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降水妖（一）

“师公师公！”

白皙软糯的小男孩大张手臂朝桑筠扑来，眉梢眼角满是激动与喜悦。

她垂首按住他的头，当即男孩犹如深陷泥沼，双腿被黏住不能前进半步，顿时他面露委屈之色。

斜睨打量过小男孩的全身，桑筠满腹疑惑，“你哪位？”

男孩委屈垂首，点着手指，“师公这么快就忘记小白了吗？小白终于见到你了。”

“你是小白？”

“对呀，这几日我在后山山洞潜心修炼，偶得机缘终于修得人形。”

前几日他也四处寻桑筠，不甚掉进了后山的山洞，却被一股力量束缚住，顿时洞中的灵力不断涌入身体，若不是吸取山间的灵气得此机缘修成人形，恐怕现在已经饿死在洞中了。

桑筠噗嗤笑出了声，蹲身捏他的脸，“原来你还真担得起这个名字！”

圆滚滚的小黑毛球突地变成白皙软糯的小男孩，令人惊叹又好笑！

“人家本来就很白”，小白羞赧挠头，“现在小白有术法了，可以为师公分忧了！”

小白眉眼弯弯欲要迎上来自师公甜甜的亲吻，一道温和而寒冷的目光刺来，吓得他往后退了半步，堪堪躲过。

桑筠眉宇微拧，轻拍他的头，“喂，你小子嫌弃我？”

不知为何他便觉得自家是不好惹的笑面虎，权衡之下，小白瞥过白衣少年，十分识相道：“小白现在是男子，师公不能随意亲喔！”

桑筠摇头撑起身子，咬牙伸臂轻拍他的脸，“小屁孩，没意思！”

夜间，一轮圆月高挂梢头，竹屋内四角烛火哔剥，屋子比平日亮堂许多，宛若白昼，空气中飘荡着焦糊的气息，令人有些许的窒息。

“来徒弟今日是你的生辰，这是师父亲自在鱼塘亲自为你捉的鱼，快尝尝鲜！”

再度变成八哥的小白好奇扑腾飞到木桌上，骨碌碌地转动眸子，细细打量那盘所谓的鲜鱼，吓得飞回窗沿吹风赏月。

鲤鱼头尾保存完好，弓着脊背躺在盘中，浑身被黑灰裹住，似刚在泥沼中打过滚或经历了一场大火，那双死不瞑目的眸子与大张的鱼嘴，似在诉说死前的不甘与惊讶。

看着桑筠自信满满的神情，江浮舟低低一笑，拂袖举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嘴里，细细咀嚼，倏尔面上浮现餍足欢愉之色。

他放下竹筷，冰凉的眸中目露感激之色，“徒弟感谢师父。”

瞧徒弟这神情，她想难道这鱼只是卖相不好实则味道不错，她的厨艺精进了？

她一屁股坐在梨花椅上，好奇地夹了一筷放进嘴里，尝试着嚼了一口，顿时面色发青继而转黑，连忙吐出来，抓起江浮舟身前的茶水一饮而尽，那股子奇怪又恶心的味道被冲淡，她的嘴才好受许多。

半生不熟，内腥外焦，这辈子就没有吃过比这更难吃的食物，难怪她一谈做饭清虚老头闻之色变！看来她桑筠天生不是做厨子的料子，本闲得无聊随便为徒弟过生日做鱼练练手，谁知还是与以往一个样儿。

目光瞥过她手中的茶盏，江浮舟讥诮，那双眸子愈发黝黑，闪烁着狡黠的光。

这乖乖徒弟最近越乱越不听话了，竟然算计她，分明这么难吃，却要佯装作吃了人间美味！

桑筠没好气斜睨他一眼，茶盖摩挲杯沿，唏嘘道：“这鱼别吃了，我看着都难受，给你个好东西。”

下一瞬鼓鼓的油纸袋塞到他的手掌，江浮舟有些许怔愣，修长的指尖缓缓挑开系绳，金黄色的栗子糕镌刻了莲花花纹，橙黄的烛火下色泽越发艳丽，香甜可口。

“你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我看这栗子糕长做得精致就买了。”

桑筠素来对自己的厨艺心知肚明，徒弟好歹好吃好喝照顾了她好些日子，今日又是人家十八岁生辰，所以下午用遁地术匆匆去了一趟镇上，买了点心铺最后一份栗子糕，亲自雕刻上花纹，权当她这做师父的一点点心意。

“我很喜欢”，看着掌中精致的栗子糕，江浮舟眼波微动，轻轻咬了一个角，甜腻在舌尖蔓延却不似往日那般腻人。

小白正站在窗沿用艳羡的目光盯着江浮舟手中栗子糕，失落之际，一包打开的绿豆糕稳稳落在爪子前。

桑筠笑道：“小白白，少不了你的，吃吧。”

小白激动地欲要落泪，将尖喙埋进油纸里。

边吃心中便念到，师公真是好人！

“江公子生辰快乐！”

江浮舟愣愣接过一个精致的镂空木盒，抬眸望向桑筠，不解问：“你？”

“你什么你，没大没小，快打开看看。”

在她的催促下，他缓缓揭开木盒，簪尾的被镌刻成灵蛇形状，桃木簪线条流畅，素雅大气，簪身飘散着淡淡的灵力，温润而沉静，蓦地冰冷心某处被灼灼的火烫了一下，那冰封的山川随之融化一角。

桑筠说得振振有词，“你师父我是个穷修士，没钱给你买玉簪，便亲手做了一只，今日江公子不喜欢也得收下。”她锦囊中只剩下一块在浮屠岛搜罗的仙桃古木。

司洺暗暗道：竟然送桃木簪，丫头片子是在故意撩拨殿下吗？

“你刻的？”

眉眼弯弯，淡青色的绣鞋踩在竹凳上，拇指骄傲对着自己，似极了捉老鼠讨赏的傲娇白猫，“怎么你师父我厉害吧？”

江浮舟匆匆地将簪子收进袖中，良久莞尔点头，夸赞道：“师父你很厉害。”

这么些年没人给他过生辰，更没有生辰礼物，就连江文昔也从未有人如此待他。

于是江浮舟心中将她做成傀儡的想法愈发强烈了。

幽暗的竹林中，月光莹莹，八哥停滞在桑筠肩头。

“小白白我问你，这些日子江浮舟可有什么异常？”

小白眼中的红光转瞬即逝，夜色中它愣愣道：“没有，没有异常。”

“小白，做得好，继续可是有奖励的喔。”

“好，谢师公。”

桑筠松了一口气，“小白真乖。”

待一人一鸟离开竹林后，竹林深处白影也随之一闪而逝。

桑筠回到竹屋时，江浮舟正坐在竹屋前的石阶上吹树叶，看见她便停了下来。

“师父方才去哪了？”

“消食去了”，她往道：“怎么停了，吹得不错，继续呀。”

“师父不是要学吗？要不要我教你？”

桑筠握拳轻咳，旋即蹙眉捂着头，“头疼，学不来。”

“这么久了为师没来得及好好教你几招，时辰尚早，不妨今夜教你几招，可好？”

“如此便有有劳师父了。”

走到院外的竹林，两人抽出了剑，举剑而立，旋即桑筠先发制人，银白的月色下两道身影缠斗在一起。

“我问你，你的媚术和追魂术是和谁学的？”

“徒弟是在一本书习得的，师父要学吗？”

“那书又是哪里来的？”

“小时在京都时无意间看到的，里面的文字很特别，我就拿回去琢磨了。”

趁着江浮舟说话的空当，桑筠一招制胜，祈月架在江浮舟的脖颈上，“你输了，学会了吗？”

江浮舟露出一副自愧不如的神情，“徒弟学会了。”

“面对敌人决计不能有丝毫分心，否者下一步就是地狱。”桑筠继续道：“今日这招叫剑神合一，你自行好好领会。”

“徒弟领教。”

桑筠与江浮舟练了一会儿剑后，又教授了几个法诀后，两人才回到竹屋。

司洺道：“吓死了，以为他已经拆穿殿下了。”

江浮舟没好气道：“我看你明目张胆出来，我才会被拆穿。”

桑筠已经走到竹门前，见江浮舟愣在身后，招手道：“发什么愣，招飞蚊咬啊？”

江浮舟回道：“徒弟这就回来。”

言罢他便更了上去。

月色溶溶，闯入窗扉。

夜半桑筠从被褥中探出半个脑袋，她伸手揉了揉惺忪的眼。

从这角度看去，江浮舟墨发半掩流畅的下颌，烛火映照下，长睫在他侧颊投掷一片阴影，难以言喻的旖旎动人，桑筠咽了一口唾沫。

那侧影像极了意气风发誓要考取功名的书生，乱花渐欲迷人啊！

良久她愣愣开口问：“徒弟，夜深了，歇息罢。”

“师父睡罢，我在此看书就好。”

这么爱读书？不会在看什么白日见不得人的书？

桑筠眉梢轻挑，蓦地来了兴致，好奇的目光黏他手中那本卷轴，“徒弟再看什么书啊？”

他侧首，对上她饶有兴味的眸子，扬唇正色道：“自是师父见不得的书。”

娘嘞，还真是！乖乖徒弟出息了！

“你慢慢看，我睡了！”打了个呵欠，她沉入被褥中，阖眼翻身，沉沉睡去。

指尖拂过卷轴上的小字，登时他眉梢眼角浸染上难以抑制的激动，他终于找到傀儡之术了。

整整三个夜晚江浮舟彻夜不眠地坐在窗扉前看卷轴，桑筠倒也落得自在，毕竟这里只有一张竹榻。

也不知这年轻气盛的徒弟夜不寐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书会不会肾虚，思及此每夜入睡，她对着墙角，暗自哂笑一番，笑够了才平静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