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08

月考之后就是国庆，七天小长假刚放，贺飞星就按照惯例在晚上去酒吧打工。

酒吧处于十区和十一区之间的一条商业街上，地段不错，装修前卫。老板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烫了个爆炸头，往吧台后头一站，一个人的脑袋比两个调酒师都大。

贺飞星和老板是在初中的一次打架斗殴上认识的——老板主观上打架，贺飞星路过被波及，客观上加入斗殴。

后来一群人给拉到派出所，值班民警问怎么回事，那老板一把抓过贺飞星，说警察同志，这我弟弟，初中还没毕业，放学的时候被那帮混混敲诈勒索收保护费，鼓起勇气奋起反抗，结果下手没轻重把那倒霉蛋脑袋开了个瓢。

民警问然后呢，老板就说然后你们就来了。

他说完又把头转向贺飞星，拼了命地眨眼睛，睫毛都快扇出风来，民警又问贺飞星，说是不是这样？贺飞星像具行尸走肉似的点头，说嗯，对，是。

后来的事儿没什么好说，总之不打不相识，老板为报贺飞星被逼无奈之下的搭救之恩，冒着雇佣童工被逮的风险，在夜场给他留了个位置。

不过这次和往常不大一样，临放假前，贺飞星花重金从他们班学委手里买了一堆一字未动的二手复习资料。他白天帮祝琪看场子，晚上去酒吧打工，除此之外，还坐在棋牌室的柜台后边儿咬着笔杆子做题，十道能错九道半。

假期刚过一半的时候，唐宇又在他们群里发了条消息。贺飞星那时候刚擦完桌子，一手拿着抹布一手抓着手机，靠在墙边看消息。

唐宇这次发的是条动态分享，贺飞星点进去看，发现和对方不是好友，但这不妨碍他在九宫格照片里看见宋容书。

他把屏幕切回聊天页面，张善已经和唐宇聊起来了。

【小张小张我最嚣张：让我们恭喜唐宇第9999999（此处省略n个9）次单方面失恋！】

【小胖：滚】

【小张小张我最嚣张：兄弟，乐观点，毕竟是输给宋容书，也不丢人】

唐宇又发了一长串刷屏的大哭黄豆。

贺飞星的目光在聊天页面停留了一会儿，又重新点进刚才唐宇分享的那条动态里，找到有宋容书的照片放大。照片的背景在阳台上，远处的天昏昏暗暗，应该是刚刚才拍的。

宋容书坐在单人沙发上，肩膀上披着条毛茸茸的毯子，正垂眼看手里的文件。他的面前是被无烟炭填满的烤架，叶笑南在烤架的另一边，趁着宋容书阅读文件的空当偷偷拍了这张照片。

九宫格的配文是：和容容song一起吃烤肉

这条动态乍一看还真有那么点小情侣秀恩爱的意思，如果不是照片里宋容书的表情过于平淡，任谁看了都要在底下评论个“99”。

唐宇还在群里哭天抢地自怨自艾，贺飞星已经想起了那天晚上宋容书留在张善家小超市里让张善他妈去买药的一千来块钱。

他一直想找个机会把这钱还了，但他在家休养了几天再去学校时学校已经在准备月考，一般这种时候，不管是学神还是学霸，哪怕是学渣都得临时抱佛脚复习，他也就没敢打扰人家。

这么一来二去他就把这事儿忘了，今天看见叶笑南的这条动态，他才猛然想起还有这一千来块钱的事。

他把手里半干不干、散发着酒精味的抹布放在吧台上，在好友列表里翻了两下，找到宋容书发了条消息。

【★：在吗？】

宋容书应该还和叶笑南在一起，贺飞星以为他回消息没那么快，结果自己的消息刚发出没两秒，宋容书就连回两句：

【song：在】

【song：怎么了？】

贺飞星把还有些湿润的手放在裤子上擦了两下，用两只手捧着手机发消息。

【★：你明天有空吗？我有点儿事想当面和你说】

这次宋容书没秒回，贺飞星等了一会儿才看见他说了句好，然后又问去哪。贺飞星记得他是从三中转来的，而且宋容书总神出鬼没，一会儿在城东一会儿在城西，贺飞星想了一会儿才回复他。

【★：你今天晚上住十一区还是三区？】

【song：？】

【★：如果你在三区的话，我明天就去三区找你】

【song：我今晚在十一区】

【★：那就明天下午两点，在学校旁边的公园见，行吗？】

宋容书过了一会儿回了句行。

约定好见面的时间，贺飞星满意地收起手机，继续干活去了。

另一边的宋容书反倒盯着手机出神，叶笑南把烤得香气扑鼻的牛肉夹到他面前的盘子里，伸手在他眼前挥了两下。

“容容？容容？怎么了？”

宋容书抬起眼，先是看她，然后目光又越过叶笑南，看向她身后刚从楼下上来的余叔。

叶笑南顺着他的目光回头，也看见余叔，原本笑得灿烂的脸立即露出一个十分不情愿的表情。

她拉拉个脸，又夹了一块烤好的肉，有些赌气地放在宋容书的盘子里，筷子撞在瓷盘边缘，发出很响的声音。

余叔肌肉虬结的手臂上搭着一件毛呢风衣，走到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说：“少爷，差不多该回去了。”

宋容书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已经漆黑的天，山脚的城市闪烁着金黄色的灯火，主干道仿佛一盏长得永无止境的灯，一路延伸到目所能及的尽头。

十一区的别墅群建在山上，能够俯瞰整个河春。他的目光从脚下的十一区一直移到最中心的三区，然后，宋容书垂下眼睛，合上手中看了一半的策划书，对余叔说：“不回去了，今天住十一区。”

余叔的眼底有一丝差异闪过，但没有表现出来，他点点头：“那我联系老宅。您是在老夫人睡前回去和她说会儿话，还是？”

宋容书看了面露雀跃的叶笑南一眼，说：“不用。”

月亮在夜空里等待城市入睡，贺飞星在后半夜披着星光下班回家，临睡前又把和宋容书的聊天页面翻出来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天亮得很快，他打着哈欠下楼去院子里洗漱，通宵搓麻的人们直到这时才如行尸走肉般纷纷离去，祝琪动作机械地收拾麻将桌，满眼红血丝，像是随时都会倒。

贺飞星上楼换了件卫衣过来帮忙，和他妈一起打发祝琪上楼睡觉。他妈虽然身体不好，但手脚很快，干活麻利，贺飞星不过去厨房盛了两碗粥，再出来的时候祝瑶已经把棋牌室收拾得一尘不染。

他和他妈一起坐在麻将桌边上吃早饭，祝瑶低着头给他剥鸡蛋，贺飞星喝了口烫嘴的粥，口齿不清道：“妈，我下午出去一趟。”

祝瑶把剥好的鸡蛋放到他面前，问：“去哪里？”

“公园，”贺飞星三两口把鸡蛋吃了，用力咽下去，“给同学还东西。”

“行，去吧，家里我在呢。”

贺飞星喝完粥，端着碗进厨房，回来的时候顺手把柜子里的药盒拿出来，放在桌上：“我尽量早点回来。”

祝琪一觉睡到大下午，贺飞星做了午饭，母子俩在白天客流量稀少的棋牌室里吃完，贺飞星就跨上他的两轮单车，顶着太阳往公园去。

河春这两年越来越热，哪怕到了十月气温也没完全降下来，太阳晒在身上还有些烫。贺飞星到公园的时候出了点儿汗，他把袖子卷到关节处，站在树荫底下等宋容书。

过了大概五分钟，他看见远处的马路上驶来一辆黑色轿车。片刻后，轿车缓缓停在公园门前，对开式的车门被人推开，余叔率先出来，一手扶着车门，一手挡着门框，宋容书这才从后座上下来。

他穿了件灰色的polo衫，从敞开的领口能看见他瘦削纤细的锁骨，贺飞星愣了两秒才站在树荫底下朝他招手。宋容书看了他一眼，然后回头说了些什么，余叔就又上了车，黑色的轿车再次发动，缓缓开走了。

“你来得好早。”宋容书还没完全走近就听见贺飞星这样说，他盯着树荫下扶着自行车的贺飞星打量了一番，才道：“你来得更早。”

他说完，又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表，笑道：“我习惯提前五分钟到，但你显然提前了更多。”

贺飞星不以为意：“是我约的你，总不能比你晚。”

宋容书点点头，似乎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他这时才走到贺飞星面前，贺飞星把自行车停在一边，往里让了两步，示意他到阴的地方来，宋容书笑了笑，摆手说不用。

他站在太阳底下，热烈的阳光把他的皮肤照得很白，贺飞星觉得他像是太阳底下的雪，只是雪会融化，但宋容书不会。

“找我有什么事吗？”

贺飞星看得出神，被宋容书这么一提醒才想起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他摸了摸鼻子，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忸怩了一会儿才慢吞吞从口袋里掏出那十来张仔细叠好的一百块钱，递到宋容书面前。

“那天谢谢你，但都是小伤。这个，”他把那些钱往前送了送，“不需要。”

宋容书双手插在口袋里，微微眯着眼睛，回忆和这一千块有关的事情。过了一会儿，他才恍然大悟般眨了眨眼睛：“张善给你的？”

被他盯着看了这么一会儿，贺飞星越发觉得手里抓着的是个烫手的山芋，满脑子都想着赶紧扔了。他猛点了两下头，说是，然后又把手往前递了递。

宋容书垂下眼睛看着他手里那一千块钱，脸上没什么表情。贺飞星觉得他应该是在思考该怎么处理，毕竟送出去的东西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

就在宋容书思考的这么一小段时间里，贺飞星已经想好，如果宋容书拒收的话，他就去找唐宇，让唐宇把这些钱给叶笑南。虽然这么干有点儿不大厚道，但毕竟也算是给唐小胖创造了和女神说话的机会。

不过被唐小胖视作情敌的宋容书没能让他给唐宇这个机会，他只想了那么短暂的一小会儿，然后就伸手接过贺飞星递上来的一千块钱，塞进了口袋里。

“好吧。”他又笑起来，桃花眼眯成弯弯的两条月牙，贺飞星让他笑得脸红，有些仓促地别过头，嗯了一声。

“那天……怎么回事？”宋容书换了一种轻松的口吻，尽量不冒犯地和他聊天。

贺飞星用球鞋碾过脚边的小石子，说：“没什么，收保护费而已。”

宋容书哦了一声，没再说话。两人之间突然陷入一种尴尬的沉默，贺飞星有点想赶快逃离这个地方，正想说要是没什么别的事我先走了，结果别的事立马就来了。

刚刚离开的余叔给宋容书打电话，说临时有事得赶去三区，问是否可以晚一点再来接他。

本来应该放员工鸽子结果反被员工放了鸽子的宋容书挂掉电话后站在太阳底下，颇有一种手里公司即将面临破产、一屋子人树倒猢狲散的悲怆之感。

他回头看了贺飞星一眼，扶着自行车都准备走了的贺飞星感受到他的目光，又鬼使神差地停在原地，说：“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可以陪你等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