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第8章

袖口被姑娘轻轻扯住，力道不大，宋岁稍稍用点力便能挣脱开。

他侧过身，视线落在勾着他衣角的手指上，很快又挪开，干咳一声，“老子哪里不正常了？”

秦桑想到他刚说话和走路的样子，小声答道：“哪里都不太……”

话还没说完，便看到宋岁视线睨过来，锐利中带了审视的，颇有几分凶狠地看着秦桑。

秦桑只得生生把话咽了回去，干笑两声：“现在正常了。”

宋岁：“……”

秦桑说完话，就松开了宋岁，低着头站在他身后。

见他不走，只顾盯着自己，秦桑有些尴尬，不由局促地攥起了衣袖，“哥哥，是我这衣服不合身吗？”

宋岁：“……没有，很合身。”

秦桑：“那，是不好看？”

宋岁拧着眉想了想，“还凑合。”

秦桑张了张嘴，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那你，总盯着我看做什么？”

“……”

像是偷嘴被抓现行的小猫，宋岁瞬间炸毛，“谁他妈盯着你看了？！老子、老子就是好奇，什么破衣服能让你这疼这么久！老子等得黄花菜都凉了！”

秦桑：“那我不是已经道歉了嘛？”

她声音颇有几分委屈，低垂着脑袋，仿佛一个犯了大错的小孩，看上去楚楚可怜，随时都要哭出来似的。

宋岁看她这样，知道是自己刚刚语气有点重了，闭眼忍了忍，“走吧，去吃东西。”

秦桑“哦”了声，乖巧跟在他身后，进了巷子旁边的一家酒楼。

酒楼名作“香满楼”，统共有三层，是镇安县城里最大的一家，前世知县和金州刺史接应从长安过来的宦臣时，便是在此处设的宴席。

秦桑随着宋岁进去，随意寻了张桌子坐下。

现下虽然已经不是饭点，但大堂里仍旧是宾朋满座、好不热闹，店小二四处忙碌着，半晌没人应声，宋岁格外不耐烦地拍桌嚷嚷：“小二！小二呢！点菜！”

他嗓门着实粗大，就这么几声，仿佛能压住整个大堂的吵闹，大约是过于招摇，许多怪异的目光瞬间落在他们身上，弄得秦桑格外不自在，恨不得把脸埋进桌子里。

宋岁倒是不怎在意，站起身把刚给隔壁桌上完菜的小二拎过来，“叫你你听不见呢？老子要点菜！”

小二个头矮宋岁一截，像只小鸡仔似的被拎起来，哆嗦着连连说“好”，生怕眼前这高大汉不高兴起来就给自己一拳。

有人招呼之后，宋岁才重新坐回位置上，大手一挥，将这家店所有的招牌菜全点了一遍，吓得秦桑赶紧道：“哥哥，吃不了这么多的。”

“慌什么？吃不了慢慢吃，你不是一天没吃东西了？”

宋岁不以为意，继续粗声吆喝着，“小二，再来四只红烧蹄膀！”

秦桑：“……”那也吃不了这么多啊！！！

菜品上齐之后，秦桑看着整整十二道硬菜外加四只红烧蹄膀，咽了咽口水。

恍惚间，她只以为自己回到了长安。

长安皇城里的那些勋贵权臣，最是喜欢点上满满一桌子山珍海味，却又吃不得几口便白白浪费。

这样想着，秦桑便忍不住问宋岁：“哥哥，这么多菜，咱们俩吃不完怎么办？”

“先吃再说吧，哪来那么多废话？”宋岁拿筷子戳了戳摆在桌子中间的蹄膀，夹了一块放进秦桑碗里，“吃吧，全是你想吃的！”

秦桑有几分愕然，像是没想到宋岁居然会先给自己夹菜，看着也不像个会伺候人的主儿。

可她也没多问，只“哦”了声，便低下头吃碗里的蹄膀。

果然好吃呜呜呜。

饿了大半天又生病发烧的秦桑瞬间有了食欲，一边啃着蹄膀，一边思索着一会儿怎么跟宋岁提去当铺的事情。

毕竟她如今身无分文，严二柱的事情又惊动了马家的人，单凭她自个儿，怕是不等寻回那和氏玉，便被人绑回去了。

两人心思各异地吃着饭，宋岁余光时不时瞥向低头认真吃蹄膀的秦桑，眉心渐渐拧起。

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吃肉都这么温吞斯文的人，照她这个速度吃下去，这一桌子的菜，不得吃到过年哪？

啃完两块蹄膀的秦桑发现宋岁几乎没怎么动筷子，不由舔了舔唇，“哥哥，你怎么不吃呀？”

说着，她就给宋岁盛了一碗热乎鸡汤，顺带夹了只鸡腿，笑容灿烂，颇有几分讨好的意味，“你也吃呀。”

这让宋岁想起一句老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他真心觉得今天秦桑的态度过于奇怪了些，以前分明见着他就跑，今天却围着他哥哥长哥哥短地叫唤。

秦桑双手捧着碗，见宋岁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不由眨了两下眼睛，小心翼翼喊了声：“哥哥？”

宋岁面无表情：“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可以直接说，不需要这么委屈自己。”

秦桑：“……”

僵了片刻之后，秦桑扯了扯嘴角，“哥哥说什么呢？我只是在心疼哥哥没吃东西而已。”

宋岁没说话，只盯着她，那眼神仿佛就是在说：你看老子信你说的鬼话吗？

“……好吧，”秦桑妥协似的放下碗，“我确实还有一件小事想请哥哥帮忙，但是又觉得今天已经非常麻烦你了，所以……”

她垂下眼眸，声音越说越小，“而且哥哥帮了我这么多，我也没什么可以回报哥哥的。知恩不报非君子，我总不能让哥哥误会我是个小人吧？”

宋岁：“……”

这话一说，反倒让宋岁觉得自个儿才是那知恩不报的小人，跟救过自己命的恩人斤斤计较，这若是传出去，定是要被江湖上取笑的。

宋岁面子上挂不住，板着脸吼了声：“谁他娘要你回报了？老子是那种小心眼的人吗？”

秦桑认真回答：“当然不是，哥哥最是慷慨仗义、豪爽大方了。”

“那不就得了？”

秦桑笑起来，重新奉上面前的那碗鸡汤，这回宋岁没再多话，大大方方接过，稍微试了下温度，便大口大口喝了起来。

边喝他边问：“所以呢？有什么要帮忙的？”

秦桑思忖片刻，如实说：“我想问哥哥借点钱。数目可能有点大，不过对哥哥来说应该不算什么。而且这笔钱，我不会白拿哥哥的，哥哥可以按利息写张欠条，日后我会连本带利一起还给哥哥的。”

“嗯，要多少？”

“一百两，”秦桑顿了顿，轻声补道：“黄金。”

“……”

话音落，宋岁就被一口鸡汤给呛得直咳嗽，秦桑赶紧帮他顺气，又倒了杯清茶给他。

“一百两黄金……”宋岁咳了半天，一口气才缓上来，气笑，“秦桑，你他妈怎么不去抢？！”

秦桑：“那我又不是土匪。就算是，我上哪去抢这么大一笔钱啊？”

“……哦，所以你就找土匪借钱？”

秦桑面露尴尬，想是宋岁也没遇着过这么理直气壮找土匪借钱的人，但她又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硬着头皮：“那我又不是不还你了……”

宋岁冷笑出声。

一百两黄金对他来说虽然不是什么大钱，毕竟坐拥山寨，要养整座山的人，这点钱他还是拿得出手的，不过秦桑一小姑娘，举目无亲又将将丧母，她要这么大一笔钱做什么？

再说了，她怎么还？

见他不出声，秦桑以为他是不愿意，不由忐忑地喊了声：“哥哥？”

宋岁思考了一阵，痛快应下：“没问题。”

“不过——”跟着他话锋一转，“一百两黄金可不是一笔小钱，都够普通人家吃几辈子了，你突然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秦桑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嗯？”

“就……”在宋岁审视的目光下，秦桑缓慢吐出实情：“我想去当铺，把我娘的遗物赎回来。”

宋岁一愣，“你娘的遗物？”

秦桑点点头，看了眼周围，便挪到宋岁旁边坐着，小声和盘托出。

大约在母亲病逝前几日，家中可以变卖的东西都拿去换了钱，还未典当的一些金银首饰，却叫刘嬷嬷她们母女卷跑了，秦桑实在走投无路，又急需换钱给母亲治病，便只好瞒着她，把她藏在箱子底下的一块白玉拿去当铺。

秦桑那时不懂玉，更不知道什么和氏玉，她只知道这玩意能换钱，便拿着玉佩跑到镇安县的一家当铺，磨破了嘴皮子，才换了二十八两黄金。

宋岁对玉也没有太大的概念，听到这里，却也明白了秦桑的意思。

那玉被藏在箱子底，想是她母亲格外珍惜之物，虽是迫不得已典当换了钱，但如今逝者已逝，自然是应当尽快赎回来。

不过，“你当了二十八两，为何要拿一百两去赎？”

“因为，那当铺的掌柜是个黑心商人！”秦桑握紧拳头，“他早就看出那玉价值不菲，压根不止值二十八两。大概怕我反应过来之后找他麻烦，他一开始就要我立下字据，说日后若是反悔了，须得以三倍以上的价格赎回。”

宋岁沉默一瞬，“你立了？”

“……那我当时不是急需用钱嘛。”

两人双双沉默下来。

宋岁若有所思，“一会我跟你去看看。”

说着，他似是怕秦桑误会，又粗着声音多补了句：“不是老子小气！是老子不想你傻里傻气把借的钱给这些丧尽天良的贪货！三倍价格去赎？他娘的，怎么不去抢？！”

听了这话，秦桑瞬间惊喜笑开，赶紧又给宋岁盛了碗鸡汤，双手高高奉上：“谢谢哥哥！”

宋岁“嗯”了声，接过鸡汤却没喝，大约是觉得没意思，便起身，“我去问小二要碗酒过来。你喝不？”

秦桑摇摇头，她从不喝酒，这会儿也吃得差不多了。

宋岁便也不管她，这会子小二不晓得跑哪里上菜去了，他便自个儿去拿酒。

宋岁一走，隔壁桌一蓝袍男子便忍不住坐过来，吓了秦桑一跳，以为又招惹了什么麻烦。

好在对方似乎并没有什么敌意，只是打量秦桑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姑娘，恕在下冒昧。看姑娘应该是正经人家的姑娘，可刚那个跟你一起吃饭的莽汉看起来不像是个好人哪。在下多嘴问一句，他……当真是姑娘的亲哥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