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轮回之境

二姐不依不饶，但我的真身乃是天外祥云，最善隐蔽之道。

不过些莫功夫，便将她甩下。

我一路去了轮回之境，临到境内，手中捏诀施法，已查探到往生海北岸我留下的神息在慢慢滋长。

只等跳入轮回，幻世之阵便会开启，带我堕入旧梦之中。

幽冥司之主听闻风声，前来拜见，他向我作揖行礼。

“昭婼真神，您这是要”

千年前的鬼门关，我曾见过他的。

彼时渡劫归来，他也如现在一般向我施礼，可那时我心中恍惚，与他错身而过，竟是没有理会。

我有些讪然：“司主不必多礼，当年实非故意视而不见。”

“真神言重了，历劫归来的神仙大多是伤情的，您当时已经算是好的了。”他不以为意，露出一丝笑意，“况且我看您如今神色泰然，想来当年那些凡间往事，早已散了干净罢。”

我一顿，若非重新与卿珏有了牵扯，前尘本确实散尽了的。

不愿深想此事，我说明来此的目的。

可司主捻着手指，似在掐算，好半晌才诧异道：“可您并没有要历的劫数啊。”

我凝视着不远处犹如深渊的轮回井。

“没有，便自己重造一个。”

“真神。”司主皱着眉头，欲言又止，“重历梦境，并不得天意，恐怕这次没那么容易走出来了。”

我明白他的意思。

神仙历劫俱是天道指引，执着的人虽有，但终会在天意之下走出历劫的伤痛。

就如同当年卿珏脱不开执念，却最终被我的绝情逼得饮下忘川水。

可此次历劫并没有天道眷顾，我或许也不会再有如千年前一般，任性跳下往生海的机会。

爱恨嗔痴将会一直伴随着我。

“不过真神是天地化生，生来无心，或许并不会被这些搅扰。”

司主见我沉默，错开话题：“真神可知道，当年天宫太子从鬼门关渡过的场景吗？”

他实在是提了一件尴尬的事。

还不如不换话题。

我张口欲言，他已自顾自说道：“昔年天宫太子历劫归来，真真是怒意滔天，非要重回凡界去。似乎是受了极大的刺激。”

这我倒不知，我微微蹙眉：“什么刺激？”

“当日情形太过混乱，也很难说请。”司主回想着，似乎还有些后怕，“不过，幽冥司中众千鬼卒拦在他面前，可他非说‘不该是如此’，要回凡界去杀一人，还说什么要那人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

可我实在想不出谁欠了他的债。

当年他贵为天子，一生顺遂康乐，后头更是得了洛莲初为知己，日子过得不可谓不好。

“想来是后头的事了。”我轻笑了一声，“当年死得早，也没去在意他又经历了什么。”

一句话说得轻飘飘。

幽冥司主还欲再言，我已拂了衣袍转过身去。

“司主且留步吧，此次重回旧梦，有何蹊跷，我自也会注意。”

他只能顿下脚步，作揖向我告别。

深呼吸一口气，我一步一步往轮回镜走去。

四周开始变得轻悄悄的，我走的很慢，眼前不自觉晃过昔年我初次历劫时的模样。

那时我冷心又冷清，从不关心周遭变化，哪里有认真感受过六界八荒究竟是什么样的。

如今，我才发觉，原来幽冥司虽是死灵之地，却不似西荒寂寥枯败。

此处虽暗无天日，可大片艳灼的彼岸花在蓬勃生长。

往生海的海风吹来，赤红的花海荡开火烧欲滴的鲜艳。

光怪陆离的影子在境中游晃，是存世的执念不散不灭，我的心中也随之泛起涟漪。

但为尊神者，一旦心有起伏，就很容易出事。

“昭婼。”

清冷的声线微扬，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僵着身子回头。

撕裂的风中吹不开雾霭濛濛，有人白衣翩翩，身姿清华，从雾里一步步走向我。

我微眯起眼睛，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感觉。

他破开迷雾，指骨分明的手攥紧了我的手腕，甚至扯住了我繁复的袖袍。

我冷下眉眼呵了一声：“松开。”

他不肯。

“卿珏，你何以如此执着？”我蹙着眉，摆出一副冷情模样。

我觉得额头发紧，怎么哪里他都能寻来。

他那双澄澈干净的眸子紧紧盯着我，似有万千情绪，最终却尽敛光华。

他轻声开口：“我陪你。”

我想都没多想，直接拒绝：“神君莫要痴缠，这是本神自己的事，与你无关。”

谁晓得他眼中竟泛起波澜，似乎透过我看到了什么。

“你总是如此。”他唇角的笑意有些悲凉。

我莫名其妙：“我哪有总是？”

这话我可不乐意听。

因是我先白睡了他，心怀愧疚。自天宫夜宴之后，次次我对他都是客客气气的。

要不是我与他的纠缠越来越深，已经到了会影响彼此的地步，我怎么也不会刻意对他冷言冷语。

“先不说这些。”他却避开话题，“你为何要入轮回之境？”

我笑了一声：“你又为何能找到此处？”

他似乎料定了我会问，眉目清淡，丝毫没有慌乱：“我是流璍上神的弟子，自然略懂一些因果之法。”

“真神是六界之本，神魂无比强大。”他的语气如他的人一般凉淡却和缓，“可我将真龙之息收回的时候，却察觉到你被焱奂伤的神魂仍未好全。”

“昭婼，你若不是伤得极重，怎会这么久都不见好？”

“我”我意图敷衍两句。

可他打断了我：“据我所知，幽冥之中有一株凛元圣莲，可修复世间万物魂魄。”

“”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那日你走得匆忙，直下南荒，还能是去寻什么？”他错开我的视线。

我皱着眉头欲说话，他又开口了。

“我去了凛元圣莲的生长地，无人动过它。”他握住我手腕的手微微使力，我才发觉他原来一直没有松手，“你是要选择更加凶险的方式，以死灵之身重塑神魂。”

我被他这么长的一段话绕得晕乎乎，总觉得隐隐不对，但嘴比心快：“即便如此，也与你无关吧。”

卿珏眼中露出一丝涩意，又垂着眸子掩饰了下去。

“我也历过劫，我可以陪你。”

轮回之境的雾气深重，带着迷惑人心的灵力，是为往生之人设下的迷障。

我神魂有损，雾气侵体，早已有了几分恍惚。

见他如此执着，我心中愈渐烦闷，瞧着他清隽的眉眼，只觉得越来越像凡间的模样，终于忍不住有了怒意：“苏卿容，我早就说过，别再来找我了！”

卿珏沉默不语。

那身织金清贵的白羽袍被风吹起，似乎带起一阵绻绻梨花香，窜入我的鼻尖，却惹得我无比怨恨，下意识往后退去。

我厌恶梨花。

此生都厌恶这抹梨花白。

侧目一瞥，我恍惚看见一个形如枯槁，身形消瘦的女子，她一脸凄容，正在深深凝视着我。

她眉眼明明那么温柔，可眼底藏着的是心如死灰的哀恸。

我一眼认出了她。

那是我自己的执念。

千年前，在凡间受尽爱恨嗔痴之苦后的执念。

“昭昭。”

卿珏在唤我，音色清冷，含着难言的苦涩。

他牵起我的手，与我十指相扣。

指尖的温度带着凉意，他手上有持剑的薄茧，触过我的肌肤。

轮回井近在咫尺，幽深的入口深不见底，大片死灵之气扑来，只需一眼，似会引人堕入深渊。

我眼前逐渐蒙上一片迷离之色。

那年春庭之中，乍暖还寒。

淅沥的雪子打落了梨梢的嫩白花蕊，我裹着裘袍，站在重重宫闱下，许愿来生愿做一抹浮云。

从此人间喜乐悲欢，再无相干。

那时的我已经灯枯油尽，对人世没有了半分留恋。

究竟是哪一步乱了，错了。

我自己也说不清。

那本是劫数，我千年来从未因此伤情，此刻却只觉得心口的钝痛在不断蔓延。

失重感陡然而来，我心中一颤，却落在一人温暖的怀抱中。

他紧紧拥抱住我，幽冷的白茶香气萦绕在我身侧，我听见他颤声说了句对不起。

可眼前开始漆黑一片，我最终与他一起堕入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