提！”
“不，你说的很有道理。”白净冷哼一声，“慧暇这是在给我下马威呢！”
往日白净总是恭敬的称呼神主的。
“连一个弟子都能看出来的道理，慧暇怎么会不懂？”
“一己之私，罔顾人伦，好一个慧暇，好一个神主！”
槐安是白净的第一个弟子，跟的时间最长，白净这样一说，他便明白了意思。
法光寺已经在慧暇的控制下五十余年了，众人皆等着他退位让给白净。
虽说玄门清净，但是修道之人并非真神仙，有人的地方就有勾心斗角。
权力是有瘾的，慧暇怎么可能轻易放手让白净接管，他早就在暗中扶持了新的人选来成为下一任神主，通过那个傀儡，让自己退位之后依旧能控制着法光寺。
而白净又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他不动声色瓦解了傀儡的势力，让他在短时间内无法获得众人的认可。
慧暇就算是神主，也得考虑众人心之所向。
在白净看来，慧暇此举就是通过杀死一个弟子，来敲打白净不要妄动。
一旦白净座下有弟子道心不正，师父难辞其咎。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降魔塔究竟是因为谁的错而坍塌，似乎不是考虑的重点了。
“流琛求见！”只听不远处一声，匆匆忙忙，像是有大事禀报。
白净摆摆手，示意流琛走进说话。
流琛低头，犹豫着，嘴唇翕动，似乎不知从何说起。
“槐安就在这，他不会乱说话的。”
流琛这才慢慢抬起头，露出一张斑驳的大疤脸，她双手并拢，呈上一块砖，那是她偷偷从地里捡起来的，一直藏到了现在。
“你……”槐安瞪大了眼睛，“你居然私藏……”
“你想说什么？”白净打断了槐安责怪的话头。
只听流琛一字一句说得清晰：“降魔塔是从七十年前开始出现裂痕的……它的倒塌与阿青师姐无关。”
与阿青无关，是白净早就猜到的结果，但是为什么降魔塔的毁坏，能追溯到那么久？
“我没教过这样可以看时间的法术，你是怎么知道的？”
白净狐疑的看着自己不甚关注的弟子，大概她也遇到了红衣女人？
“一个黑衣服的男人告诉我的……”流琛解释道，后半句她已然有些磕绊，像是惊惧，“他还说说神主不是神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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