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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个物

次日中午,外面的嘈嚷倏地让梁有从梦境中失重,手脚一颤惊醒。

他听出来人的声音,套上衣服去开门,但是免不了顶着一张由内到外的臭脸。

梁三发心怵,赶忙将责任转嫁,“是梁仪佩,我话你正瞓觉,她非要来。”

梁仪佩早先一步跨进院,搂着梁有胳膊摇,“阿有,等阵我们去食饭。”

她抬手去薅梁有的乱发,“你才睡醒,肯定肚饿了,快点啦!再把龟公也喊上。”

梁有没说什么,把手臂上的热源给拽开,快步走向室内。

梁三发眼尖地发现,他背部衣服浸湿的点点痕迹。

“梁仪佩,阿有要发起火,才不管性别优势。”

梁仪佩紧跟进屋,扭头朝梁三发做个鬼脸,“就你事多!”

他们几个从小在村子一起长大,谁的脾性谁都了解,梁三发也提醒过了,打算‘善意’地置身事外。

梁有在卧室吹空调,梁仪佩走进来“阿有阿有”地喊,奔着胡搅蛮缠去。

“有话站好讲。”梁有推开她要拉扯的手臂,挪远点坐。

梁三发憋笑。阿有的性子淡,他怕这种赤焰般的热烈。

“哦!”梁仪佩并直了穿高跟鞋的腿,挺个s型曲线,“我好不容易跟售楼部要一天假,等到中午才找你,要是你不跟我吃饭,那我还要再等,要等好久啊……”

室内摆设简单,梁有平视着斑驳的书桌,或是泛旧的墙面,不说话。

发凌乱地遮盖他的表情,许久,就连静默的空气都在形容拒绝,他却点了点头。

炎炎正午。

梁三发回家骑车,开到梁有家门。就见梁有戴好头盔,催动油门,驱车猛地窜出来,径直开走。

梁仪佩闷闷不乐地坐上车,待她系好头盔,梁三发发动车子,去追赶梁有。

“三发!阿有是不是去接龟公?”

风刮着耳,梁三发啊了两声才听清,“不知道呢!”

梁有怕热怕出汗,恰好机车的座位构造,载人的话必须很贴。梁三发心里下个概率,估摸他九成九点九九九……不会接龟公。

果不其然,等他们在太阳村一家私房菜馆坐上二十分钟,龟公才大汗淋漓地赶来。

店外停了两辆机车,黑的深沉,紫的风骚。龟公看着这一厢人舒坦吹着空调,想发飙。

然而转眼,咧笑起来,“仪佩!今日休假啊!”

梁仪佩弯腰,先从桌底拿出几瓶黑乎乎液体,再拨了拨她那头秀丽卷发,“喏,给你们的凉茶,分分吧。”

“诶!”龟公巡一圈找座位,最后定睛在梁三发身上。

见色忘友,最让人不耻。梁三发视线乱飞,就是不回应。

倒是梁有起身,将位置让给龟公。

龟公笑嘻嘻地说谢谢,坐到梁仪佩身旁,喝着至苦的廿四味凉茶,像在品蜂蜜。

菜上桌,都是地道的本地菜,清淡又新鲜。

梁三发拆碗筷,过遍茶水,看龟公忙上忙下地‘服侍‘,梁仪佩只管美丽地端坐。

“喂!差别对待啊!没见过你帮我lang碗。”

龟公趁机表态,“人家女生,受点照顾不是正常吗?”

啧啧~梁三发咔咔开了三瓶啤酒,“哪个要喝酒!自便。”

梁仪佩给龟公倒满杯,再问梁有要不要来杯酒。

梁有懒懒地抬眼皮,说:“不用。”

梁三发看戏,“没重要事,阿有不喝酒,你们俩共饮吧。”

饭吃完,第二摊到网吧。

游戏打到天擦黑,梁有叫醒睡一下午的龟公。

龟公迷糊着找梁仪佩,梁三发冷哼道:“人早走了,什么心思!”

“你明知故问。”

“嘁!”

吵闹几句,一行人骑车往山庄。

——

今天是第二个中班,陈艾没再傻乎乎地一站就是到下班,也懂得利用离岗时间休息。

她到茶水间找自己杯子喝水,看到垃圾篓里的饮料瓶,总有想捡起的冲动。

清扫阿姨推着垃圾车过来,陈艾有理由捡了,帮忙归置到单独装废品的袋子里。

阿姨和善地笑,“小姑娘,谢谢啊!”

陈艾说没事,回车间时,身旁经过一名戴着技术员帽子的男生。

他多看了两眼,她回以微笑,走过去。

“阿姨,这瓶子也给你。”

“诶,徐技术员,下次这些空瓶就放你们办公室,等打扫我再收。”

徐光禹笑了笑,说:“没事的,顺带而已。”

过风淋室进车间,陈艾撞见产线文员,听说跟自己一个宿舍。

“诶诶!你叫……”她靠近来看名牌,“陈艾是吗?我来拿品质报表,麻烦找一下。”

“好。”报表就在组长的办公桌上,陈艾拿给她。

“谢谢,”她笑着自我介绍,“我叫姚可。”

无尘车间和外面隔着块长方形玻璃,供领导平时视察。姚可眼细地看到经过的身影,挥手喊“徐光禹”。

陈艾好奇地打量过去,稍微对上眼神,便寻常地忽略,去岗位工作。

姚可则比个手势,脚步轻快地走出去。

中班中途不需要吃饭,没有切分,所以感觉时间悄悄地快。吃完宵夜,陈艾回宿舍。

这回她学精了,打开才买的小电筒,拿衣服洗漱用品到阳台。灯光弱但是能看清,后来那些人又到围墙外,但没出现什么出格的行为。

不失为一个安然的夜晚,特别是白天陈艾确认过,向日葵还好好地开着。

今夜空气异常闷。

接人的汽车抵达后,梁有派伙计出去放风。

“不要只盯着路,林子田地荒坡,能过人的地方都看紧了。遇事先别起冲突,以防守为主,突发情况电话联络。”

一群人应“是”,之后分成俩俩小队,散进黑夜里。

地下层已经开桌,梁三发从下面走上来,“今晚‘三公‘玩几大,大口八带来两个面生客,听讲以前都在布吉玩,总吹水话巅峰时刻日日出入新东泰。”

客人都在底下,厅堂静得只剩柜机空调在吐风。

梁有坐在椅子里抽烟,望着庭院的假山流水。

很清雅的摆置,却装上不伦不类的□□,显得夜更晦涩难懂。

“熟客带的人别放太多进来,”他抖掉烟灰,再说,“以后我跟你一起迎车。”

梁三发也坐下,点烟问:“你不是最烦应酬吗?”

梁有自嘲地呵了声,“烦就能不做吗。”

“想那么多,”梁三发天生单细胞,“今朝有酒今朝醉就是。”

一支烟的清闲燃尽,梁有站起身,“三发,得了分红别再大手大脚,攒点吧。”

梁三发看着他,总觉得话里有深意,却暂时琢磨不透。不等回话,他几步迈进地下层阶梯。

龟公跟着巡逻的人在外面转,进来时吹到凉爽的风,不由舒坦。

“外面空气闷,估计要下雨……阿有呢?”

梁三发反应有点迟钝,“他啊,‘抽水‘去了吧。”

“哦。”

半夜时,巡逻的伙计说发现两个人,鬼鬼祟祟的,看到他们就跑了。

凌晨三点,桌局解散,梁有几人收工回家。

门前没看到垃圾桶,也没有乱翻的垃圾,但是院门上贴了张手写条。梁有撕下来,用手机照着看。

是街道办的工作人员,用板正的言辞对他损坏公物的行为,深刻地进行批评教育。

深市夏长,多暴雨,此时空中湿浊的味道,正预报明天的天气。

门后是静止的黑暗,是那声熟悉的叫嚣。梁有站在分界,忽然胆怯。

他将条子折放口袋,做深呼吸,推门。

——

陈艾一觉睡到十点,阳台门是阖上的。

从窗户看向外,天空黑沉得像要逼近人间。

起风了,阳台衣物翻飞,细细的雨依稀不明。

她去收自己衣服,想想还是没有帮舍友收。关系生分,而且都不喜欢别人碰她们东西。

整理过仪表,陈艾拿伞出门。

邓曼今天休年假,说让去太阳村吃午饭,她提早出门,想着两个人忙要轻松点。

陈艾买了水果,敲502的门,开门的是一位戴着眼镜的男人。

他显然也无措,张张嘴又不知该如何称呼,便转头喊邓曼。

邓曼系着围裙走过来,两边介绍一下。

互相点头致意,然后他们两人进厨房忙碌。

陈艾才知道今天多此一举,应该掐点来的,这样呆坐着挺不对劲。

等待的时间雨下大了,声势浩大地冲刷阳台窗,层层叠叠的水流,把光线模糊得更尽。

“陈艾,把灯都开开。”

“哦。”

陈艾把房间灯开了,再走到阳台门,伸手按钮。

明亮的光源下,呈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副相依偎的,细水长流的画面。

平淡又静好。

她不作打扰,坐回室内安静地等。

饭做好了,三菜一汤,他们围坐在折叠桌旁。

烟火气热闹,削减了外面哭天喊地的滂沱。

邓曼和男友是同学,大学在中部念的,他们交谈间充满怀念,对南方的气候已经不太能习惯。

偶尔也会带陈艾进话题,但她参与得很生硬,因为现在的生活,已是她见过的最宽广的世界。

一顿饭吃完,雨势弱了,再等一会陈艾提出回宿舍。做电灯泡也不是回事,她的脸都快笑僵。

邓曼听着雨声想挽留,然而看看时间,便作罢。送到楼下时,她说:“回去补个觉吧,夜班熬人。”

“嗯,谢谢曼姐招待。”陈艾一笑,眼廓像弯月亮船。

邓曼看了眼她,微笑笑,“谢什么,路上小心点。”

……

雨下小了,但路面也积起水。

也许因为之前那阵风不小,刮来垃圾树叶,顺着雨水冲到排水孔,阻挡了泄流速度。

陈艾没怎么想就停步,在旁边捡根树枝,扒开堵塞的垃圾。

她常干农活,和许多老人一样,见不得沟渠被石头垃圾堵住,这样农田就迎不来生命源。

陈艾做事认真,机车轰隆声很近了,才勾起她的反射弧。

她起身退让两步,然而黑色机车的速度很快,几乎拼着股狠绝,碾过面前来不及消退的水坑。

这一刻,水花直溅上她胸前,脸上。那猛一下,伞也被拍飞。

她在不停涧落的水滴中,看到头盔镜片下的眼睛——眼角斜挑着,漠然得令人战抖。

犹如她是个物而已,般的轻描淡写。

她就看着他,第二次这么固执地看一个人,像在等待。

车驶出几米远,很明显地降了速度。

而后加速,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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