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非紧急避险人员

苏杭市在昨夜迎来了强降雨，当地人毫不意外。

上了年纪的老人一边从阳台上收衣服，一边念叨着：“一年一度的梅雨来喽！”

乔意推着刘老汉的轮椅往室内走，怕他冷着还又加了毯子盖在身上。

“刘叔，您的膝盖疼不疼？”

刘老汉有风湿的毛病，这腿脚年轻的时候就有劳损，如今更是站得都有些费劲，全是依靠着轮椅过活了。一到下雨的天气，腿就泛酸，听乔意问，他哼唧一声：“有些疼。”

“您等下我扶您回床上，您就躺着休息，我去喊医生过来看看。”乔意显然是有些着急了，这腿疼起来人是真受不了的。

“嗯。”

他是不太喜欢乔意的职业，觉得晦气，但这小姑娘一天任劳任怨地在跟前伺候，又不出什么大毛病，他还真舍不下再刺给人家。

虽然语气不太好，乔意知道刘老汉的别扭，她也没放在心上。

把人扶到床上给他盖好被子，又把电视打开，她这才出去医生的办公室。

山上信号不太好，乔意也没刷手机的习惯。这会儿突然蹦出来消息的提示音，还有些意外。

点开是沈熠报平安的微信：“我已经到中队了，这几天强降雨，你在山上多加小心，勿念。”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条信息的同时乔意感觉自己眼皮有些跳腾，她不愿意去想那些不好的事情，强迫自己将那股子不适压下去，手指在键盘上点点，回复到：“好，注意安全。”

医生是个四十多岁的阿姨，有些更年期。

乔意敲门进去的时候她正在泡枸杞红枣茶，见乔意进来只是掀了掀眼皮子，没说话。

谁都知道，在这种疗养院做医生的没啥前途，她这年纪也折腾不动了，在这儿就跟“养老”没啥区别。

“医生，刘叔的腿疼有些严重，您能去帮着看看吗？”

医生这才拿眼睛注视着她，一张有些泛黄的脸上明显着不快，手指勾着水杯敲敲打打着，说：“他的腿是多年的风湿了，遇上这种天气肯定是要遭罪的。我给开点药，你拿过去，他不能再不吃了嗷，不然只能自个儿受着了！”

显然是对刘老汉不遵医嘱、自讨苦吃的做法十分不满。

乔意点点头，等着医生开完药再回刘老汉的房间去。

一进去，屋子里只有电视机播放的声音，她先是看看床上人睡着没，确定是睡着了，拿遥控器将声音放小。

刘老汉爱看新闻，这会儿正放着前些天爆出来的那个贩/卖人体/器官的新闻。

乔意怔了怔，随后认真地看起来。

“据警方透露，于七月三号在沿江路一带发现大批贩卖者。在当天进行抓捕，捣毁窝藏点三个，共计二十三人，数量可达上千。接下来我们和现场连线，由本台记者发来现场报导。”

转接到现场，记者点点头。

“好，我们现在来到的是苏杭市公安局，站在我身边的是此次案件的负责人。赵警官，您可以告诉我们案件的进展。”

赵警官一身警服，头戴警帽，站的笔挺。

他认真回答：“在案件中，嫌疑人刘某认错态度良好，积极交代线索，透漏出团伙作案的线索，因此我们踩点、摸索排查，确定位置和人员后迅速开展抓捕，无一人逃脱，现已全部伏法，我们已将人员全部移交检察机关，大家可以放心。”

看到这里，乔意松了口气。

后续她已经不用看了，她相信检察机关会公平公正地审判，也相信正义永远不会被打倒。

关了电视，拉上窗帘，默默从房间里退了出去。

于此同时，在距离城北不远的莎车县发生警情。救援系统下达指令，紧急调集消防救援人员支援当地同志，警铃一响，大家迅速滑杆，穿戴防护服、作战靴，为了节省时间，拿上救援帽就往消防车上冲。

这会儿汽车早已发动好，等最后一个人上来，一路拉响警铃往事故地点出发。

沈熠作为队长是此次的指战员，后排的战士都是经验丰富的消防员。尽管如此，沈熠还是透过前视镜注视他们，嘱咐道：“我们这次是到防汛一线去，大家一定要保留好体力，不行了就换人，绝对不能硬抗，安全最重要，知道了吗？”

齐声应：“是！”

开车的是沈熠的老搭档了，名叫杨萧炎，比沈熠还大上三岁。他向来是记路准、开车快而稳，是比导航还厉害的存在。这会儿沈熠说速度快点，他就很认真地踩了油门，往地方上走。

最后二十五分钟的路程他硬是压缩了有十分钟。

在这样下着暴雨的天气最怕的就是山体滑坡和人员被困。在抢险救灾时第一任务就是保证人员的安全。

而他们消防员还有另一个名字：“非紧急避险人员”

这就意味着当灾难来临之际，只有前进，没有撤退！

莎车县紧挨着大山，这次更是大山深处的一个小村子发生险情。报警人称家里池塘积水过多，里面还有养殖的鱼，水溢出来怕会对四周的房子建筑产生安全威胁。

当地消防救援队伍立刻派出小队人员进行排除隐患，可由于人员过少，池塘面积大，暴雨越下越大，实在是杯水车薪。所以立刻报告上级，请求增援。

要知道，沈熠他们来的时候，这一小队消防战士已经干了近两个小时，体力早已透支，这会儿都是强撑着。

“快，你们先上来，我们来！”

杨萧炎站在池塘边大喊着，里面的消防员迎着大雨扭头看着他们，回应道：“没事儿，我们还能干！”

沈熠径直走下了池塘，身后那些战士紧跟着他跳下去。激烈的水花溅起，硕大的雨点打在人身上堪比利剑，杨萧炎将消防救援车开到跟前，让那几个早早下了水的消防战士接着，他去拉抽水带。

沈熠知道这些消防员的心情，但一靠近就知道他们真的体力不支了，长时间泡在水里人都有些站不稳，脸上一个劲冒着虚汗都跟雨水融为一体。

他劝着：“你们先上岸休息，可以在岸上等着帮我们，这会儿你们倒了我们到底是救人还是防汛？”

要知道，谁都不愿意在这种关键时刻掉链子。

他们点点头，有些虚弱地对着沈熠跟身后那一帮战士笑了笑：“谢了啊兄弟，我们随时在呢！有需要喊人！”

沈熠更是抬着抽水带动都没动，余光瞥着他们上了岸这才放了心，跟身后的战士喊着：“兄弟们加把劲儿！晨光去岸上帮萧炎，把我们车上的抽水泵全放下来，看周围有没有村民家有抽水的都借上来！”

这片池塘有十亩地，水深正常是二点六米的一个高度。因为暴雨冲刷，现在就算他们是挨着边儿，也就漏出来个脖子以上部位，很是凶险。

鱼塘的主人本来是坐在消防车里的，这会儿眼看着雨越下越大，他显然是坐不住。冒着雨下来站在池塘边，喊着：“辛苦你们了啊，我让村子里的人把家里有的抽水泵都给拿上来，我看这雨要是快点停就好了，哎！”

从池塘出来的几名消防员这会儿靠在车跟前脱了作战靴，脚上的袜子脱下来时都沾着血，磨出来的血泡动都不敢动，各个龇牙咧嘴的发生嘶溜声，看着真挺让人心疼。

是啊，大家都盼望着这雨能早点停，不然这么弄真没什么价值。

“这会儿抽水泵的效果不佳，大家围一下，垒的高一点。”

“好！”

在后面，村民更是自发过来帮着他们运输水泥袋，里面都装着沙子，大块的石头被一层层地摞在池塘边上，十几台抽水泵同时运作起来，在下午五点多，雨停了。

这时距离他们到来时已过去三个小时。

在这期间，没有一个战士喊过一声我不行了，他们最多喊的是：“一二加油，一二起，一二走！加油！”

泡在水里几个小时的感觉是怎样的？没法形容。

他们只能感觉到雨点打在头盔上发出吧嗒的脆响声，脚下趟着水每走一步都格外困难，到后面腿脚都不是自己的感觉，双手每抬起一次都堪比举重，没有人的视线不是模糊的，没有人不在坚持。

傍晚时分太空中的彩虹映着晚霞，消防员们一身疲惫地从池塘里爬出来，瘫坐在岸边。

消防车灯闪烁在那里，村民们自发给他们递着矿泉水跟面包。池塘的主人更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就差跪着跟他们道谢了。

从村子回到中队时，已经是华灯初上。

队里的做饭阿姨就坐在食堂门口等着他们，看见消防车进来才欢天喜地地过去热饭。这帮孩子在她看就跟自己儿子一样一样的，每次看着他们出去等着他们回来，就是她一天里最大的幸福。

穿着湿漉漉的衣服，谁都不舒服。沈熠招呼着兄弟们赶紧洗个澡去，然后再吃饭，大家都没意见，被雨淋完，最怕的就是感冒。

消防员二十四小时全勤在岗的，休假真的很少，因为一场感冒影响了出警真的不划算。

谁就知道这一开始洗澡，这些个硬汉全都疼得龇牙咧嘴地叫着，此起彼伏。得亏消防队没有几个女同志，不然路过听了都得红了脸，想入非非，怕不是“内部消化”了？

温栩知道他们今儿个泡了将近七个小时的水，这会儿眼珠子都瞪圆了。再看看这一个个的脚底板，那是一个“血肉模糊”，现下竖着个大拇指，夸他们牛！

最后还是不忍心，去喊了队医过来给他们伤口上上药，看下有没有发炎囊肿的现象。这帮小伙子，冲是冲的最快的，喊也是最起劲的，最后受的伤也是最多的。

巧了，队医就是那个消防队里为数不多女同志中的一个。她从军校毕业在部队里干了两年，又被调去军区医院，在两个月前才又被调来特勤驻扎。

温栩来找她的时候，刚洗完澡。

“来了。”

林芸一开门看见是温栩，有些不耐地翻了下白眼，“你来干什么？”

要说起来这两个人的恩恩怨怨那就长了。

要不是必要，温栩也不想见着这个姑奶奶啊！

他内心欲哭无泪，表面上正经回答：“兄弟们出完警回来，泡了大半天水，又淋了雨，脚上都起的血泡，想请你过去看看都有没有事儿。”

“行，你等我一会儿。”

毕竟是当兵的女人，林芸没拿磨叽劲儿，随意擦了擦头发换了身长袖长裤拿着医药箱就准备出发。

女人的馨香味儿飘来，温栩一把拉住她的手。

“你就这么去？”

林芸一脸莫名，“不然呢？”

气的温栩直接上手，取了她刚搭在椅背上的毛巾在她头上揉搓了起来，下手还有些重。

“嘶，温栩你是不是想死？”林芸喊了声，擒住温栩的双手，一个过肩摔就把人摔在地上了。

这下温栩躺在地上浑身不得劲儿，低声呻/吟着，一只腿蜷起来，显然是疼极了。

“我委屈啊我，你这么出去感冒了怎么办？我为你好啊！”

听完，林芸有些不自在地咳了声，她蹲在温栩跟前，柔了声音问：“没事儿吧？我就是条件反射，你弄疼我了。”

呦，这么温柔？真少见。

温栩起了逗弄她的心思，这会儿是躺在地上不起来了，嘴里边哼哼唧唧地：“我腿疼，胳膊也疼，你得负责！我心里也委屈，好心当成驴肝肺了我都，哎呦喂～”

要说刚才林芸还有点同情心跟惭愧，那现在是想把他再拎起来揍一顿的心都有了。

踹了脚，有些冷淡地说：“你要是再不起来，我不介意再来一次，让你彻底躺着起不来。”

卧槽，戏过了。

该收收，温栩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笑得很是狗腿，“哪儿呢啊，跟您这儿开玩笑活跃气氛，咱们走吧，别让人等急了啊哈哈哈哈。”

林芸瞪了他一眼，剪成齐耳的短发这会儿干了不少，看着很是利落。不同于别的女孩子，她的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从刚才的那一手擒拿过肩摔来看，就是个不好惹的主儿。

温栩也觉得自己就是欠的去招惹她。

最后却是小媳妇儿似的跟着林芸到宿舍，进门的时候忽略了值班的小伙计，到门口了才拦着她，整个人形成一个“大”字。

“你等会儿，我先敲门，你再进。”

他还真害怕她瞧见什么不该瞧的东西，长针眼什么的。毕竟这些男人活得都比较糙，平时就待在队里，哪儿跟女人有接触嘛！

“嗯。”

林芸没看他，低头看表。

“那个，队医来了啊，裤子什么的该穿都给我穿好了。”

“好嘞，导儿！”

“行，那我就进来了！”

温栩开门，然后才让林芸进来的。

在医生眼里没有性别之分，不过这不代表这些个糙汉子不会害羞。其实林芸长得真挺好看的，高挺小巧的鼻子，唇也是极其精致饱满的，眼睛更是丹凤眼，一滴泪痣格外吸引人，再加上常年在部队熏陶下，气质更是干净利落。

温栩看她有条不紊地从医药箱里拿出来碘伏、酒精、消毒棉签，认真地询问他们伤情，那一刻，虽然她没穿白大褂，但那模样就跟天使一样。

他认真地想，是什么时候两个人变得有些陌生了呢？她不再笑着跟他分享事情，不再任由他摸摸头开开玩笑，变得有些冷淡，甚至有些不像他记忆里那个少女。

是他，没有照顾好她。

温栩跟沈熠一样，从武警退下来的。林芸比他小三岁，父母都是部队上的军官，他也一样，两家人自小就把他们几个放在一块儿玩，嗷，还有苏暮跟方式，偏偏，这个最小的女孩儿最黏他。

他还就是几个人里最混、最不正经的那个。也就真挺喜欢逗她，那会儿小，见林芸正抱着个小熊玩偶在哪儿吃棒棒糖，他就跑过去抢了棒棒糖，一把塞在自己嘴里。

“你追我啊，追上了我就还给你！”

小林芸迈着小短腿追他，眼巴巴地只有那个时不时转头看一眼她跑到哪儿的温栩，他嘴里的棒棒糖。

然后，悲剧就发生了。

被石头绊倒了，哭得那叫一个惨。

这会儿温栩慌了神，连忙跑过来把她扶起来拍拍身上的灰，不知所措地看着她哭，想着把糖给她就不哭了吧？然后把那可怜的没剩多少的棒棒糖塞进小林芸的嘴巴里，还说着：“我错了，糖还你还不成嘛，你别哭了！”

然后小林芸看了他一眼，继续哭，一边哭一边摸自己的额头，那里被碎石子磕了下，这会儿有点血印子。

温栩这才意识到自己闯了个大祸，他拉着小林芸的手，郑重其事地承诺：“你放心，就算你毁容了我以后也会娶你的，你别哭了！”

小林芸弱弱地问他：“真的嘛？”

“嗯！”

可能，那段荒诞的经历他本人早就忘了，可是那个小小的林芸，将这件事一直记着啊。

从宿舍出来，林芸没让温栩送。她不知道该以一种什么样的姿态去面对他，就从两年前的夜晚起，她就已经不知道了。

晚上的风很大，吹得她有些恍惚。

你不记得了，我却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