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五百八十八万六千七百两

窗外寒风呼号，吹散了五更的鸡鸣声。

满屋血腥味的停尸房里，江枫来回踱步，身上的破棉衣紧了又紧也没觉得暖和些。

十月的天真冷，夜真长。

旁边抽着旱烟的老汉儿瞥了江枫一眼，似笑非笑：“小子，咋地，跟满屋子死人待在一块怕啦？看你搬尸的时候也没这样。”

怕？

江枫朝老汉儿翻了个白眼：“比这可怕的我见多了，我冷。”

老汉子嘿嘿一笑，也紧了紧身上的棉衣。

这个运尸的肥差，是官府派下来的。

前两天在荒郊野外，两伙土匪不知何故大打出手，却让官府渔翁得利，一举将他们全灭了，留下了十几具尸体。

江枫几人将十几具尸体运回府衙附近的停尸房时已经到了宵禁的时候，只能在停尸房里将就一晚。

老汉儿猛抽了口旱烟，老气横秋道:“小子，你说道说道，都见过啥可怕的事？”

江枫没好气道：“穷啊，这天下还有比穷更可怕的吗？”

众人哈哈大笑。

老汉儿磕了磕烟杆道：“你们别笑，穷的吃不起饭的时候……”

说到一半，老汉儿哎呦一声，有些滑稽的在脸上扇了一巴掌:“跟你们这些小子说这个干嘛，富裕点谁来干这活计。”

老汉儿这副模样逗得众人笑声更大了。

天亮之后，几人告别，各自离去。

江枫来到一个酒铺，摸出两个铜钱，朝小二要了碗浊酒，也不坐下，端起酒碗一饮而尽，顿时热血沸腾。

喝完酒，江枫继续向前，走进一家客栈，轻车熟路的来到一间客房门口。

江枫在门口脱下自己带着血腥味的破棉衣，轻轻敲门：“柳翠，开门。”

屋门打开，开门的是一个长相清秀的少女，见到江枫，微微蹙眉，捏着鼻子一脸嫌弃道：“赶紧把你衣服扔墙角去，这身衣服是洗不干净了。”

江枫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扔给少女柳翠。

柳翠接过钱袋在手里颠了颠，顿时眉开眼笑，不错，还挺沉，有百十枚，一股脑将钱袋里的钱倒入自己的荷包中。

她略一犹豫，又从荷包里拿出八枚铜钱，放入钱袋，扔给江枫道：“你省着点花，钱不好挣。”

江枫嘀咕了一句：财迷。

少女也没搭理江枫的嘀咕，颠着荷包，哼着小调朝门外走，到了门口，少女转身：“别睡床上，你身上臭。”

“知道了。”正要打地铺，准备睡觉的江枫没好气的应了一声。

少女柳翠嘿嘿一笑，笑声越来越远。

柳翠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正午了，江枫正在地上睡觉。

柳翠将一个油纸包和一本书放到江枫面前，又将一包碎嘴吃食放到床上，吃着糕点，含糊不清的说道：“肉包子热的，赶紧吃，今天还给你买了本游侠小说。”

江枫一手拿起一个包子，一手拿起书，随手翻着道：“财迷，明天还有活吗？咱们不能断粮。”

“这半年做的都是些什么伙计，给财主家搬粮食，去戏园子当小厮，给衙门办苦差，钱太少。”柳翠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摆手道。

江枫撇了撇嘴，玩味的看了柳翠一眼，没有说话。

意思很明显，你啥事没干还嫌我挣钱少，我养着你个白眼狼。

“你啥眼神。”柳翠柳眉倒竖，轻轻一脚踢在江枫腿上，道：“今天我去找活计时，听到一个消息，说永安郡郡守府里藏着前任郡守大人贪墨的一笔巨款，足有五百八十八万六千七百两，我在盘算着咱们也从中捞点，你觉得靠谱不？”

江枫很是诧异，抬起头问道：“咋还有零有整的。”

柳翠道：“说是账本被发现了，你说靠谱不？”

江枫想都没想，摇头道：“不靠谱。”

柳翠啪的一巴掌打在江枫头上，道：“你懂什么，无风不起浪，下午跟我一块去郡守府探探风声，说不定这次要发财了。”说罢，举起秀拳在眼前转了转。

江枫道：“我不去，我要睡觉，我一宿没睡了。”

“你这木头，不去也得去”

……

刚吃过包子，都没来的急睡下的江枫便被柳翠拉着跑去郡守府。

郡守府大门处，除了一个无精打采的看门小厮，什么人都没有，柳翠顿时有些迷茫了，不应该呀。

江枫抹了把脸，打着哈欠道：“财迷，打探消息得去后门，谁敢在郡守府大门闹事。”

柳翠一拍脑门恍然大悟般“噢”了一声，拉着江枫风风火火的往郡守府后门跑去。

郡守府后门很热闹，沿街有不少铺子，生意火爆。

柳翠和江枫来到一个街边茶摊旁，茶摊桌子旁已经没有座位了。

江枫招呼茶摊老板，茶摊老板是个上了些年级的老汉儿，他朝江枫有些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道：“想喝茶自己倒。”

江枫也不介意，扔下一个铜钱，倒了两碗茶，和柳翠蹲到远处的墙根上小口吸溜着。

柳翠端起茶喝了一口，呸的一声吐出来，道：“凉水？”

江枫道：“将就吧，也不是正经做生意的。”

柳翠压低声笑道：“木头，怎么样？是不是有戏，我觉得这儿的气氛很不对劲。”

江枫转头看了看街边墙角时不时瞟一眼郡守府的众人，点了点头：“不对劲”。

片刻之后，郡守府后门打开，走出来三名衙役。为首的那名捕头剑眉星目，手握一柄极长的细刀，英武不凡。

那名捕头向另外两名捕快一挥手，那两人应了一声，展开一张告示贴在墙上。

捕头看了眼告示，并没有宣读，而是转过头环顾四周，走到茶摊老板面前，问道：“老板，你这卖的春茶还是冬茶？”

茶摊老板一愣，没有答话。

捕头似笑非笑的“哼”了一声，猛地拔出腰间长刀向茶铺老板劈头砍去。

茶摊老板也是眼疾手快，顺手抄起桌边的铁棍格挡，只是没想到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刀，却重若千钧。

茶铺老板铁棍脱手飞出，连退数步依然稳不住身形，跌坐在地上。

茶铺正在喝茶的两桌人猛地站起身来。

那茶铺老板朝他们摆了摆手，有些艰难的爬起来，道：“赵捕头好功夫，真是后生可畏。”

赵捕头向茶铺老板一抱拳：“前辈，承让。”

茶铺老板朝茶桌一挥手：“我们走。”

茶桌上的几人瞪了赵捕头几眼，转身离开，竟是连茶铺都不要了。

看到这一幕，柳翠朝着江枫眨了眨大眼睛，低声道：“木头，瞅见没，这就是江湖。”

江枫学着柳翠压低声音道：“瞅见了。”

二人说话间，赵捕头又来到了一个小胖子身前，那小胖子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一身红衣将自己包裹的像一个落汤螃蟹一般。

赵捕头抱着长刀，饶有兴趣的看着小胖子，忍不住笑道：“出水蛤蟆穿绿袍，落汤螃蟹着红袄。”

听到这话，众人哈哈大笑。

正在喝茶的柳翠更是笑的呛了一口水，不住地咳嗽，江枫赶紧给她拍了拍后背。

红衣小胖子听了这话，涨红了脸道：“大人莫要说笑。”

赵捕头依旧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小胖子，道：“身穿云霞缎，腰佩血玉坠，小胖子，你不缺钱吧？你是哪家的世家子弟？我劝你莫要趟这趟浑水。”

红衣小胖子抱了抱拳道：“江湖不问出处，我就是来看看热闹，还请大人不要为难我。”

“好一个江湖不问出处”说话间，赵捕头一拳挥出，打向小胖子的胸口，小胖子身形倒也灵活，挪步侧身，堪堪避过那一拳。

赵捕头变拳为爪，一把抓住小胖子的肩膀，将他甩飞出去。

正低头喝茶的江枫脸色猛地一变，因为那个红衣小胖子正朝他们飞来，刘翠更是惊呼一声，飞速起身，伸出右掌扶住飞来的胖子，左手端着的茶碗猛地一抖，半碗茶水洒了一身。

小胖子转身向柳翠道谢。

柳翠拍了拍身上的茶水，一脸气愤的盯着赵捕头，道：“你故意的吧。”

江枫赶紧拉住柳翠，让她别冲动。

赵捕快看了柳翠和江枫一眼，没理睬他们，转身往回走了两步，站到告示旁，道：“我们郡守府没有银子，大家不要被骗了，也不要在这里扰乱我们郡守府，不然牢饭管饱。”

说完，赵捕头转身向郡守府走去，过门槛时一脚绊在门槛上，一个踉跄脚下不稳，赵捕头赶紧单手撑地，身子打了个转，重新站稳，头也不回的向府内走去。

身后跟着的两名捕快相互望了一眼，有些不解道：“头儿，这是受伤了？”

“不能吧。”

红衣小胖子看到这一幕面皮抽了抽。

柳翠撇了撇嘴，道：“怎么不摔死他。”

说话间，柳翠也莫名脚下一滑，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柳翠只觉得屁股上一阵火辣辣的，当街摔这么一个大跟头，更是羞的满脸通红。

江枫赶紧附身将柳翠拉起来，给她拍了拍身上的泥土。

柳翠又羞又气，数落江枫道：“你这木头，也不知道扶我一下。”

红衣小胖子见状，咧咧嘴，转身便走。

江枫看着渐渐走远的小胖子，若有所思的问道：“财迷，你怎么会摔倒？”

“倒霉呗”柳翠揉了揉屁股，道：“赶紧扶我回去换身衣服。”

……

赵捕头穿廊过园，来到郡守府正厅。

正厅中，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正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是不是发出一声叹息。此人正是永安郡郡守陈畅。

陈畅见赵捕头过来，便找了一个椅子坐下来，摆出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问，道：“停云啊，事情都办好了？”

赵捕头向陈畅躬身抱拳道：“大人，一切都按你的吩咐办了，告示也发出去了，不过应该镇不住那些江湖人。”

陈畅摆了摆手道：“都是些鸡鸣狗盗之辈，也不用太担心，府内加强戒备即可。镇远侯府的那人醒了没？”

赵停云道：“还没有。”

陈畅捏了捏眉心：“后院那小……姑娘怎么样了”

被称作停云的赵捕头略微一犹豫：“她没什么问题，就是吃饭实在有些……费银子，吃的都是名贵药草，再有两天府里库房就撑不住了。”

郡守陈畅再也绷不住了，再次起身，来回踱步：“真是迎神容易养神难呐，你去与她商量商量，让她少吃点也好，我这个郡守可没那么厚的家底。”

郡守陈畅猛地一拍桌子，咬牙切齿道：“外面还传我郡守府有五百八十八万两，可真是诛心呀，镇远侯府也不是东西，说什么吃好喝好就行……。”

赵停云疑惑道：“五百八十八万两？昨天不是还一百八十八万两吗？”

陈畅叹息一声挥了挥手，捕头赵停云不再说话，退出大厅。

郡守府后院，一个**岁的小女孩正啃着一株药草，坐在椅子上来回挪动屁股。这小女孩长得粉雕玉琢，一双桃花眼，两个尖尖的小耳朵，背后还伸出一条粉红色的毛绒尾巴。

小女孩见赵停云走过来，娇声喊道：“赵叔。”

赵停云在小女孩身前蹲下，笑道：“为什么坐个板凳还不老实。”

小女孩又挪了挪屁股道：“你们这板凳要是有个洞就好了，现在做上面老压着尾巴，不舒服。”

赵停云笑了笑，道：“灵儿，你有没有别的想吃的，老吃这些药草也不行。”

灵儿的小脸立刻就垮了下来，道：“这两天的药草越来越难吃了，要是有点千年人参、血灵芝、天山雪莲……”

赵停云脸色一僵，转身便走，银子的事还是交给郡守大人吧。

灵儿看了眼赵停云离开的背影，狡黠一笑，继续啃着手里的药草。

……

二更时分，天上一轮残月，寒风呼号。

客栈中，柳翠踢了踢正在地上睡觉的江枫，道：“走，抄家伙。”

江枫揉了揉眼睛，一脸倦意道：“财迷，咱们不去了吧，很危险。”

柳翠道：“木头，赶紧的，你穿厚点，外面冷。”

江枫不情愿的从桌子底下拿出一把剑，柳翠则从床底下拉出了一把大的有些夸张的铁锤，挥了挥，抗在肩上。

到了郡守府附近时，江枫和柳翠都隐隐听到郡守府里的打斗声。

柳翠道：“跟咱们想的一样，郡守府已经乱成一锅粥了，按计划行事，你在这里接应我。”

江枫有些犹豫道：“要不我跟你一块吧，毕竟是郡守府，肯定有高手。”

“你忘了我也是高手？”柳翠将大锤在手里拎了拎，道：“而且你就会那两招，真打起来根本不顶用，用多了还折寿，人越少越安全，你好好给我望风就行。”

说完柳翠便扛着大锤，纵身一跃，跳进了郡守府里。

柳翠身影刚闪入郡守府，江枫便听到一声惨叫。

“柳翠。”江枫顿时大急。

只是还不待江枫有所动作，一个身影出现在郡守府墙头上，此人身高八尺有余，一身结实的肌肉，很是雄壮，显得十分有力量。他左手提着一柄门板一样宽的无刃巨刀，右肩上扛着一个满脸是血的……柳翠。

江枫不知道柳翠进入郡守府发生了什么，但见到满脸是血的柳翠被一个壮汉扛在肩头，顿时浑身冰凉。

那壮汉从郡守府墙头，一跃而起，踏上一个屋顶，又两三个纵跃，便要消失不见，速度极快。

江枫脚下白芒一闪，默念一声：天地一尺。

下一刻，脸色惨白的江枫便出现在壮汉刚刚出现过的屋顶之上，眼见壮汉又是三两个纵跃落入一个小院中，江枫脚下再次白光闪动。

“快救人，快救人”壮汉刚落入院中，便连声大喊。

院中站着两人，一个是双鬓微白的中年书生，这中年书生眸若星河，俊美无俦，单手负后，气度非凡。一个是打扮的花枝招展，狐媚至极的年轻女子。

两人看到壮汉肩头扛着个满脸血污，一动不动的少女。

那中年书生急忙道：“快先进屋，把人放床上，把药箱拿来。”

正在这时，忽然院中闪出一道人影。

此人口鼻中不断喷出鲜血，但双手却稳稳按在腰间的佩剑上，一脸戒备的盯着在场三人，眼神却不住地瞟着壮汉怀里的少女。

来人正是江枫。

院中三人看到如鬼魅一般出现，满嘴喷血的江枫，也是大吃一惊。

中年书生惊讶道：“秘术。”

那狐媚女子双袖之中滑出两柄匕首，一步踏出，挡在江枫面前。

中年书生只是看了江枫一眼，便转身对壮汉道：“快把人送到屋里，先救人。”

壮汉“哦”了一声，连忙抱着柳翠往屋里跑，中年书生也跟了上去。

院中只剩下江枫和那个狐媚至极的女子。

狐媚女子收起两柄匕首，上下打量着江枫，问道：小弟弟，你是那姑娘的小情人？”

此时江枫的不断有鲜血从口鼻之中，已然说不出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狐媚女子“咯咯”笑了两声：“难不成你们是私奔？”

江枫依旧说不出话，只能再次摇了摇头，不时望向屋内，眉宇间掩不住的焦虑。

狐媚女子见江枫这副模样，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唉，真是个难得的有情郎，你放心吧，有许叔叔在，那小姑娘不会有事，倒是你，先想办法把嘴里的血吐干净吧。”

江枫在肩膀上蹭了蹭满嘴血迹，从喉咙里挤出沙哑的声音：“多谢了。”

狐媚女子挑了挑眉毛，围着江枫转了两圈道：“小弟弟，谢倒不必，姐姐对你刚刚进来时那个身法很感兴趣，你教姐姐可好。不过在此之前，你是不是先把手从剑柄上挪开，你一个不会武功的毛头小子，一直握着剑柄跟姐姐装剑仙呢？”

江枫握着剑的手并没有松开，转头看了看侧面的屋顶。

此时屋顶传来一个声音：“千面狐，这次你恐怕是看走眼了，我觉得这小子一剑能杀了你。”

一道人缓缓从屋顶飘下，一身衙役官服，正是郡守府捕头赵停云。

被称作千面狐的狐媚女子媚笑道：“哟，赵大人呀，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这些日子我可没犯什么事。”

江枫朝赵停云走了几步，道：“人是你打伤的？”

赵停云猛地握住腰间长刀，一脸凝重道：“你就走到那吧，再往前走咱俩都不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