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极光追逐之赛（十二）

某个阴暗的角落，安苏手死死捂住嘴，吞咽、咬牙，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呕出血来。血液混着内脏碎块和一些尖锐的骨骼碎屑，将衣服浸湿、把皮肤染成红色。

——习惯于使用元素能量的进化者总是喜欢犯这样的错误。

她想起文森的教导：失去了身体的灵魂，只能走向虚无或者堕入黑暗。

……这就是她所要面临的结局吗？甚至在被人抓住之前，说不定她就会因为身体的严重透支破碎而与世长辞。

……

这是一个黑暗狭窄的角落，位于层叠的建筑砖林之间，挨挨挤挤的垃圾桶被填得满满当当，鱼腥味、腐败的果实、刺鼻的化学试剂，臭气熏天，即使再容纳一具碎裂的尸体也完全没有问题。

“……呸。”安苏把嘴里的碎渣吐出来，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失去平衡、陷入一片混乱，四分五裂。

她稍微摆弄两下，发现虚拟界已经失效——作为一种半实质生物体插件，精神的溃散和身体的崩裂都会对其造成损坏。大概因为上次在万神殿并不是完全实体作战，所以并没有招致这样严重的后果。

……也许她应该更认真地学习如何感知和掌握幻素能量？安苏漫无目的地想。

放空一阵，安苏逐渐适应了脑海里剧烈尖锐的疼痛，慢慢地能听到一些外界的声响……有一道模糊而浅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响亮：

“喂！你还没死呢！能不能支棱起来啊你这个智障！”

延迟两三秒，安苏听明白了。

“……那也快了。”她艰难地使唤手臂手指，把揣在衣兜深处的试管拿出来，就看见红团子……也许是紫色？

手指很快脱力，试管掉在衣服上，滚了几圈滚在地面，整个被鲜血沾得斑驳淋漓。

“快你妈！！明明敌人就到处都是！你怎么能就这么嗝屁了！！——你才是唯一的希望啊！”

红团子急得在试管里上蹿下跳，又是大骂又是乱叫：

“你怎么这么傻逼！！他们也是有毛病，你才是个幼崽就让你干这些事……不对，死难者当然就应该早早历练，还是你太菜了！！居然死于元素溢灭！说出去简直笑死我了！”

“啊啊啊啊啊！但是那小子、那家伙……那可是二相幻视啊！怎么会有人类能达到这种程度？！石慧幸、石慧幸……只有一个不够！”

“——喂！你他妈别闭眼睛！给我睁着！！”

“安苏你这个智障！弱智！垃圾！”

“怎么办呢…怎么办……”

……安苏既看不到红团子的活动，也听不到它的言语，只在铺天盖地的钝痛中陷入晕厥——

“喂！安苏！安苏！！”

“快！把那个五彩石拿出来！把它扔给我！”

人类死躺不动，红团子只好使出杀手锏：“——你他妈还想不想回故乡了！想想你的故乡！你的源头！你的唯一理想！”

……故乡？

在这一时刻，某种事物确实穿越了生与死的界限，重重地敲响在灵魂与思维的深处。

安苏微微睁了睁眼。

“把戒指往我这边扔！”红团子大喊。

掏出戒指扔过去……以安苏的断胳膊断手，实际上只把戒指往错误的方向扔出一个微小的距离。

——但红团子抓住了这一瞬间。

它在试管里大力冲刺，直将试管冲得飞掠起来！

一下撞上金属的戒环，便听“喀嚓”一声！

一场极小的花火。

以戒指——所镶嵌的石头为核心，能量体在一瞬间凝聚而成，生出了人的四肢头颅和躯干。

……充沛的能量所带来的并不只有久旱逢霖的餮足，还有意志的拔升与野心的膨胀。

当日光照耀到自己身上时，又何必去在意那些阴暗的角落是否同样享有这份馈赠？

“它”不再关注地上那一摊气若游丝的血泥，只遥遥看向远方：“……这是「神」的世界。”

“——我的世界。”

“它”满足地舔了舔嘴角：“不需要再有一只死难者来制衡……我要直接杀了他。”

破损的虚拟界匣子从人的体内脱离、上浮，并在浅金色的纯粹能量中自行修复完善。填表、登录、验证……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位于天地之间、四宇之内……

一条再正常不过的消息发送出去：

[z198276]：洛白鸦！救命！！

……

某座处于未录入星域的研究所。

数颗行星围绕着孤单的恒星绕转，经历季相变更、昼夜交替，毁灭与凝聚……

大大小小的空气泡飘浮在这片系统当中，穿过气态星球的内核、在恒星的辐喷流中徜徉、吞噬正在形成的卫星……靠近边缘冰冻行星的一颗巨型空气泡里，承载着一座繁复无比的建筑群——即阿尔法城，研究所的第一大片区。

……

阿尔法城c区07913街道位于万丈高空之中，站在围栏边往下望，就能看见下方“居民区”熙熙攘攘的人影。

那并不是真的“人”影，而是体态不一、形状各异的冰尘生物，被外界称为危险感染体的存在——c区所圈养的实验体。

小憩时间，工号为c0009的女孩穿着工作服站在围栏边放风，与c00345的同事闲聊：“你猜怎么的？刚刚……我翻出去摸了摸星网，去找到7号，他说他还是回不来呢！”

工号铭牌旁边，是一个漂亮华丽的长尾鸟徽章。

“——啊？他不是请假回去结婚吗？怎么还没搞完？”345撇了撇嘴，“我看他是不想回来了。有了媳妇忘了工作。”

“别说，我看上面好像是在考虑撤职的事情呢！8号去面试人了，昨天听他说的。可怜的姑苏……！”

“哎呀！我可什么都没听见！姑奶奶，你就饶了我吧！”

女孩便来揪他的耳朵：“——饶你什么？姑苏就是姑苏，阿瑶就是阿瑶，山子就是山子！大家都是一起进来的，又不是陌生人，有什么不能说的！”

345号弱弱唧唧：“规定、规定……说了抛却一切过往……”

“那你要试试吗？……如果真是抛弃一切过往，那姑苏回去结婚又是什么意思？研究正做到关键的时候，他一走倒好，只剩下我去面对那个该死的……”

“——这可真就说不得了啊！！！”

345成功堵下话头，后怕地拍拍胸脯：“姑奶奶，真不是啥都能往外说的……只对我说也不行。”

“……”女孩气闷地哼一声，倒也不再犯事。

……

小憩结束，两人各回各的岗位。

c0009穿过各种检测仪器、门廊、漫长的走道，进入自己的工作室。

她摁下按钮，进行“激活”，并开始执行计划日程上的操作。

——一“墙”之隔的克伦普尔二世受到激活，从某种封闭的状态中剥离出来，一双被切割成数百份的眼睛盯住外面的人类。

被分割、剖解、封冻，注射试剂、浸泡溶液、精神入侵、损毁核心……穿透小腿骨钉在地面，他不能自已地跪着，看见那个人类在各种仪器前游走、操控，开启对他的新一轮折磨。

被那几个人类抓住并扭送至此后，他的“生活”大致就是这样。

不过，今天是特殊的一天。

——灰烬族不太会跨星域交流，因为他们缺少这样的能量要素。当族类相隔重重光年，他们甚至通过早已被人类文明所淘汰的六系电磁波打电话进行交流。

但并不是所有的灰烬族都缺失这样的能力。

“普斯曼尔……”

克伦普尔缓慢地咀嚼出这几个字符，忽然神经质地笑了一下。

“我知道你在。”

“……”

一道声音确实也在他的意识层面响起来：

“克伦普尔。”算是应答。

“所以呢？你想干什么？”不是所谓的下属见上司泪眼汪汪，对于灰烬族的骨王座之主，继承者之一的克伦普尔二世只维持着饱受折磨之后的麻木与平淡，了无生气。

“来告知你的结局。”

普斯曼尔也开门见山。

“你和苏菲亚一样脆弱。最终当然也会在人类的文明中，成为消散的火星。”

“苏菲亚？她……？”

“……呵，”沉默一阵，克伦普尔讥讽一笑，“是啊，米娅一死，你终于可以开始施展你的抱负。”

“你又算是什么呢？你只是一个疯子。既不是米娅所说的‘我们’，也不是火焰，你只是灰尘！你只是一个没有思维的傀儡。你永远找不到自由的温度。”

“——你才是祂的囚徒！”

……

“米娅并没有死去。她的意志得到了延续。”

普斯曼尔平淡冷酷：“她会回到我们的身边。但你不会，你们都不会。作为火的子民，你们已经为未来铺就了道路。世界只属于真正的灰烬之族。”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克伦普尔笑得浑身颤抖。

“你想要来一场大换血？但你无法造成实质性伤害，所以要借助其他蝼蚁的力量？”

“普斯曼尔——真有你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余音回响不绝。

但c0009号研究员只看到这只灰烬族一阵剧烈颤抖、痛苦地痉挛、扭曲——抽搐着、狞笑着——

化为虚无。

……

夜晚的“煤窟”寂静到诡异，暗影幢幢，阴风阵阵。

避开各类耳目，少年从墙沿轻巧地跳下来，无声行走，绕过最后一个拐角。

黑暗的角落中，只有一粒小小的光源，五光十色，璀璨鲜艳，但毫不张扬。

在微弱的光芒中，能看到冰冷的、半凝固的血液的光泽。

“……”

少年顿了顿，没再往前。

他微微垂下眼——看见一只失去生命力的、沾满血污的手。

“……安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