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一章

她完全可以借着酒劲发一发酒疯，但只要一想到他们二人之间隔着千载春秋，所念便难以言出。

“多谢。”苏若七眼角湿润，将视线移向他处，廪枫一边沉默着看着她穿着一双白鞋在偏殿中乱走，一边听她清醒地说出自己的请求：“可不可以，帮我找一下无妄。”

她非常清楚，这偌大的曦月宫中，只有廪枫能够帮她。

“当然可以。”廪枫走上前，看苏若七有意躲着他，又道：“只是幻虚神剑脾气大的很，很是不好找啊。”

闻言，苏若七倥偬道：“这世间只有无妄，没有幻虚神剑。”她转身就要走，却被他抓住了手腕。

“七七近来，真是越发不好说话了。”

他的指尖往下滑去，牵引着她抬起手来，掌心相合之际，苏若七感受到一股暖流涌入体内，占据着她的五脏六腑，竟唤醒了她神力尽失后，沉睡的神/魂……

“不用借我那么多，寒灵会……”她说着也想起来了，寒灵食阴畏阳，廪枫浴火而生，根本就是寒灵的克星。

“他动不了的。”廪枫紧紧握着她的手道。

苏若七感觉全身暖洋洋的，脑子自然也转得飞快，不错，他是寒灵的克星，但以前她也不是没找别的神仙借过法力，但要么只能借一点点的法力，要么就是直接惹怒了寒灵，肆无忌惮地撕咬她的灵魂，让她不得不作罢。够办到既压制寒灵，又不让她跟着受罪的，他还是第一个！

“你借我法术，不怕我跑了吗？”

不出她的意料，廪枫果然准备了后招，他自然地松开五指，也学她别过身去，说道：“不过两千年，七七便连伏仙术都忘了？”

苏若七耸肩，心道自己当真是鸟入笼中，有翅也难飞啊。

伏仙术她当然没忘，说起来，这还是她教他的。

她记不清是哪一年了，反正还算是个太平年月，那会神族与魔族之间虽偶有冲突，但也能在多方势力的牵制下维持着旧有的天地秩序，不至于吵出大的战事来。

然而表面上的山河平静，并不能泯灭了暗地里的勾心斗角，没有大的战事，彼时的远古神祇们也要勤加修炼、钻研仙丹术法，而也就是在这么个居安思危的环境下，伏仙术诞生了。

伏仙术并不是什么攻击性强的仙术，它的本质是仙术共享，即实力强大的神祇分出一些法力给族中尚未渡劫的小仙，帮助他们提升修为，早日飞升神祇，壮哉神族。

这是独属于上古时代的一种修行的捷径，现世几乎无人知晓。然而提升修为是好事，修行者本身却极易增长惰性，拿着大神的修为飞升，可以少吃很多苦头呢！伏居于大神的庇护之下，也是伏仙术名字的由来。所幸这伏仙术的使用有一个特别重要的前提，那就是被赠与修为之人，会受到大神的控制，无论此人跑到哪，大神也可以轻易找到他的踪迹，随时将法力收回。

照此看来，他是真要把她死死绑在身边啊。

“玄君如此大方，真是再好不过了。”苏若七掏出乾坤袋，也不再扭捏什么，将一直捏在手中的手帕大大方方地丢了进去。

“弄脏了玄君的东西，洗干净了再来还。”

她略过床榻，略过屏风，略过这个被冷落多年的屋子，带走了一块手帕，留下了半身酒气与惆怅。

廪枫没有跟着她出来，她走了好久才停下，人间暮春只剩荼靡花还在开，而她这曦月宫早些年移栽的几棵桃树正张扬地吐着花苞，红的粉的簇拥在一起，丝毫没有不合时节的心虚。

然而就是这么个花骨朵儿将开未开的人间尤物，也没能将苏若七落魄的心情给吸引回来，她从桃树下走过，从始至终没有抬头看一眼。

另一头，卿云一直在等着苏若七回来。

几百年没有出过招摇山，她今独自一人待在陌生的环境当中，心思不免有些浮沉，她在几案和大门之间来回走着，到后来甚至就坐在门口，望着那不灭的天光，不知耗去了多少光阴，耳边才朦朦胧胧响起脚步声，她立马抬起沉重地跌下去的眼皮，梦魇般叫道：“苏姐姐！”

然而她等来的，不是苏若七。

卿云赶忙爬了起来，一时有些不知所措，照理说她该庄正地拜一拜这个人的，谢他解了苏若七的寒毒，也谢他救了落春秋，可她的脑子里却有一个思想在阻挠她的行动——不能拜，他是苏姐姐的仇家。

“失礼了。”卿云直挺挺站着，想了好半天才憋出这三个字。

廪枫则称她道：“招摇山主。”

短短四个字瞬间击溃了卿云的心理防线，她慌忙解释道：“我不是……”

“你可还记得那堂庭巫妖的模样？”

卿云愣住了口，堂庭巫妖……

那害她忍受剔仙骨之痛，还差点丢了卿卿性命的巫妖！

“你问这个，做什么？”

卿云噎了一口气，一直以来努力淡忘的事情，终究是没能如她所愿。

她怎么可能忘得掉！

那是她一辈子的耻辱！

“不做什么，只是想请招摇山主帮我认一个人。”廪枫也不跟她弯绕，坦然说出自己此来的目的。

卿云脸色难看至极，她道：“那堂庭巫妖早就被关进锁妖塔中遭受永世为奴的折磨，其他的人，与我没有半点关系。”

“若本君说，他并不在锁妖塔中呢？”

入夜后的人间，下起了大雨。

身后的火光一路跟来，在嗜水的亶爰山上张牙舞爪，苏若七撑着伞，耳边听到了孩童的哭声。

四下无人，那声音却极响，盖过了大雨的嘈杂，似乎是那鬼的真身就趴在她的肩头，朝着她的耳一顿乱哭，非把她哭聋了不可。

她内心讥笑，真是见了鬼了。

自己身上的麻烦还没赶走，又遇见了夜啼鬼。

夜啼鬼，也叫小儿鬼，最初是由夭折的孩童所化，因为总在半夜三更啼哭而得名，而他们最常出现在孕妇和孩童的屋里，毕竟他们最大的乐趣就是增加同伴的数量——将活生生的小孩变成鬼。

如此看来，眼前这鬼倒有些不同寻常，至少是比较不知天高地厚。

风愈吹愈猛，似乎也是那鬼故意而为——且不论它是否有这个本领，细长的呼啸扰得苏若七抬手给了它一巴掌。

“滚远点。”她没好气道。

一巴掌下去，耳根子当即清净了许多，其他鬼也不敢再上她身来了，只是那流落的灯笼却不甘心，摇曳着明亮的火光向她扑袭过来，这破釜沉舟的气势令苏若七好不敬佩，她认真的转动着手中的红伞，雨水倾泻下来汇聚成一股水流向灯笼撞击而去，她往后退去，火光与水光交错间发出惊天的爆鸣。

“别再跟来了。”苏若七知道，这诡异的灯笼跟了她一路，来头定是不小，炸了一个，还不知道有多少个前仆后继。

“当了野鬼就老实飘着，也许还能早日入轮回获得解脱。”

说罢，她飞到半空中不见了踪影。

雨还在淅沥沥下着，空气中一片空蒙，路两旁的花谢了大半，回环的山势跌跌撞撞，向上追随着离去的身影。

到巨大的青石前，雨停住了，月光倾洒下来，苏若七眯着双眸，伸手朝向那青石，青石周身发出点点荧光，在她手中汇聚成形。

苏若七拇指一扣，轻松将汇聚成形的折扇打开。原来，这竟是她那叛变了的魂扇。

“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真是让我好找。”

魂扇身为上古神器，自是能听懂她的抱怨，自觉地两扇柄处捆着的淡蓝色流苏蜷缩成一团，以表达自己虔诚的认错态度。

在外流浪了一段时间就变得这样乖，看来是吃了不少苦头啊，苏若七心道。

“行了，别委屈了，”苏若七将流苏捋顺，“赶快告诉我，无妄在哪？”

她找了大半夜，立志要将无妄与魂扇一同带回她的寝宫之中，却不料被她这么一问，魂扇竟缩得更加厉害了，才捋顺的流苏竟打结在一起，任她怎么扒拉，也不肯松开。

她是怎么也想不到，堂堂上古神器，也有如此落魄的时候。

“你吓成这样，是出了什么事了？”苏若七轻抚着扇面，柔声宽慰道，“没事的，有我在呢。”

魂扇具有极强的灵识，在她一通又一通的安抚之下，终于肯“说”出自己的苦衷，只见那绘着蝴蝶兰的扇面虚化了一层，一幕幕流动的景象赫然出现在上面。

从它被无妄丢了出去开始，四周景象变化不断，苏若七一幕幕仔细看着，直到看到画面中浮在山头的厚重的雾下，掩盖着玄衣少年离去的背影时，她心中的苍凉之意赫然升起，事情的原委昭然若揭，这一切，惊得她差点从云头上摔下去。

“这么爱摔，两千年过去，你就是靠摔保护自己的吗？”

她被毫无征兆地拥入一个温暖的怀中，那斥责声响在她的耳边，将她惊愕的思绪唤了回来。